極濃的腥臭味襲來,楚沅沒忍住幹嘔了一陣,但那些黑乎乎的氣流卻始終沒有對她造成一絲一縷的傷害。


    “你是什麽人?”一抹嬌柔的女聲忽然傳來。


    楚沅聞聲仰頭,看見對麵的石台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立著一個少女,她烏黑的頭發長至腳踝,膚色極白,可眼尾卻偏偏描畫著很誇張的紅色鳥羽的圖案,她穿著黑紅兩色拚接而成的裙衫,腰鏈上掛滿了渾圓的珍珠。


    青銅刀幣樹還在震顫碰撞著發出刺耳的聲音,那少女手中暗色的光微閃,看似極為強勁的罡風朝楚沅襲來,卻並未觸碰到她身體半寸,便已經消弭無痕。


    “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那少女大約是這輩子第一次遇上這般怪異的事情。


    她發現自己無論如何施展巫術,那個外來的姑娘始終都沒什麽反應。


    “我還想問問你是個什麽東西?整得花裏胡哨的,真夠醜的。”楚沅笑了一聲,忽而施展異能,飛身朝高台上去的同時,按下見雪的花瓣,銀絲從中飛出,朝那少女而去。


    少女躲開銀絲尾端棱角鋒利的雪花,回頭便見楚沅已經穩穩地落在高台之上。


    底下追來了不少顧家的守衛,那少女抽出腰間的軟鞭,朝楚沅打過來。


    楚沅操縱銀絲將她的軟鞭輕易割斷,在少女愣神之際,一腳踢在她的腹部。


    那少女隻會巫術,並沒有異能,她那點拳腳功夫當然沒有辦法抵擋楚沅的攻擊,底下匆匆忙忙趕來幾個老太婆和老頭,他們連忙擺出陣型使出巫術,可是即便他們聚集起來的巫術力量再強大,於楚沅而言,便像是拳頭打在棉花上,沒有任何感覺。


    一大幫顧家的人都傻眼了。


    他們誰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哪裏來的一個姑娘,任何巫術竟都對她造不成絲毫的傷害。


    “周大人,這可如何是好啊?”其中老太婆看到了那群身披黑鬥篷的人趕來,便忙拄著拐走到那為首的年輕男人麵前。


    姓周的年輕男人用一雙三角眼看了看那高台之上正和顧家的女兒打鬥的楚沅,正要往前兩步,卻見身後有人走上前來。


    “殿下?”周岩看見那少年,便頗為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我去。”麵容清雋的少年開口,隻簡短說了一句。


    周岩點了點頭,倒也沒什麽異議,朝他伸手,“您請。”


    那少年施展異能飛身到了石台之上,彼時楚沅也正好將那少女打落下去,而他迅速上前同她纏鬥起來。


    “簡靈雋,你是宣國人?”楚沅如此近距離的看他,便更確定了他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簡靈雋。


    簡靈雋雖看似招招都在同她打,但實質上卻也並沒有對她造成什麽傷害,而麵對楚沅的質問,他刻意壓低了些聲音,道,“楚沅,我的事以後再說,你不要摻和進顧家的事裏來,快離開這兒。”


    “這地下密密麻麻都是人,你覺得我還走得了?”楚沅有點看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他一會兒是簡家那個老太爺的老來子,一會兒又是宣國皇室派來的人。


    “楚沅,我……”


    簡靈雋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楚沅打斷,“我要做的事還沒有完成,不著急走。”


    她抽空低眼看了一眼底下,見沈謫星帶著人來了,她便操控見雪的銀絲將底下那青銅刀幣樹給拖入了水渠裏,手中的流光飛出去,再將那水渠中間的石頭擊碎,霎時“砰”的一聲炸開,煙塵四起。


    底下那些要再次施行巫術的老家夥們有一瞬慌神,但也僅僅隻是片刻,他們便變幻了手勢,再度施展巫術。


    楚沅正和簡靈雋打鬥,她抬頭看見那巫神像周圍的人骨燈裏暗色的氣流鋪散開來,她才發覺僅僅隻是毀了底下的那些東西還不夠,於是她大聲衝底下喊,“沈謫星,你們不要靠近這裏,快走!”


    隻也許隻有摧毀了那尊巫神像,這裏設置的所有繁複的巫術才能徹底失效。


    “楚沅你想做什麽?”簡靈雋看底下的周岩好似已經看出了些端倪,他不由再度提醒她,“和我一起來的那些人,每一個都有異能,你快走。”


    但他話音才落,那周岩已經飛身而來。


    “平王殿下,你還是退到一邊去吧。”他嘴裏恭敬地喚著殿下,手上卻毫不留情地將簡靈雋震出幾米開外。


    楚沅一邊應付著這個出招凶狠的周岩,一邊又在觀察石壁上的那些人骨燈,也許這石壁背後,就是那棵軒轅柏。


    烏鴉的聲音忽然傳來,楚沅看到它們像一團黑霧似的朝她襲來,她迅速用銀絲割破周岩的手臂,再一躍而起,往後退開了些。


    底下那些顧家人離軒轅柏如此接近,他們越是使用巫術,也許魏昭靈此時就越是痛苦難當,楚沅僅僅隻是想到這一點,她就什麽也顧不上了。


    她旋身再將朝她而來的周岩踢開,飛身便落於那巫神像的肩頭。


    底下的沈謫星他們被巫術控製著身體,根本沒有辦法動彈,而楚沅趴在巫神石像上,努力地積蓄起魘生花留存在她身體裏的每一寸力量,她甚至能夠感受得到那些氣流在她血脈之間遊走,一隻又一隻的烏鴉朝她襲來,用尖銳的鳥喙啄傷她的後頸和肩背,但她卻仍緊緊地抓著神像的邊緣,逼迫自己專注地去將所有的力量匯於手掌。


    簡靈雋看見周岩使出異能,朝楚沅的後背打去,他什麽也來不及再多想,忙上前阻止。


    “殿下你這是做什麽?”周岩的那張臉在暗沉的光色裏顯得更為陰戾。


    簡靈雋抿緊嘴唇,指間流光飛出。


    底下那些由鄭家派來的人見此,忙要飛上來阻止,在身體才騰空的時候,他們便被極為尖銳的冰刺刺穿了身體。


    他們的身體墜落下去,沒了氣息。


    眾人隻見那穿透他們胸膛的冰刺仍帶著些白茫茫的寒氣。


    鴉青色的衣袍如掠清風一般獵獵作響,隻是一瞬,他們便見那一道身影已經輕飄飄地落在石台之上。


    周岩根本來不及回頭,便被一柄長劍抹了脖子。


    鮮血迸濺出來,噴灑在簡靈雋的臉上,他愣愣地望見那人金冠玉帶,一身鴉青色衣袍,正用一雙薄冷的鳳眼看他。


    魏昭靈手中的長劍已經橫至簡靈雋的喉間,卻在刹那間看清他手腕上露出來的一枚玉牌時,他瞳孔微縮,手指扣住劍柄,忽而收回。


    那些圍攻楚沅的烏鴉都已經被冰刺穿在了石壁之上,與此同時,她的手掌觸碰巫神女的麵龐,強大的冰藍色氣流散開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令石像寸寸生出裂紋。


    魏昭靈飛身而去攬住她的腰身,同時也抓住了簡靈雋的衣襟,在轟然一聲,石像破裂坍塌,露出來一片豁口時,他們三人同時跌了出去。


    陽光鑽進來,照見嵌在石壁裏的森森白骨。


    沈謫星喚了一聲,“何將軍!”


    何鳳聞立即帶著人施展輕功上了石台,他們一行人從豁口一躍而出。


    幾乎是在他們飛出去的同時,那豁口便被層層堅冰覆蓋,而那棵長在外麵的軒轅柏已長成了參天之勢,周身血氣環繞,不知身負多少人命。


    魏昭靈吐了血,仍勉力將一束流光送出,那光色環繞著軒轅柏,瞬間便成了寸寸烈火。


    整座山峰在慢慢塌陷,那嵌在其中千年之久的宅院終將埋葬那其中所有罪惡的人。


    依靠著楚沅的見雪,眾人平安無虞地到達了對麵的山崖之上。


    “不是讓你不要來嗎?”楚沅背上都是被鳥喙啄出來的傷,但這會兒她也顧不上喊疼,因為魏昭靈肩胛骨處的傷口血流不止,他的臉色也蒼白得不像話。


    “孤不來,難道換你去作死?”他唇畔還染著血,似乎還隱約帶了幾分笑意。


    “我才沒作死,你不來我也可以弄碎那石像,毀掉軒轅柏。”她固執地說。


    “那些烏鴉是食人血肉慣了的,那種疼,你也忍得了?”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極為虛弱。


    她卻說,“我忍一會兒也忍得住的。”


    魏昭靈看著她臉上的傷痕,他忽然意識到,好像從她遇上他的那時候起,她就總是免不了受傷,可他卻也總沒聽見她喊疼。


    不知道是為什麽,


    他心裏波瀾翻覆,喉結微動,忽而輕輕一歎,“傻子。”


    “扶我起來。”他咳嗽了好一陣,幾乎又咳出血來。


    楚沅扶著他坐起身來,他明明意識已經有些不太清晰了,卻仍勉力強撐著去看那被江永和劉瑜押著的簡靈雋。


    “你身上為何會有那枚玉牌?”魏昭靈的目光,落在簡靈雋衣袖裏露出來的那枚玉牌上。


    簡靈雋並不想回答,這一行人怎麽看都怎麽奇怪,但他看了一眼楚沅,最終還是開了口,“這玉牌是我家傳之物。”


    “你撒謊。”


    魏昭靈緊盯著他,蒼白的薄唇輕啟。


    “我沒有撒謊,我是宣國皇室趙家的子孫,我的祖上是春和君鄭啟,此物原為他的夫人魏姒所有,魏姒辭世,此物便被先祖當做家傳之物,傳了千年。”簡靈雋說道。


    魏昭靈幾乎是在聽見“魏姒”這個名字的刹那,他便眼睫一顫。


    楚沅也沒料到簡靈雋竟然會是宣國皇室的人,還是春和君的後代,她也根本沒來得及阻止他的話。


    “魏昭靈……”楚沅不由喚了一聲。


    而簡靈雋一聽見“魏昭靈”這三個字,他便瞪大了眼眸,他不敢置信般地抬頭重新打量魏昭靈,原本他此生從未相信過那荒誕的傳聞,更不明白趙家這麽多年究竟為什麽一定要用八戶族去守一座仙澤山,為了守這座山,為了不讓夜闌王複生的傳說成真,這千百年來,已經讓太多的人丟了性命。


    但此刻,他卻偏偏聽見楚沅喊出了這個名字。


    而那些人分明又在聲聲地喚他“王”。


    “你……”簡靈雋呆住了。


    而此刻的魏昭靈滿麵迷惘,他的頭腦已經痛得劇烈,簡靈雋的字字句句盤旋在他的腦海之中,宛如魔音一般,一點一點地刺激著他頭腦裏所有的記憶。


    那些錯亂的記憶如同一隻攥緊了他所有神經的手,不斷地撕扯著,令他耳畔也出現了尖銳的聲音。


    那些聲音在嘲笑他,


    也在質問他。


    胸腔內氣血上湧,魏昭靈吐了一口血,雙眼頃刻間合上,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魏昭靈!”楚沅抱住他,卻並沒有見他有絲毫的反應。


    她知道,總歸是會有這麽一天的。


    終有一天,魏昭靈會發現他記憶裏的長姐,早就死在了千年前,作為叛國的夜闌公主,也作為史書上宣國春和君鄭啟的妻子。


    魏昭靈應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他再度夢見自己兒時的那些歲月,那些曾經覺得再尋常不過,後來卻又覺得分外美好的年月。


    他夢到自己登上了王位。


    也夢到國破那日,纏綿病榻,就快被巫術剝離魂魄的那日,他的長姐魏姒邁入殿門來,坐在他的床沿朝他笑。


    後來卻又一壁掉著眼淚,一壁說,“阿昭,對不起。”


    “我愛鄭啟,我必須要離開,我不能做一個與你同進退的夜闌長公主,請你原諒我的懦弱,我……想要活著。”


    “阿昭,別恨我。”


    “就當你從未有過我這個長姐,下輩子……我們也不要再見了。”


    她說著這般鋒利紮人的話,卻偏偏用的是最為柔弱的哭腔,這聲音反反複複攥住魏昭靈的心髒,令他在無法呼吸的瞬間睜開雙眼。


    入目的是紅色鮫紗包裹的一顆顆柔亮的明珠,空氣裏彌漫著冷淡的香味。


    “魏昭靈你醒了?”


    他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當他偏頭,正好看見楚沅那張帶著幾道傷痕的臉,大約他睡了很久,久到她的傷口都已經結了薄薄的血痂。


    她趴在她的床沿問,“你傷口還痛不痛?”


    她一股腦地問了一堆,卻看他的那雙眼睛始終暗沉沉的,照不進一點兒光,他始終沒什麽反應,就好像根本沒有在聽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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