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楊淑妃的跋扈張揚,林修儀心中難免有些惴惴。


    偏楊淑妃的視線久久停在林修儀的臉上,好半晌都不肯移開。


    林修儀愈發緊張,手指攥在一起,尷尬地立在一旁。


    楊淑妃卻並不是有意刁難林修儀,是林修儀如今的氣色,竟比生產完的時候還要差一些。整個人臉色發灰,縱點了唇脂,也掩蓋不住整個人身上頹靡的精氣神。林修儀的單薄,已不是她記憶裏那份嫋嫋婷婷的纖瘦之美,更像一種臨近枯敗的花枝,在晚春之末,做最後的掙紮。


    毋庸置疑,林修儀定是生了一場重病。


    楊淑妃內心感到幾分狐疑,順勢也問了出來,“林修儀,你近來病了,尹昭容也病了……這事,有些巧啊?”


    林修儀表情滯了一刻。


    尹昭容的事,因幹係前朝內宮,又涉及不體麵的陰私之事,皇帝曾派人囑咐過,令她雖知真相,卻務必要三緘其口,免得傳到外朝去,被別有用心的做文章。


    林修儀對聖旨自然不敢不從,楊淑妃這樣探聽,她固然想說出真相,叫人知道尹昭容的真麵目,但她唯恐本就失寵的自己再因此觸怒皇帝,所以猶豫須臾,也隻說:“回稟夫人,臣妾是產後的病症,並不知尹昭容是什麽緣故。”


    楊淑妃若有所思地盯著林修儀,這麽假的托詞,她當然不會信。


    皇帝雖說尹昭容是發了傳人的急症,才叫被挪出宮去休養。但見平樂宮的宮人大半都被宮正司抓了起來,原先住在平樂宮的宮嬪也還健康無恙,楊淑妃便知這病是子虛烏有,無非是個借口。


    尹昭容定是犯了什麽事,就是不知,這事兒有多大的成分,會與林氏有關係。


    家裏人捎口信叫她觀察一下內宮的風向,尤其叫她留意尹氏與胡氏。楊淑妃知道家裏人想探聽的無非是皇帝立後的意圖,隻她的猜測,她還不想同家裏人說,即便說了,淑妃也知道,家裏人未必會信。既這麽,倒不如先把尹氏與胡氏摸個透徹。


    被楊淑妃這樣一直觀察著,林修儀愈發有些不安,好在孩子們從外頭瘋跑著回來,林修儀趕忙轉移話題,稱讚琪郎道:“大皇子如今越長越像陛下了,看他這領著弟弟妹妹的架勢,多像個大人,夫人養的郎君果然是好。”


    “……唔,”楊淑妃視線總算移開了片傾,目光落到兩個男孩身上,看了一會兒,她淡淡一笑,“琪郎自然是比你兒子要強上許多。”


    林修儀:“……”


    皇帝遲遲未來,眾人倒是都耐心等著,因仁安皇後一去,宮裏徹底沒了晨昏定省的規矩。這樣人人整齊的場合已不多見,大家坐在一起,也是久違的熱鬧。九嬪之上的宮妃還保持著體麵與規矩,底下年紀小的女子們早已聊得火熱起來。


    孫美人與陳才人挨著坐,兩人指著上首仍態度高冷傲慢的淑妃,忍不住看熱鬧地感慨:“這是最後一回見淑妃坐在最上頭了吧?那謝貴妃從前還和咱們兩個同席過,誰能想到呢,她一個商賈女,而今論位分,竟是宮裏最高的了。”


    陳才人自然唏噓,當初皇帝南巡,她也隨側伴駕過。皇帝帶謝氏入宮時,她還和林修儀私下討論過,說那謝氏姿容平平,想不通豫王怎麽進獻了這樣一個女子。如今想來,又未嚐不是豫王這個親兄弟最了解陛下呢?


    沈寶林和蔣禦女同席而坐,她兩人入宮時候晚,彼時謝小盈已稱得上寵冠六宮,因此她二人打印象裏對謝小盈的認知便是不好惹的。她們不敢同孫美人與陳才人那麽大聲的議論,隻悄悄咬耳朵,“沈姐姐,你說……陛下會不會是有意要讓貴妃做繼後呀?”


    “不會吧……”沈寶林歪著頭想,“貴妃家裏出身低呢,這是咱們都知道的事。若不是有了三皇子,貴妃也不可能成為貴妃的。她家裏沒有讀書人,商人又是最末等的出身,比你我還不如。陛下豈能給商人女封後呢?”


    連她們都這樣想,上首的人就更是這麽覺得了。


    陳才人正說著,“叫我猜,陛下恐怕是想另選人來做繼後了,否則不會封了貴妃這樣的位置給謝氏。從前仁安皇後那樣拿捏貴妃,不就是欺她出身低、位分低?陛下那麽寵愛貴妃,自然是要把她捧得高高的,這樣甭管新皇後家世多顯赫,總要賣貴妃這個名分三分麵子,就同從前仁安皇後與淑妃的關係似的。”


    孫美人嘲弄一笑,“你說那些都是虛的,誰做皇後與咱們有什麽關係?咱們隻管瞧熱鬧就好了。你想想,淑妃原先那麽看不起咱們,嫌咱們出身低,和她說話都是辱沒了她。以後就有意思了,那商賈女做了貴妃,以後淑妃見了商賈女,還要行個半禮呢。憑她們從前再怎麽好,淑妃那麽心高氣傲的人,定也是容不下貴妃了。”


    胡充儀聽著身邊亂糟糟的響動,卻是一個人在發呆。


    她雙手交握放在膝頭的一個匣子上,正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指,強忍著緊張。


    那匣子裏,是軍棋,父親送進宮裏的軍棋,她已認真學了近有半年!


    這棋下起來頗有趣味,胡充儀不藏私,讓綺蘭宮裏的王禦女也跟著她學了,兩人私底下悄悄博弈,磨練棋藝。胡充儀想得很清楚,憑她自己的姿色,想要在皇帝心裏留下痕跡已不大可能。


    她隻需要讓皇帝看到她的格局與睿智,至於如何用棋博寵,胡充儀願意將這個機會送給更年輕貌美的王禦女。


    畢竟,王氏曾經就是皇後的人,胡充儀很清楚。


    皇後沒機會用上這個女人,胡充儀想,那她便來與王氏相互成全。


    軍棋上手容易,隻下得精彩有些困難。


    胡充儀知道皇帝待她沒什麽興趣,因此很是認真研習,希望能有些本事,再來皇帝麵前表現。但胡充儀也知道,深得帝寵的謝貴妃卻並不是好相與的。


    想要在皇帝跟前表現,必得找個避開謝貴妃的機會。


    左等右等,哪能想到,最後等來的,竟是皇帝的壽宴。


    胡充儀十分緊張,因今日實在特殊,若她有半點表現不妥,惹怒皇帝,便是個萬劫不複了。


    她不斷給自己暗地裏打氣,小時候算命的說過,她是個有“後福”的人。旁的不必說,單看今時今日的局勢。原本競爭皇後最有力的尹氏,不知犯了什麽錯,竟被皇帝借口養病送出了宮,再沒機會染指後位了。


    胡充儀想到這個就有些興奮,這恐怕就是命運給她的安排,為她提前剪除敵手,鋪出一條康莊大道。


    今日,她並不需要搶任何人的風頭。


    她隻需要平平穩穩、體體麵麵地在皇帝麵前,展示出自己會下軍棋就足夠了。


    胡充儀深吸一口氣,正這時,皇帝終於姍姍來遲。


    宗朔大踏步邁進摘星樓的正殿裏,他是先去頤芳宮看過了謝小盈與小耐,在頤芳宮裏換了衣裳,這才往摘星樓來。


    一屋子鶯鶯燕燕起身行禮,同樣是壽宴,外朝辦講究煊赫,要那種萬國來朝的架勢,內廷辦的溫情,圖的是家宴的溫馨和睦。但要問宗朔自己,他更情願在頤芳宮裏讓謝小盈陪著吃一碗壽麵就算了。


    打小長在宮裏的人,對這種形式化的筵席,宗朔一貫提不起多少興致,隻是為了走個章程,也是因為知道,這滿宮的女人指望他過日子,即便沒多少情愛在裏麵,該敷衍的時候也要敷衍,否則怨氣積得多了,後宮容易不安生。


    即便是整壽,宮宴辦得也沒多少新意。


    宮妃們挨個兒要獻禮敬酒,嘴上說些吉祥話,把握這個機會,想得他的垂憐。


    宗朔心裏歎氣,因年年都是這個樣,沒什麽趣味,隻能純粹當個差事來應付。


    隻胡充儀出列的時候,宗朔的眉頭忍不住狠狠一跳。


    女人要與他說話,還是一貫的緊張,牙關明顯在打顫,身體也小幅度晃了晃。但不同的是,今日胡充儀打扮得十分隆重,眉眼妝容甚至多了幾分妖冶。宗朔從前並不太留意這些,但因胡充儀向來都是以溫淑端莊的模樣示人,這樣的妝容放到她的臉上難免顯得突兀,於宗朔而言,近乎有些怪誕了。


    宗朔從男女關係上講,雖沒那麽喜歡胡氏,但因知道她性子本分順服,家裏又忠君,待她還是寬容的。宗朔強忍著別扭,把目光落到了胡充儀的臉上。


    胡充儀含羞帶怯地一笑,拜下身去,先是給宗朔祝壽,緊接著高高舉起雙臂,托起了一個盒子。


    宗朔以為這是她的獻禮,連忙勉勵道:“常路 ,呈上來,胡充儀有心了。”


    哪知,胡充儀卻說:“陛下壽辰,自然有各宮姐妹獻禮,臣妾此物卻並不是要獻給陛下的,而是想趁著今天好日子,向陛下求一個恩典。”


    宗朔眼神裏閃出防備,不知女人圖謀什麽,默了片刻才問:“你要求什麽?”


    胡充儀仰起臉朝他笑,她雖緊張,但這一刻她已在綺蘭宮裏練習了上百遍,一番話說出來,竟也流利好聽,“回稟陛下,家母承蒙聖恩,入宮探望臣妾的時候,曾獻了一副軍棋給臣妾,聽聞陛下每嚐與父親博弈,解頤生趣,開拓思緒。臣妾憑著父親的筆記,已學習下此棋有月餘。隻宮裏無人能與臣妾對弈,臣妾一個人對著棋局久了,難免枯燥。不知陛下今日可否賞臉,賜臣妾一局?”


    她一番話盡,席麵上的嬪禦都忍不住勾著脖子去看胡充儀托著的棋盒。


    大家左右交頭接耳,都頗好奇地問:“這軍棋是什麽?怎沒聽說過?”


    也有人欽佩,“胡充儀這法子想得真好,比那獻舞獻歌的可體麵多了,說是求陛下恩典,還不是想下棋娛君?倒也是個獻寵的法子。”


    隻宗朔,麵色變得古怪。


    他胸口左衝右突蘊起怒意,這軍棋是謝小盈研究的玩意,他攏共也隻往外賜出了兩盒。謝小盈當初費勁心力為他造的棋,怎能兜兜轉轉,流到胡氏手裏,被這女人用來邀寵?


    但宗朔亦慶幸,慶幸謝小盈今日未來。否則,要叫讓盈盈知道,這棋竟還給胡氏學會了,那他可真是百口莫辯!


    宗朔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湮沒下去,意要責罵,卻又顧念胡氏一貫的謹小慎微,姑且忍住了。隻冷淡不悅的目光,慢慢積蓄到胡氏身上,帶著帝王的威迫,令胡充儀竭力表現的從容與討好,一點點被刺破拆穿。


    胡充儀的雙臂開始發抖,大殿上,單是宗朔的沉默就足以讓她感到尷尬與害怕。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他……他難道不喜歡這個棋?是父親誤會了?


    還是這個棋……有什麽講究說法,不該女人來下?


    她本就容易緊張,這個時候皇帝一聲不吭,便讓胡充儀愈發失控,她身子微微戰栗,眼眶都開始發熱。


    好在,皇帝終於開了口,男人聲腔裏透著三分漠然,隻問:“胡氏,你方才說這棋,叫什麽棋?”


    胡充儀一怔,不懂皇帝怎麽會問這個問題。她訥訥地回答:“啟稟陛下,母親說,此棋是為軍棋。”


    “今日起,這棋便不叫軍棋了。”宗朔睥睨著跪在殿下的女人,以一種既委婉又尖銳的方式,刺破了她的幻想,“就稱此棋為貴妃棋吧,這是謝貴妃成元六年專門為朕造的棋,是朕與貴妃的定情之物。胡充儀,這棋你若有心想學,不必求朕的恩典,隻管去求貴妃許可便是了。不論這棋藝,還是棋道,貴妃最擅,若她肯教你,那才是你的福分。”


    胡充儀錯愕地跪在原地,臉色變得難堪,連儀態都維持不住了。


    隻周遭看熱鬧的妃嬪們忍不住,各自嘈嘈切切地笑開了。


    好一個“貴妃棋”,這是明著暗著諷胡充儀,竟敢拿貴妃之物,妄圖來爭貴妃身上的寵啊?


    第146章 哭笑不得   她們這樣分隔了好些年,重新……


    胡充儀懵懵地跪在地上, 像是被什麽不存在的東西在虛空裏砸中了腦袋,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腦袋嗡嗡的。


    她不敢置信, 學了這麽久的軍棋, 怎就變成了“貴妃棋”?


    貴妃……貴妃她隻是個出身商賈的卑賤女子,家裏連讀書人都沒有, 她怎麽可能懂軍務,又如何能發明出來這樣需要韜略的棋呢?


    精致的棋盒此刻變得沉甸甸的,仿若有千鈞之重,壓在她掌心, 更是壓在她頭頂,令胡充儀一時不敢抬起頭,去麵對上首的皇帝,以及這宮裏若幹雙看熱鬧的眼睛。


    胡充儀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殿中退下去, 又抱著盒子渾渾噩噩回到了綺蘭宮。


    隻她睡下去, 第二日身體就起了燒,整個人陷在叫不醒的夢魘裏。


    綺蘭宮侍奉的人都慌極了, 有的跑出去請司醫,有的則去稟報給杜充容, 求她來看一看。


    胡充儀的身子一貫是極好的,即便當初在玉瑤宮侍奉,常被楊淑妃磋磨, 胡充儀也沒怎麽生過病, 一直是健健康康的。從不生病的人,偶然發一場病,都是十分嚇人的。


    胡充儀的病來勢洶洶,看病的司醫自己不敢做主, 還特地又請了侍禦醫去扶脈。


    這一下子,在內宮裏便生出了動靜。


    起先大家還以為胡充儀是裝出來的不適,因覺得沒臉,找個借口躲兩天清淨而已。


    但綺蘭宮好幾天都是侍禦醫頗具陣仗地過去看病、煎藥,宮人忙忙碌碌地進出,連掌宮管事的杜充容都頻頻過去看望,大家便知道,這病,恐怕是真的。


    一時間,人人都有些唏噓。


    這事,各宮嬪禦縱然都有些瞧熱鬧的心思,覺得胡氏為了邀寵想出這樣刁鑽的法子,卻不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十分滑稽可笑。然而,若仔細論起來,這事固然有些沒臉,但當晚皇帝並沒當真斥責什麽,隻是讓胡充儀有些尷尬而已。陛下未責問,胡氏又位居九嬪。忍過去這幾日的難堪,待時候久了,誰還能記得這樁事呢?


    哪裏值得,為這事生一場病?


    位分低的幾個嬪禦,如孫美人、陳才人、沈寶林等,最多就是聚在一起嚼嚼舌根,聊聊閑話。


    而位分高一些的,譬如林修儀、金充媛,她們熟知胡充儀的性子,便難免為她感到些可憐。


    林修儀不顧自己身子不好,竟登門去看了胡充儀一趟。


    兩人原是久不往來了,林修儀怨懟胡充儀舍了她,去抱仁安皇後的大腿掙體麵,胡充儀則一度嫌林修儀心思糊塗,總與謝氏相爭,不夠安分。


    她們這樣分隔了好些年,重新再坐到一起說話,竟已是物是人非了。


    林修儀看胡充儀躺在床上,氣虛地咳著,仿佛看到了當年臥在病榻上的皇後。她伸手去握胡充儀,低聲勸慰:“好妹妹,你原先是最想得開的,怎麽如今反倒想去爭這些名利了?從前都是你勸我,叫我別那麽在意謝氏,陛下待她,從來與待我們是不同的……這道理你該比我更清楚,你與她爭,哪裏能爭出個好?”


    “……我……我沒想爭。”胡充儀委屈地雙目含淚,“她已是貴妃了,我如何敢與她爭?我隻是不知道……也沒想到……”


    林修儀歎氣,“是,這事是意外了些。可你也不想想,貴妃早將陛下的心占了十成十,你哪怕想要十之一二,也是從她的手裏往外摳東西,這如何能不出事呢?”


    胡充儀是第一次聽到“十成十”這樣的說法,她怔忡地望向虛空,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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