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隻見自家姑娘擰了壺上紅綢,滿斟一杯,看似飲下,實際全潑在了地上。


    李令玉見祝星飲酒,微微笑了。這梅子酒烈性極大,任祝星多聰慧,飲多了頭腦也不清醒,到時她再刁難,自可見她失態。


    她對身後侍女招手,侍女附耳過來,她輕聲吩咐兩句。


    一旁祝清若聽得分明,含蓄地看了眼下方的祝星,這下任她多口齒伶俐,也要丟大人。


    祝清若又有些怪自己不知變通,不如李令玉腦子伶俐。


    祝星是在鄉野長大的,哪怕她再聰慧,模樣再漂亮,但總有不及之處。那就是文學修養。


    她在幽州長大,不能還讀了書吧?就算讀過書,還能有她們在京中讀書讀得厲害不成。


    祝清若默默在心中讚了李令玉一句,不愧是大家長大的女兒,眼界就是開闊。


    一開席,貴女們又熱絡起來,花廳之中熱鬧紛喧。


    李令玉一麵應付著其她貴女,一麵時不時地偷覷祝星兩眼。


    酒酣耳熱之際,李令玉突然站起,謂諸人道:“大家皆知我愛救濟百姓,今日生辰宴,作為壽星,我也有個不情之請。”


    “令玉,你說吧,今兒你說什麽我們都答應你。”


    “是啊令玉,盡管吩咐。”


    “今天你最大!”


    ……


    李令玉含笑道:“咱們京中貴女各個才情出眾,我想請在座各位作詩或獻畫一幅,正好前堂今日來了許多大人做客。我已去叫父親請大人們過來湊一湊熱鬧,作品由諸大人品鑒過後再賣出,賣出之錢財皆交由賑濟京中可憐百姓。諸位看如何?”


    貴女們先一愣,轉而激動萬分七嘴八舌紛紛答應了這個提議。


    這可是揚名的大好事,自己的詩作或畫作由朝堂中知名大臣品鑒。


    若是誰能讓哪位才華橫溢的大人誇上兩句,文名傳開,讓更多才子或是達官顯貴入耳,哪怕隻是留個名聲都是極好的。


    就算不是才名,為百姓盡心這樣的善名也是好名聲,多個好名聲總不會有錯。


    而且作品拍賣,今日她們家中長輩也是一道來赴宴了的,定會花錢買下她們的作品,總不至於讓她們難堪。


    因而她們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大家這是都答應了?可有不讚成的?不願的也沒關係,可別說我仗勢欺人哦。”李令玉似是在開玩笑,笑容俏皮。


    “怎會?能為百姓出一分力也是我們的應盡之意。”貴女們異口同聲,平常不見她們多愛護百姓,這時候一個個比佛祖割肉喂鷹還要慈悲善良。


    李令玉剛要開口,就見祝星搖搖酒盅,帶著些醉意:“我有意見。”


    李令玉臉上笑意更深:“星姑娘,你有什麽意見?”


    祝星望著酒盅,眸中神色難辨:“我不會作詩,也不會作畫。”


    李令玉心怦怦跳,那就更要讓你參加了,好在百官麵前一道丟個大人!


    在文武百官麵前落個無才無德的名聲,任祝星再厲害也無法翻身。


    “無妨,隨意寫兩句就是,難道星姑娘不願為百姓出一分力?”李令玉笑問,蓋的名頭卻大。


    祝清若聞言急急從上方奔赴下來,拉著祝星輕聲道:“星姑娘,你千萬別拒絕,不然祝府在外背個罔顧百姓的大惡名就不好了。”


    祝星看了眼被祝清若親昵挽住的左臂,右手緩緩將酒盅放下,望著祝清若,又望向李令玉:“出一分力,我出錢不是也為百姓出一分力?你們很想我參加?”


    她問的太過直接,李令玉笑容漸漸難看。


    馮妙妙笑:“在座的各位誰拿不出銀錢?以詩畫為由才更動人,也更符合貴女形象。今日還是令玉的生辰,星姑娘便莫要推辭,一起熱鬧熱鬧吧。”


    祝星一推酒盅,似笑非笑:“既然你們如此堅持,那便參加。”


    祝清若心突然亂了一拍,總覺得祝星不該答應得如此輕易。


    若是宗豫在,見了祝星似笑非笑的模樣定然要憐憫地看著祝清若等人,再說上一句祝星最愛說的“真是太可憐了”。


    然而李令玉已經拍掌,侍女們將矮幾餐盤撤下,換了屏風將花廳一分為二,又搬了諸多桌椅在兩側,供人書畫品鑒。


    外麵一陣腳步聲與大人的說話聲傳來,貴女們急忙藏身屏風之後。


    這是李中書令帶著赴宴的官員們來了。


    第141章 無聊生辰宴


    李中書令頭發花白, 山羊胡子,滿麵紅光,一臉恭順地對著身側穿長衫的文弱中年男子。其餘大人們也是一般, 或明或暗地試圖留在文弱中年男子的身邊,可見是個大人物。


    貴女中也炸開了鍋。


    “天呐,那是衛太傅!”


    “我……我的衣衫鬢發可有淩亂?”


    “不曾, 我的呢?”


    “你的也整齊。”


    “若能被衛太傅讚一句,我回去一定燒香祭祖, 吃一年素!”


    ……


    祝星聞“太傅”二字心念一動,陡然想到之前所看的《京中軼事》上曾寫過一句, 某大將軍之子與某太傅之子眼盲有關,說的太傅怕就是眼前的這位衛太傅。


    而大將軍之子, 除了霍驍還能有誰?


    李令玉見衛太傅來,喜不自勝, 小女兒情態地從屏風後繞出去,嬌嗔道:“父親, 您可來了。”


    李中書令拍拍她手,對眾人介紹:“這是我驕縱慣了的女兒,令玉。”又對李令玉道, “令玉,見過各位大人。”


    李令玉激動施禮:“令玉見過各位大人。”算得上嬌氣明豔, 光彩動人。


    大人們自是對李令玉滿口稱讚。


    衛太傅帶著溫和笑意看向李令玉問道:“寫詩作畫為百姓集資是你的主意?”


    李令玉被衛太傅親口發問,心跳如擂鼓。看衛太傅眉目和藹,一看便是善意提問。她嬌羞地咬咬唇:“是。”已經忘記自己本意是要刁難祝星, 好像真是為了百姓。


    衛太傅讚:“巾幗不讓須眉,有為民之心。”


    李令玉聲音發顫:“您謬讚了。”她以前體會百姓疾苦就是為了這份美名,沒想到今日誤打誤撞得之。


    貴女們豔羨至極, 她們也想去衛太傅麵前露臉,可惜今日不是她們的生辰。她們若出去,就是僭越了。想要出頭,隻能在後麵的書畫上多下功夫。


    一時間貴女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祝清若緊張地攥著裙子,掌心的汗將裙裾濡濕。這何嚐不是她的機會?祝二老爺雖無一官半職,卻是個標準的文人。她受熏陶,為攀高枝,刻苦學了許多。


    如今也是厚積薄發。


    她心跳極快,下意識四處亂瞟,目光忽然一凝。


    隻見祝星是屏風後唯一淡然坐著的,一人占了整張桌子。花椒為她斟茶,她悠哉地端著茶碗淺抿。


    她怎麽可以如沒事人一般?


    祝清若腦子一熱,向祝星走去。


    祝星東道主一般抬抬手:“請坐。”仿佛這裏是她的地盤。


    祝清若一噎,但覺祝星時時刻刻每個舉動都很能給人添堵。她還是忍不住偏頭問:“星姑娘,你想好作什麽詩或者畫什麽畫了麽?”


    祝星答:“沒有。”


    祝清若便露出同情的神色,看似安慰實則為了讓祝星更加焦慮:“你好好想,來了許多大人,若想不出來,是要丟大人的。”


    祝星好奇:“你若怕我丟人,方才為何要一直攛掇我參加?”


    “我沒有……”祝清若心虛,試圖解釋。


    李令玉卻在此時道:“詩畫會的主題還未定,可否請您訂下主題,也算公平。”她本來已經想好主題,但為與衛太傅多攀談兩句,索性一咬牙要衛太傅來定。反正現在是在自己府上,要做什麽手腳十分容易,不怕自己不出彩。


    衛太傅一沉吟,賞臉:“今日是你生辰,便以此宴為題吧。”


    李令玉一喜:“是。”而後對著屏風後道,“衛大人發話,以此次生辰宴為題,書畫皆可,不限體裁,以一個時辰為限。成作後先經人在此處宣讀或展示,再交由每位大人品鑒,最後作品價高者得,所賣出銀錢用於賑濟百姓。”


    官員們落座,閑談起來。


    “不知此次哪位貴女拔得頭籌。”


    “聽說馮太子詹事的女兒也來了,她一向才名在外,此次頭籌怕是她了。”


    “哎,諸位貴女都很優秀,妙妙算不得什麽。”馮太子詹事雖在自謙,麵上卻是得意之色,顯然也以有馮妙妙這樣的女兒為傲。


    “衛太傅怎麽看?”有人見氣氛和樂,便大著膽子問。


    衛太傅也很隨和:“都是為民著想的好姑娘。”


    眾人便齊齊稱讚衛太傅格局大。


    衛太傅聽著他說什麽都能被人誇獎,雖然已經習慣,心中還是頗無奈,不過麵上依舊掛著儒雅斯文的笑。


    與官員們的悠閑相比,貴女們這邊則是緊張紛呈,熱鬧極了。


    女孩子們站在一處,便是什麽也不做都是極其養眼的,更不必說她們正在吟詩作畫。


    墨香在整間花廳之中彌漫開來。


    貴女們各擇其位,或站或坐,素手執筆,專心致誌地望著自己眼前的宣紙,或思索或下筆。


    人都分散開來,不似一開始那樣姐妹情深抱團在一起。


    揚名的關鍵時刻,誰都怕有人抄了自己的作品去,即便不明說,也都在暗中偷偷較勁,提防著人。


    花椒忠誠地站在祝星身邊,為她警惕四周,絕不給任何人可乘之機。


    祝星俏生生地坐著,脊背纖薄筆挺,支著下巴,眉眼彎彎地看著眾貴女們忙碌,仿佛她不是參賽者,而是考官。


    而她桌上紙筆尚未開封,動也不曾動過。


    有貴女思考時不經意間掃過怡然自得的祝星皆是一愣,再看她光潔如洗的宣紙上滴墨未有,便不自覺搖搖頭。


    鄉下來的嘴上功夫再厲害,這時候還是露怯了,竟打算交白卷破罐子破摔麽?


    屆時丟人可不是丟的一星半點。


    一下子大部分京官都知道祝家這位星姑娘才學不通,不說日後嫁人,眼前整個祝家都要為京中人所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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