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驍點頭,後意識到她看不到自己這個動作,便低低“嗯”了一聲。


    “勞駕幫我把這個拿到公堂去。”祝星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站起身來,指著大箱子中用油布包著的人形物體對霍驍道。


    霍驍望了一眼,又看看祝星,盡管這東西看上去詭異極了,還是二話不說將之扛起。


    很重。


    二人向著公堂去,公堂之上的辯論還未完成,已經吵到了要用郎中自己身體紮針的地步。


    祝星衝著幾位郎中抬抬手,爭論聲漸止。


    “將它放在這裏就好。”祝星指了指明鏡高懸牌匾下的長桌子。


    霍驍慢吞吞地將之放下,不可避免地發出響亮的碰撞聲。


    “這是何物啊,祝姑娘?”老郎中在座位上伸長了脖子看。


    祝星抿唇一笑,將上麵油布揭去。


    房內此起彼伏的倒抽涼氣聲,緊接著一群郎中蜂擁而上,瘋了似的簇擁在桌子周圍。


    燈下銅人泛著柔和的光澤,和真人比例無異,身上三百五十四個穴位以金字標明,四肢百骸的經脈沿襲其上,分毫不差。


    少女一邊疊著手中的油布一邊漫不經心地答:“玩具。”


    第100章 用藥


    “玩具?”郎中們顫顫巍巍地望著桌上的銅人, 恨她暴殄天物,“這怎麽能是玩具呢?這樣精妙的想法,這樣超絕的技藝!姑娘, 若隻當它是玩物,太浪費了啊!”


    祝星挑挑眉:“是麽?”說著便將銅人的胸口打開,其中是木雕的五髒六腑與骨骼。


    又是一陣嘩然。


    她指尖微動, 銅人打開的胸腔被扣合上,渾然一體。


    “這……這究竟是何物?”幾位郎中艱難地將目光從銅人身上挪到祝星身上。


    在他們眼中, 哪怕祝星麵紗下的容貌再美,也不及銅人更吸引人。


    “銅人。”少女笑答, “諸位若要試驗,不若在它身上試。這銅人全身按成年人體比例製造, 與真人沒什麽差別。”


    “這太貴重,我等如何能用它來試。”嘴上說著不要, 郎中們已經用眼神將銅人上下摸了一遍。隻是因著禮數,並未直接上手。


    “相比於百姓的性命算不得什麽, 諸位盡管用。”祝星伸手做請,“不要再推辭了。”


    “多謝祝姑娘!”郎中們齊聲道謝,匆匆忙忙去醫藥箱處取了金針來試手。


    韓成的眼睛格外亮, 他過去學的一直是湯劑之術,這還是頭一次接觸穴位。


    祝星抱臂看著郎中們忙前忙後, 眼神清澈帶笑。


    “姑娘,方子上的湯藥熬好了。”護衛入內稟報,並端上藥湯小樣。


    郎中們立刻從研究銅人中回神, 放下手中金針向著護衛端上的湯藥走去。


    祝星端著藥在鼻尖輕嗅,但聞藥香,便知劑量不差。


    她捧著藥遞給老郎中, 老郎中雙手接過,用手指蘸了些藥嚐嚐,點點頭:“和方子一樣,可以用了。”


    其餘郎中聽著這句“可以用了”,心中又是一鬆又是一沉。


    鬆的是藥沒煎出岔子來,沉的是不知道這藥究竟有沒有用。


    “送到後堂,一人一碗。”祝星吩咐。


    “是。”護衛們應答。


    “請諸位暫且放下手中之事,隨我一同到後堂去吧。”祝星已經換上麵罩,正在往手上戴手套。


    郎中們聽了連聲應“是”,也開始穿戴起麵罩,紮緊袖子。


    祝星單手捆著袖子,不緊不慢,因為使勁兒,下巴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霍驍看她認真的模樣看得入神,還沒忘幫她,三兩步走到她麵前伸手:“繩子給我,我幫你係。”


    祝星抬眸看他一眼,將繩子交到他手中。


    霍驍一手握住繩子,另一隻手隔著袖子握住她的手臂,將她的袖子卷了幾卷,然後結結實實用繩子將她的袖子紮緊,不露一點縫隙。


    他的動作麻利,兩個袖子很快就被紮好。


    一紮好他就立刻撒了手,祝星的胳膊對他來說仿佛是沾之即亡的毒藥,在空中晃了幾好晃。


    她好笑地道了聲:“多謝。”而後麵向郎中們,“走吧。”


    夜裏的後堂比白日要安靜些,熬了一日,不少人都脫力了。這時候雖然難受,卻也沒什麽力氣折騰了。


    護衛們提著大桶進來,桶裏是剛煎好還滾燙的湯藥。


    “一人一碗,孩童半碗。”祝星吩咐。


    護衛們舀了湯藥到碗中,扶著一個個病患起來喝下藥,祝星他們則關注著病人們喝了藥後的反應。


    “郎中,你們是來救我們的嗎?”有孩子端著比頭還大的藥碗怯生生地問。


    童聲聽得幾位郎中一顆心像泡在了醋裏,酸澀極了。


    “哎,乖乖喝藥。”老郎中眼眶濕了,哄孩子。


    “郎中,我會死嗎?”小孩的母親在床前照顧他,扶著他喝完了碗底的湯藥。他咂了咂發苦的嘴,可憐巴巴地看著幾個人問。


    郎中們苦澀得都說不出話來。


    “不會。”祝星認真地看著小孩,並沒有因為他年紀小哄他,而是鄭重承諾。


    霍驍陡然想到她說過的一句話,她從不說謊。


    小孩一笑,唇角發黃的藥漬更顯眼。


    他娘剛要扶他躺下,就見他劇烈地抽動起來,不斷向外嘔著剛才喝的藥汁,幾乎要講胃吐了出來。


    郎中們大驚失色,立刻上前去察看出了什麽岔子。


    小孩渾身抽搐個不停,藥從鼻腔和口腔湧出。


    “虎虎,怎麽了呀!”抱著小孩的婦人驚慌地掂著孩子,反倒更加刺激了小孩,讓他吐個不停。


    “把他交給我。”祝星從堂皇的婦人手上接過男孩,男孩口鼻噴出的藥液濺了她一身。


    小孩掙紮得厲害,但祝星的一雙手仿佛有魔力,在他身上點了點,他便安靜了許多。


    少女趁著這時候將他放平在床上,握住他的手腕切脈。


    後堂中的病患齊齊看向此處,竊竊私語,場麵紛亂起來。


    婦人站在床頭捂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怎麽就會這樣啊?她的孩子怎麽就這麽苦命?


    祝星回頭:“金針。”


    郎中們的金針都在公堂放著,這時候犯了難。


    韓成從胸口摸出一卷金針:“祝姑娘,我這裏有。”


    金針被霍驍奪過,送到祝星手上。


    祝星摸出金針,自小孩的齦交穴紮下,而後是耳中穴、大迎穴、臍孔、臍中,最後至氣合穴。


    小孩的嘔吐漸漸止了,躺在床上安詳地睡著了。


    “虎虎!”婦人撲上床頭,摸著小孩的額頭和臉,終於痛哭出聲。


    “小聲些。”祝星扶著床緩緩站起來,眼前一片發白,還不忘叮囑,“他剛睡下,別吵醒他。”


    到底這具身體還是太弱了些,施個針就能力竭。


    祝星想著日後要多鍛煉鍛煉,省的哪日遇到個棘手的病情,針沒施完人先暈了。


    婦人朝著祝星磕頭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嘴上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生怕吵醒了虎虎。


    祝星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如此,頭一陣發暈,麵色更白了幾分。


    霍驍看出她的異狀,上前握住她肩膀,以防她一頭紮在地上。


    “離我遠些。”少女清冷決絕地拒絕。


    霍驍一怔,臉燒起來。他隻是怕她摔倒,絕無任何遐思。他立刻鬆開了手,就見她踉踉蹌蹌地站著,險些跌倒。


    他還來不及傷心,就聽到她淡淡的:“我身上有穢物,很是危險,你莫沾染。”


    郎中們上前,卻又知趣地不離她太近地問候:“姑娘,你還好麽?”雖是問候,雙眼卻放著光,若不是她這一身不好接近,他們簡直能蜂擁上來。


    祝星此時恢複了些元氣,能應對人,慢吞吞地點頭:“還好。”


    “竟不知姑娘醫術如此高超,我等前麵班門弄斧,讓姑娘見笑了。”老郎中麵色慚愧,又灼灼地看著祝星。


    祝星搖頭:“我隻是粗通醫術。”和族中專研醫道的大能相比,她實在算不得什麽,因此這話也不算撒謊。


    若是巫族醫專大能還在,這樣的瘟疫一顆藥丸就能解決。


    “姑娘實在太過謙遜。”郎中們齊歎,又嚴肅問道,“那小孩如此,可是湯藥出了什麽問題?”


    祝星緩慢開口:“藥量太大,小孩脾胃受不得寒,驚厥,便吐了。”


    “姑娘,剩下的湯藥可還要發放?”護衛不確定地問。


    “繼續,孩童再減量,隻要原先的一半。”祝星吩咐。


    “是。”


    “兩個時辰後再發一次藥,孩童不發。”祝星繼續下命令。


    “是。”


    本來見了虎虎慘狀的病人,都已經猶豫著不要喝藥了,那又抽搐又噴藥的模樣委實太過嚇人。


    聽祝星說藥無問題,他們才敢心驚膽戰地將藥喝下。


    這個時候,除了相信眼前的郎中他們也沒有什麽別的法子。


    這可是瘟疫啊,傳染了就可能死人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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