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將這東西交給你,的確是出乎我的意料,”


    趙鬆庭隔了片刻後才開口,“但是楚沅,你終歸還是年紀輕,你不明白你和他之間隔著的,到底是多麽深的溝壑。”


    “你來與我和談是你自己的意思吧?楚沅,他是君王,一個原本活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君王,他知道我趙家背叛了夜闌,他更知道我為了殺他都做了些什麽,你覺得,他真的會放過我嗎?”


    趙鬆庭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那魏昭靈會放過他趙家。


    如果不是他手裏還有餘家的玉璧,怕是他也根本沒有機會坐在這兒等著楚沅上門來同他說這些。


    “他也許不會放過你,”


    楚沅細細思索了片刻,“但他是不會牽連其他人的。”


    “但是讓你死容易,要換世家和夜闌之間的安寧卻不容易,”楚沅迎上趙鬆庭的目光,“他根本不在意你們趙家到底是背叛他還是忠於他,因為一千多年的時間過去,他也不會要你們一定是他的臣子,但是你錯就錯在不該為了你們趙家在華國的這一點利益去害他。”


    “我會讓他饒你一命,但這都是為了憑霜。”


    楚沅說完,也不再多作停留,她站起身來也不管趙鬆庭到底是個什麽表情,徑自便往大門外走去。


    離開趙家,楚沅回到來之前定的酒店,才坐下來休息了沒多久,她就點開微信,給塗月滿打了個視頻電話。


    手機屏幕裏的老太太頭上戴著花環,笑得眯起眼睛,一見到她就喊:“沅沅。”


    “奶奶,您今天打扮得可真不錯。”楚沅也衝著她笑。


    “都是你爺爺,非得給我買個這個戴著,我說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姑娘了戴這個不好看,他非不聽……”塗月滿一副嗔怪的樣子,手機鏡頭慢慢移向了在她旁邊戴著老花鏡看書的聶初文。


    “我覺得挺好看的呀,老聶頭欣賞水平可好了。”楚沅看到聶初文抬頭看她,就朝他豎起大拇指,“您也收拾得挺精神啊。”


    “你說你,我們出來玩兒,你也不跟著一起來。”塗月滿歎了口氣。


    “我要高三了嘛,我讓我朋友幫我補課呢,免得老聶頭老拿我成績不好說事。”楚沅笑嘻嘻地說。


    “合著你那成績我還不能說了?”聶初文哼了一聲。


    “能,怎麽不能啊。”楚沅點頭如搗蒜。


    聶初文原本也是想讓她進世家裏的,這樣也就免去了很多的麻煩,現在見她又跟趙家的女兒相處得好,他心裏也自然是樂意的。


    這段時間楚沅經曆的所有事她都沒有對聶初文和塗月滿提起,之前容鏡匆忙把他們從鹿門別苑帶出來,也是說楚沅又得了世家的獎勵,讓他安排他們老兩口去國外旅遊。


    楚沅經常跟他們視頻,他們也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跟老兩口聊了會兒天,楚沅掛斷了視頻電話,大概還有十多天學校就要開學了,但因為這些日子裏事情太多,她的暑假作業也沒寫多少,所以她哪兒也沒去,就在酒店房間裏寫作業。


    魏昭靈早將之前取出的情絲珠還給了她,所以晚上九點龍鳳雙鐲便再度突破空間限製勾連起了一道光幕。


    魏昭靈提著食盒穿過光幕,抬眼看見她趴在桌前的背影,他走上前去將食盒放在桌上,楚沅捏著筆偏頭看見了他的臉。


    “你過來幹什麽?”她放下筆。


    “你遲遲不來,我還以為你是遇上什麽事了。”


    如果是以前,光幕出現時魏昭靈一抬頭便能看見她滿心歡喜地穿過光幕朝他跑來,但今日他等了大約有五分鍾,她也沒有什麽動靜,適逢蒹綠提著食盒走上石階來,他便隨手接了,兀自邁入光幕之中,來到這結界之外的世界。


    “……我在做作業,沒注意時間。”


    楚沅訕笑了一聲,又忙去看他提來的食盒裏都有什麽。


    食盒裏原隻是一個人的餐食,是蒹綠去膳房替魏昭靈取去照影亭的,因此裏麵也隻放了一副玉箸和湯匙。


    菜色很清淡,裏頭放著的那一碗粥聞著也有淡淡的藥味,楚沅一瞬明白過來,“你還沒吃啊?”


    藥膳粥是隻有魏昭靈才吃的,那也是夜闌王陵裏那位跟大家一起複生的禦廚和如今王宮裏的太醫一起琢磨出來的食補之策。


    “那你快吃吧。”楚沅把玉筷塞進他手裏,然後拿起手機點了一份外賣。


    魏昭靈倒也沒什麽所謂,便在桌前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吃飯。


    但坐在他對麵的女孩兒雙手撐著下巴,望著他的那雙眼睛有點難以令人忽視,魏昭靈停頓了一下,夾起一片脆藕給她。


    楚沅原本就有點餓了,看他給她夾菜,她也開開心心地吃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他好像有了些新的興致,一筷子又一筷子地夾給她,楚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仿佛看穿一切,“……我看你是不喜歡吃的都給我吃了吧?”


    他根本沒動過筷子夾菜吃,隻用湯匙喝了幾口藥膳粥,顯然他並不喜歡這些菜式。


    魏昭靈聞言,雖沒說話,但那雙眼睛卻彎了彎。


    他的眉眼生得十分漂亮,但不笑的時候便好像和人隔著萬分渺遠的距離,一雙眼睛清冷又陰鬱,但是他一笑起來,他原本銳利沉冷的眼睛都好像變得溫柔了許多,幹淨柔和得像春日裏的風。


    楚沅勉強定了定神,並在心裏警告自己要抵住他的蠱惑。


    可她忽然又想起那天那個滿是藥味的吻。


    楚沅的目光定在那杯特意加多了檸檬,並且少放糖的檸檬水片刻,那是她為了讓自己專心做作業,不要打瞌睡,特地買的,此刻她福至心靈,端起杯子就猛喝了一口。


    這麽一大口幾乎酸倒了她的牙。


    魏昭靈才將湯匙擱在碗壁碰撞出清晰的一聲響,他一抬頭便看見楚沅的臉幾乎都皺成了一團。


    他才開口,還沒來得及問些什麽,她卻已經先朝他撲了過來。


    就這麽忽然的,


    她柔軟微涼的唇瓣貼著他的,


    魏昭靈的手已經下意識地護住她的腰,可那種聞著清香卻實則酸澀的味道令他在這一刻有些發懵。


    窗外的天色黯淡濃深,這夏夜的風都帶著些燥熱的溫度。


    這霓虹的燈影蔓延出去,照著這個城市的夜更顯五光十色,但這熱鬧繽紛的光影卻並未綿延至城郊的趙家。


    楚沅離開後,趙鬆庭便又回到了書房裏。


    他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桌麵上台燈的光照著他的臉隱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裏,他不斷地按著手裏的打火機,擦出火焰又瞬間蓋滅,如此重複許多次。


    窗簾半開著,那落地窗分明是被月光照出了一片清瑩瑩的影子,但卻又在忽然之間添了些扭曲的陰影。


    骨骼扭動發出的脆響在這房間裏顯得異常清晰,那窗外怪異張揚的影子浸透了窗,慢慢地凝成了一抹漆黑的人影,就憑空出現在了這間寂靜的書房裏。


    那影子每走一步,骨骼就會咯吱作響。


    “你失敗了。”


    那影子發出的聲音有些沙啞,好似程序錯亂的機器人一般,咬字都是僵硬的。


    “我已經盡力了。”


    趙鬆庭麵上連一絲神情變化也無,也沒有回頭看他。


    “怎麽?你想放棄了?”影子嘲諷似的笑一聲,“你不會真的相信,魏昭靈他會舍得放棄這外麵的世界吧?”


    “現在我手裏也沒有什麽大的籌碼了,”


    趙鬆庭看著自己打火機擦出的火苗被房間裏不知從何處來的陰冷的風吹熄,他平靜的說,“我相信楚沅,她能保我趙家,我自然也沒有跟夜闌王作對的理由了。”


    “趙鬆庭,你的意思是,你不願意跟我合作了?”那影子的聲音僵硬,卻也能聽出幾分語氣裏的不悅。


    “合作是相互的,你給了我結界背麵的消息,我也幫你延續了生命,但你沒什麽可以幫我的了,我也已經沒什麽可以再幫你的了。”趙鬆庭將打火機擱在桌上,仍沒有回頭去看那道混沌的影子。


    這書房裏一時靜得有些詭秘,陰冷的風在房間裏四處流竄,連桌上台燈的光都變得一閃一閃的。


    那影子發出低低的冷笑聲,無端有些滲人。


    趙鬆庭忽然被無形的氣流掐住脖頸,他驟然瞪大雙眼要使出異能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


    “你的能力怎麽會……”他艱難開口,卻沒有將話說完整。


    “趙鬆庭,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可惜啊,你還是輸給了魏昭靈……”影子在他身後輕歎著,好似在惋惜,“你怎麽可以輸給他呢?”


    “他那樣的人,最善心計,千年前是這樣,想不到複生之後,他也還是如此。”


    影子好似自言自語,“我等了這麽久,就是要等著他走上末路,可偏偏,他竟然還滅了宣國。”


    趙鬆庭的臉已經漲得發紫,他仰著頭,一雙眼睛裏映出來那混沌光色裏半邊白骨半邊人皮的一張臉,他聽到那影子輕聲道:“你說得對,你確實對我沒什麽用了,”


    “既然沒用,那你就該死了。”


    殷紅的鮮血迸濺出來,灑在台燈的燈罩上映出斑駁的顏色。


    趙鬆庭脖頸間多出一道猙獰的傷口,靠在椅子上,那雙眼瞳已經變得渙散無光。


    而書房裏一片寂靜,再照不見什麽陰暗的影子,隻有落地窗外鋪散進來的一片月光銀白如舊。


    第85章 萬般紅塵味   早知苦果,也心甘情願地吃……


    京都趙家的家主趙鬆庭深夜慘死在自己家的書房裏, 還是家裏的管事一大早去敲門卻很久都聽不見裏頭有聲音,叫人來撞開門才發現的。


    趙鬆庭死狀極慘,脖頸幾乎都快被割斷, 趙憑霜隻看了一眼就當場暈了過去。


    趙憑霜被扶到沙發上躺著, 客廳裏滿是繁雜急促的腳步聲,她的兩個哥哥吵得不可開交。


    “一定是夜闌王!除了他還能有誰!”趙憑月性子急躁, 又親眼見了自己父親的死狀,他此刻已經完全無法冷靜, “哥, 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


    “憑月, 你先冷靜點, 是不是夜闌王還不一定。”趙憑風腦子裏還有些發懵,他到現在還是有些無法接受父親已經離開的事實。


    趙鬆庭一出事, 趙家所有的人都趕來了大宅,這偌大的客廳也因為他們的到來而顯得擁擠起來。


    “大家不要慌,這當務之急, 還是要先決定新任的家主才是,否則世家鬆散, 還怎麽去對付夜闌王?”


    說話的是趙家的二爺, 趙鬆庭的二叔, 他拄著拐坐在沙發上, 端得是一副沉穩的樣子。


    穿著墨綠旗袍的中年女人才見了自己二哥的遺容, 此刻一雙眼睛都是泛紅的, 大約是察覺到了趙家二爺的意思, 她便柳眉一蹙,徑自開口:“二叔,這繼任家主的位置還用商量嗎?憑風是鬆庭的長子, 理應由他來繼承。”


    她是趙鬆庭的三妹,也就是趙憑風三兄妹的親姑姑。


    “青竹,你這話不對吧?鬆庭他早前也不是大哥選定的。”趙家二爺的妻子不鹹不淡地反駁了一句。


    “那是我二哥靠自己爭取的!這趙家還有誰比我二哥優秀?現在他才剛過身,二叔二嬸你們就惦記上了家主的位子,這是不是有些太讓人心寒了?!”趙青竹一向跟那講話尖酸的二嬸不對付,此刻又因為趙鬆庭的死,她的情緒也變得十分不穩定,聽出了他們這對老夫妻的弦外之音,她就有些壓不住火了。


    她的大哥趙鬆雲不成器,老太爺去時趙家出了好大的亂子,趙鬆雲沒處理好不說,反倒還添了把火,後來趙鬆雲和外頭有特殊能力的散戶為著個女人爭來爭去,最後還丟了命。


    要不是趙鬆庭關鍵時刻站出來穩住了局麵,或許當初趙家就保不住世家之首的位置了。


    “青竹,咱們趙家這麽一大家子人,其他世家可都看著咱們呢,要不是鬆庭走得匆忙,什麽話也沒留,我們哪裏用得著這麽著急?”那趙二爺秉著一副為大局著想的姿態。


    趙憑霜才清醒過來就正好聽到她那位二叔公的這番話,她看著客廳裏那麽多熟悉的麵孔,她慢慢地坐起來,好像腦海裏還是父親死去的樣子,她渾身冰涼,開口說話時聲音都有點幹澀:“叔公,您能先別說這些嗎?”


    “霜霜……”趙憑風和趙憑月見她醒過來就立馬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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