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春和宋小妹安頓好了周氏等人,累得哈欠連天, 幾乎連腰也直不起來, 等再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時, 才發現門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又裝了回去。


    門扉半掩著,明黃的光從裏頭滲漏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祁春莫名的心一跳。


    她放輕呼吸,抬手, 輕輕推門。


    一道高大的申影,佇立在長桌旁邊, 長長的人影印在牆上, 顯得偉岸而可靠, 她的房間, 終於不再那麽空蕩蕩了。


    嗯,他在的。


    祁春偷偷舒了口氣, 才走進去, 轉身將門關上,“時辰不早了, 早些睡吧,明天去把孩子接回來……我跟你一起去。”


    宋長安沒有應聲, 甚至莫名其妙的, 祁春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在湧動,猶如山雨欲來。


    她疑惑,緩步向他走去, “怎麽不說話?是太累了嗎?對了……你怎麽回來了?”還回來得那麽及時。


    她把手搭在他肩上,他也終於回頭看她,像是才回過神來一樣,眼神由一開始的茫然,轉向專注,再變得……熾烈,把沒有防備的祁春都燙了一下。


    “若是我沒有回來,你預備怎麽辦?”他壓著聲音,低啞的問。


    祁春有點懵,心怦怦亂跳,既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更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是怎麽回事,“啊?”


    宋長安窮追不舍,迫近她,“若不是因為我這麽多年,想你想的發瘋,一路上馬不停蹄的趕過來,要不是我在山下聽到撞擊聲,覺得情況不對,匆忙上山……祁春,你預備怎麽辦?”


    他想她想得發瘋?


    相識、相愛至今,這是他第一次這樣連名帶姓的叫她,這讓祁春意識到事態不簡單。


    可是她能怎麽樣呢,那是宋小妹,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多年來一直待她以誠的小姑子,退一萬步說,即便隻是一個外人,在那樣的情況下,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觀啊!


    祁春心中委屈升騰,可是她不想一見麵就跟他說這些,讓他累上加累,便強顏一笑,岔開話題道:“大軍班師回朝了?你現在的職位,不先入朝覲見沒有問題嗎?”


    “祁春!”她看不出來他有多擔心她嗎?幹什麽顧左右而言他?!


    宋長安幾近失聲的喊了一聲,手臂一伸,一把將她抱進懷裏。


    “疼!”


    祁春直接是撞進他懷裏的,他雙臂太過用力,一隻圈住她的肩膀和後背,一隻箍住她的腰肢,幾乎將她整個人的骨頭都揉碎了。


    祁春不由得低呼,宋長安似有所覺,減掉了那麽一絲絲的力氣,就好像他再鬆一點,他懷裏的嬌妻就會被搶走一樣。


    祁春想笑,笑他堂堂的龍驤將軍,竟然這般孩子氣,可還沒等笑容綻開,眼淚就先從眼角滑落了。


    她仰著頭,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臉埋在他的頸窩中,翁聲道:“你別怕,現下你回來了,以後都不會再像今天一樣了。”


    圈在身上的力道驟然撤去,祁春正驚疑她說的話真就那麽有魔力嗎的時候,下巴被人挑起,雙唇已被人用力吻住,她受不住那猛然而來的力道,向後倒去,腰身就被一隻大掌托住,讓她不僅沒有倒下去,反而不得不與另一個緊密貼合。


    才幾息的工夫,她就被親得潰不成軍,氣喘連連,隻能撇開頭,以求自保。


    然而那熱烈的吻並沒有因此而停止,而是落在其他地方,就連托住她腰身的那隻大掌也開始發燙,胡亂遊走起來。


    “長……長安!”她氣息紊亂,呼吸緊促,差點連兩個字都說不出來。


    孤燈熄滅,腰間一鬆,身上一輕,腳下一空,享受了四年平靜的木床一夜不得清靜。


    宋長安像是要在一夜之間,就要告訴祁春,他有多愛她,有多想念她,有多害怕失去她。


    他在床上,一遍一遍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又固執到偏執般的,一定要聽到她回應,祁春沒辦法,隻能非常努力的,才能回應一聲  “我在”,但是有時候,他攻城略地太猛,她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又引得他更加不安瘋狂。


    祁春被他折騰得精疲力竭,幾乎一完事,就睡死過去了。


    再一醒過來,就看到外頭已經很亮了,讓她全身酸痛的始作俑者正躺在她身邊,摟著她,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祁春又羞又怒,一拳打了過去,“宋長安,你有病啊!”


    這一打一罵,祁春才發現自己不僅渾身無力,全力發過去的那一拳連個宋長安撓癢癢的資格都沒有,聲音也是啞啞的!


    真是個瘋子!


    祁春恨恨的瞪著他,可是宋長安不僅沒有收斂一點,反而是單手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在她的唇上點了四五下,還越親越來勁的樣子。


    擔心事態又失控,祁春趕緊伸出一隻手,抵住他的胸口,“今天還要去接孩子,你別鬧!”


    她已經懷疑自己能不能起得來了!


    這混賬東西,一回來就折騰她!


    “好!”一聽到孩子,宋長安顯然非常高興,應了一句“好”之後才覺得不對,孩子回來了,不就意味著……


    於是他愣了愣,喃喃道:“真希望今天就能搬到盛京去,這樣他們就不用跟我們擠在一處了……”


    祁春累得發昏,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隻有氣無力道:“那以後我們就在盛京住著了嗎?大哥他們一家怎麽辦?”


    “按大魏律,兄弟年過二十就要分家,若不是我從了軍,我跟大哥早就分家了,如今我既然回來了,自然是要分家的。”分了家,就要各過各的了。


    “那你以後……還走嗎?”祁春抬起臉,仰望著他,問得小心翼翼。她怕自己會失望,這麽多年的獨身生活,一個人從日出到日落,從天黑到天明,她已經受夠了。


    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宋長安拍拍她的肩膀,道:“若是沒有特別大的戰事,應該就不走了。”


    那豈不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可是不論怎麽樣,兩個人能朝夕相守,便好了。


    祁春抱住他,好一會兒才問: “小妹也跟我們一起?”


    “嗯,父親母親也跟我們住,這樣一來,大哥這邊的壓力就會小很多,”夫妻不和,宋長平這邊也是雞飛狗跳的,宋長安暗暗搖頭,同時又暗自慶幸自己眼光好運氣好,得了這麽個媳婦,“你放心,開府之後,府中你說了算。”


    龍驤將軍宋府,由她主持中饋。


    祁春一聽,頭皮發麻,三品官員的府邸,對內彈壓刁奴平衡各方調度人手,對外周旋權貴迎來送往,一飲一啄一舉一動全都是事,想想就累人。


    “我能不幹嗎?”祁春伏在他肩上,笑問。


    “嗯?”宋長安威脅似的吊起鼻音,摟著她的已經向下滑去,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祁春在床上滾了兩圈,連忙認錯,“啊啊啊我錯了,我做我做,我做。”


    “做什麽?”宋長安的腦子顯然又在想別的事情了,望著祁春的眼神又變得危險起來。


    “起床了,你趕緊起,這都什麽時候了!”祁春警惕起來,扯過被子裹住自己,同時還伸出一隻腳,踢了他一下。


    宋長安哈哈大笑,翻身下床去,一邊給自己穿衣服一邊將祁春的衣服撿起來,給她放在床邊。


    宋長安讓齊雲給套了輛馬車,夫妻二人收拾停當之後,就要去盛京接孩子。


    宋小妹巴巴的跟在後麵,不敢追上去,又不敢一個人留下來,唯恐自己被丟棄了。


    她還沒從那些事情中走出來,祁春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沒辦法,祁春隻能帶著她一起了。她向她招招手,“過來吧,一起走。”


    宋小妹登時喜笑顏開,一路小跑。


    路上有積雪,有些路段結著冰,祁春全身都不適,走了一段路就有好幾次差點摔倒了,作為罪魁禍首,宋長安很自覺,直接把她背到背上。


    “小妹,自己跟上啊。”


    宋小妹瞪著眼,等他們走了好幾步才回過神來,追了過去。


    盛京城,錦繡坊。


    天寒地凍的,各處都是生意寥落,被宋長安抱下車之後,祁春一路走進去,都沒看到胡文香或者是孩子的身影,她一邊叫一邊走進去,最後在後院找到了煙熏火燎的幾個人,目瞪口呆。


    小荷坐在炭火旁烤肉,煙氣嫋嫋,宋有期在台基下堆雪人,胡文香和宋盼盼一人一串烤肉,在廊下打打鬧鬧的。


    祁春嘴角抽了一下,“胡姐姐,盼盼,有期……”


    她才幾天沒過來啊,他們就徹底的撒開腳丫子歡了。


    “娘親!!”


    見到是祁春,兩個孩子立刻丟下手裏的一切,朝她撲了過去,宋長安從後麵扶了母子三人一下,沒讓他們摔倒。


    母子三人親親熱熱的,宋長安卻像個局外人一樣,尷尬的望著——孩子不認識他。


    胡文香站在廊下,慢條斯理地吃著烤肉,望著院子裏的人——宋長安竟然回來了,大軍不是還在半路上呢嗎?


    宋小妹縮在門邊,沒有跟著進來,齊雲在外麵看著馬車,安心等著。


    “來,盼兒,期兒,來看看這是誰?”祁春指著宋長安,問他們。宋長安慢慢的蹲下去,向他們伸手,可是兩個孩子卻望著他不動,甚至不自覺地往祁春身邊躲。


    宋長安鼻頭一酸,祁春連忙道:“是爹爹呀,爹爹回來了。”


    爹爹?娘親說的大英雄?


    在母親的推動下,兩個孩子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胖乎乎的手抓住父親的大手。


    祁春後退了一步,讓他們父子單獨相處。


    胡文香走到她身邊,頗為感慨的說道:“可算是讓你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是啊,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他回來了,便是雲破月來,雨過天晴。


    風月輪轉,轉眼暮春,而後盛夏。


    暮春時節,帝京落英繽紛,龍驤將軍府正式開府。


    宋府開府那天,賓客盈門。龍驤將軍夫婦齊進齊出,將軍如峰壁立,夫人春風柔情,端的是珠聯璧合,鶼鰈情深,令人生羨,久久不能忘。


    “那天可真是太熱鬧了……”


    “是啊是啊,老婆子我活了這大半輩子了,也沒見過那麽大的場麵,那賓客是一波接著一波的來,送的禮,我看啊,至少要好幾間大屋子才能裝得下啦,我們這樣的人家就是吃一輩子也吃不完呐!”


    “可不是呢嘛,光是那流水席,哎喲喲,到現在想起來,我這哈喇子還是流得喲……真是一輩子,也沒吃過那麽好的東西啊。”


    “得虧是二郎夫婦心善,不然就咱們這些人,幾輩子也別想有那見識。”


    “就是就是……你們說,怎麽同樣都是光光著腚子長大的孩子,怎麽他家的孩子就這麽有出息啊,不僅娶了個好媳婦,還得那天大的富貴?”


    “誰說不是呢,那二郎……將軍夫人啊,人美心善,還會持家,那天那麽多人,家裏居然一點兒也不亂,事事有條有理的,真是,這件事換了誰,隻怕是要四腳朝天了。”


    “哎,這宋家以後啊,可是要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幾個婦人閑來無事,坐在大樹下回味著幾個月前的事情。農家老婦,從不知隔牆有耳一說,說起話來大喇喇的,十丈之外都能聽見。


    小楊氏氣了個倒仰,手裏的舂衣棍狠狠地在搗衣砧上,一下一下的,又急又響,終於叫樹下的人聽見了。


    可是聽見了又能怎樣?


    大家平日裏早就受夠了他們一家了,現在看到他們如此落魄,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於是,坐在樹下乘涼的婦人們談論的聲音更大了。


    “哎呀呀,說起來真是可惜啊,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原本這些榮華富貴啊都是有周家一份兒的,可是如今啊,真是,嘖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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