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說得沒錯,他有娘,還不如她沒娘。


    第18章 銀錠   ……


    方喻同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釋懷。


    阿桂沒有催他,靜靜守在一旁。


    天空又飄起了濛濛細雨,潤濕了長街上的一塊塊青石板磚。


    行人撐起油紙傘,急色匆匆家去。


    蘇安城剛湧入的難民則躲到了沿街商鋪的屋簷下,像阿桂和方喻同這樣。


    原本逃難的時候他們都至少有個奔頭,現在進了城,卻不知該往何處去。


    索性縮在簷下,等雨停。


    有些鋪子的老板心善,會給他們倒上一碗熱茶喝。


    有些則嫌棄他們弄得門前髒兮兮的,要趕他們走。


    阿桂和方喻同恰好站在一家小飯館的側窗前。


    裏頭菜肴的香味飄出來,惹得兩人都饑腸轆轆。


    方喻同吸了吸鼻子,也不知他是因為他娘想哭,還是因為餓了。


    阿桂權當他是餓了,揉了揉他腦袋,“等銀子找回來,我帶你來這兒吃飯。”


    方喻同蔫得不行,耷拉著眉眼,聳肩悶聲道:“哪兒那麽容易找到。”


    “找到了!”阿桂原本溫和的聲音忽然多了幾分興奮,她拉了拉方喻同的胳膊,“你看,那個是不是姓張的!”


    “你別哄我高興。”方喻同扯回胳膊,撇撇嘴,才不信這麽容易找到。


    可漫不經心抬起眼眸,他漆黑的瞳眸忽然縮緊,真是他!


    隻見那姓張的冒著雨從長街那邊跑來,街上行人大多執傘,而他衣衫襤褸抱著一個小包袱鬼鬼祟祟地跑著,便顯得格外打眼。


    阿桂眼尖地發現,那小包袱就是他們裝銀子的,這人偷了銀子之後,竟連包袱都還沒換!


    她恨得咬牙,按住方喻同的肩膀,“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追他!”


    方喻同著急地想跟著一塊去,可他拖著病體,體力不支,若是再淋一場雨,隻怕病又要加重。


    他點點頭,沒有鬧著要跟去,隻是拽著阿桂的袖子道:“你小心一些。”


    阿桂將背後的竹筐放下,手腳輕便許多,再加上對銀子的執念,便如一陣風似的追了上去。


    方喻同第一次知道,原來阿桂跑得這麽快。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張。


    ……


    阿桂跑得快,但那鬼鬼祟祟的張叔跑得也不慢。


    他大概也知道包袱裏的銀子貴重,所以怕被搶,一直佝僂著背。


    可是又不知有什麽要緊的事,使得他冒雨在長街上狂奔。


    阿桂追著他過了一座石橋,見他終於放慢腳步,仰頭左右打量,不知在找什麽。


    阿桂咬著唇跟上,眼見後邊走過來一隊官兵,她靈機一動,衝上去扯住那姓張的衣袖,眼淚也是說來便來,“求求你把我爹留下的棺材錢還給我吧!不然我和阿弟身無分文,如何活得下去……”


    那姓張的忽然被阿桂揪住,也是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推搡了她一把。


    阿桂踉踉蹌蹌地摔倒在路過的官兵前頭,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她縮成一團,慢悠悠爬起來,死命拽住姓張的正要走進醫館的褲腳,“還我銀子……”


    為首的官兵皺著眉,提著刀過來問道:“怎麽回事?”


    “官爺,小民也不知怎麽回事……”姓張的擦了擦額角的雨水,訕訕答道。


    阿桂吸了吸鼻子,站起來,眼眶紅通通的,一副受了欺負的委屈模樣。


    “是你?”為首的正是剛剛在城門值守的趙力,他率著弟兄們回衙,沒想到又碰到了這小姑娘。


    阿桂也微微一怔,擦了擦眼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大人做主!這人偷了我們姐弟倆的銀子,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擋了大人的路。”


    阿桂是故意擋路,其實官兵們都能瞧出來。


    她沒有遮掩著耍什麽小心機,反而大大方方說出來,反倒更容易博同情。


    趙力微眯著眼,捏著刀柄看向那姓張的,“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都統統報上來!”


    那姓張的心虛地垂下眼,老老實實說道:“小、小民叫張勝,從、從埠茶莊逃難而來,這銀子...是小民的!”


    “哦?”趙力思忖片刻,“既拿在你手上,自然應該是你的。”


    張勝大喜,阿桂卻蹙起了眉尖。


    趙力又看向阿桂,“你有何證明這包袱裏的銀子是你的?”


    “這包袱和銀子都是我的。這包袱被偷走之前,裏頭有一摞整齊的銀元寶,三錠一個,共九枚。”阿桂頓了頓,不慌不忙將銀子在山洞中被偷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


    有一錠銀元寶是方喻同用來跟張勝買窩頭的,花出去的銀子,阿桂沒算在裏頭。


    “……銀元寶被他偷了之後不久,我和阿弟便趕路追了過來,想必與他到蘇安城的時辰差不了多少,不知他是否花了裏頭的銀元寶。”


    趙力挑起眉,不由分說將包袱從張勝手上奪過來,檢查了一番,“確實還有九個銀錠。”


    張勝連忙說道:“銀錠上又沒刻你的名字!怎就能說是你的?你說不定趁我睡覺時摸清了我的銀子有多少!”


    阿桂淡淡地看著他,眼含嘲諷道:“我若是能趁你睡著時摸清你的影子,那為何不直接拿走,非要追你到這蘇安城來誆你?”


    “……更何況,我還有旁的法子證明。”


    她轉頭看向趙力,微微頷首道:“大人,這包袱的布匹右下角繡了一簇桂花,正合我的名,桂。”


    這小包袱的布匹是較為貴重的綢緞,還是二嬸從阿桂她娘那兒搜羅來的,阿桂曾悄悄在上頭繡過桂花。


    也許正因為還值幾個錢,所以張勝沒舍得扔。


    趙力看了一下,笑道:“還真是,你這小姑娘還挺有條理的。二十多兩銀子,挺貴重的,以後切記要保管好,莫要再叫人摸走了。”


    張勝悔不迭地拍著大腿,這麽多銀子都偷了,他為何還舍不得扔這包袱!


    且一路上匆匆趕路,他也沒來得及細看包袱裏繡了什麽。


    更何況,誰會想到這兩小孩弱不禁風的,還真追他追到這裏來了!


    阿桂終於尋回了銀子,長鬆一口氣,朝官兵們點頭行禮道:“謝謝各位官爺。”


    趙力擺擺手,正要攜他的弟兄們離去,卻聽見張勝跪在地上,朝阿桂磕頭道:“求求你,求求你給我幾錠銀子吧!我兒子病了,不買藥的話,他會死的啊……!”


    阿桂的指尖攥緊包袱,正要說話,那剛剛正要離開的一隊官兵忽然又折返,神情凝重地看著趙力,“你兒子病了?!你兒子在哪?快帶我們去!”


    說罷,他們直接提溜著張勝遠去,直接無視了阿桂。


    可阿桂揪著包袱的指尖卻沒鬆開,眉頭依舊緊鎖。


    為何官兵們聽到“病”字會如此忌諱?


    她眼皮一跳,快步朝方喻同所在的長街走去。


    他也病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第19章 難民   ……


    阿桂步履匆匆折返,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遙遙看到方喻同正站在簷下百無聊賴地用腳尖劃著前方的小水窪,她一顆心回到胸腔,卻依舊劇烈跳動著。


    方喻同終於等到她,漆黑的瞳眸映著她快步走來的身影,下頜微微繃緊,隱含期待。


    “尋回來了嗎?”方喻同迫不及待地問她。


    阿桂不答,卻伸手抹了一把泥巴在他臉上。


    方喻同繃起臉:……?


    阿桂視線落到方喻同的臉上,半晌,輕輕笑道:“如今這樣,倒是順眼多了。”


    臉上髒兮兮的,倒把他蒼白的病容都掩蓋了下去。


    方喻同的臉色越發緊繃,盯著她的漆黑瞳眸透著不悅。


    阿桂轉了轉身子,露出身後背著的小包袱,“銀子尋回來了,走吧,方才答應過你,去這小飯館吃一頓好的。”


    她抬腳走了兩步,跨進小飯館的門。


    那店內的小二見到阿桂她們兩個難民小孩進來,臉色驟然一變,正要厲色攔住她們,卻見阿桂掏出一錠銀元寶,在手裏甩著,“帶我們去雅間。”


    店小二的臉色也變得十分快,立刻熱情笑道:“好嘞!兩位客官裏麵請!”


    這小飯館不大,雅間隻有二三,但一進去倒也還算雅致,一道花鳥墨畫屏風隔著,擺著幹淨整齊的桌椅,窗明幾淨。


    阿桂和方喻同各坐了方桌一邊,小二手腳輕快地遞上竹簡菜單,想到這兩小孩可能不識字,又道:“我來給二位客官解釋一下吧,這第一欄是——”


    “不必,我識字。”阿桂輕聲打斷,翻著逐漸,


    她六歲前跟著她娘學了不少字,後來三叔在,又教了她許多。


    說起來,三叔也中過秀才,後來棄筆從戎,又是另一番緣由……


    罷,說來話長,阿桂收回思緒,看向方喻同,“你有何想吃的?我瞧瞧這上頭有沒有。”


    方喻同似是不甘示弱,撇撇嘴道:“我也識字,我自個兒看。”


    方喻同認字自然是他爹方秀才教的,在村裏,就連許多大人也都目不識丁,方喻同時常因他認識許多字而感到驕傲。


    原本還想趁著點菜的時候跟阿桂炫耀一番,沒料到卻被她搶了先。


    他鬱悶地抿了一口茶水,罷。


    阿桂倒是沒想方喻同這麽多,既然他認字,她便隻看了一個菜,然後將竹簡遞給方喻同,“我先點一個小蔥燒豆腐,你再自個兒挑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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