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沉默地聽衛夫人為她安排好一切,發自肺腑地感謝:“您的主意很好,便依您所言去做,讓您費心了。”


    衛夫人沒想到她答應地如此爽快,驚愕之餘又腦補許多。祝姑娘的性子怎就這樣好,明明霜雪似的人,卻為了不讓他們費心,毅然決然地答應了他們爭名這樣俗氣而無理的請求。


    她心疼極了,隻覺得祝星為了衛家付出良多,不禁對之道:“姑娘若不喜歡,咱們再想別的法子,不必如此委屈自個兒。”


    祝星舒展眉眼,實話實說:“這個主意很好,我很喜歡。”


    衛夫人更確定祝星這是在安慰自己,心中有千千萬萬個對不住。然而除了讓祝星站在最明處以外,其餘方法都不及於此。她隻能努力安排,讓祝星這名揚得更輕鬆些。


    祝星看著衛夫人臉上的愧疚幾乎要滴下水來,溫言安慰:“衛夫人,我從不說謊,您的安排我很喜歡。”


    衛夫人連連點頭,更將祝星這話當作是為了不讓她歉疚更深的安慰,在心中深深感歎,這世上怎麽就有祝姑娘這樣善良的女子?


    將揚名細節敲定,祝星便該去為衛湛診治了。


    衛夫人忽然想起什麽,為難地叫住祝星:“祝姑娘。”


    祝星回眸,靈目絕朗:“還有什麽事麽?”


    衛夫人被她這一回眸的美貌晃得恍惚一陣,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麽:“湛兒他昨日知道你遇刺,說什麽也不肯再讓你為他看眼……”


    昨日他們都在思索如何讓祝星在接下來的救治之中免受明槍暗箭,將衛湛倒是暫時放在一邊。


    今日一想衛夫人便有些哭笑不得的無言。


    祝姑娘答應了繼續診治,衛湛反而不配合,這叫什麽事?


    祝星笑起來:“是麽?我去勸一勸他。”


    第168章 名起


    衛夫人目送祝星離去, 看著她身姿挺拔的背影,驟然想明白什麽,忽然又驚又喜。


    她臉上的笑下都下不去, 同時又有些為難。驍兒看上去也很在意祝姑娘。


    總之一切都要等湛兒眼睛好了再說。


    衛夫人發現驚天秘密,隻待衛太傅回來,將此事分享於他。同時她也不忘正事, 命家中下人到街頭巷尾各處散布有神醫為衛湛治眼之事。


    她當年也是極不好相與的主兒,隻是這些年因為衛湛而韜光養晦, 一心撲在家中,連夫人們都聚會都不大去了。


    如今重新昂揚鬥誌, 衛夫人久違地感受到熟悉地與人相爭的其樂無窮感。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有祝星做後盾,她多年來的心結, 即衛湛眼疾終於有了解法。


    ……


    衛湛今日鮮有地沒在院中聽書。


    他懨懨地臥在榻上,雙目上依舊纏著白綾, 看上去沒什麽表情。


    書童坐在床下的腳榻上念得也不是他素日聽的經史子集,而是佛經。因著不常念佛經的緣故, 書童念起經來磕磕絆絆,斷句也斷的一塌糊塗,聽得衛湛白綾下的眉頭不住緊皺, 頗為無奈。


    原想用佛經靜心凝神,書童這樣讀, 反倒叫他更受所擾。


    “好了。”衛湛出口打斷,“你先下去休息吧。”


    書童訕訕,心知自己念的經書實在臭不可聞, 忙答應道:“哎。”而後將書往桌上一放,將凳子放回原處要退出房間。


    他剛退至房門口,就感覺身後來人, 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祝星拎著藥箱站在他身後,盈盈笑著。


    書童眼睛一亮,就要開口問候,便見祝星豎起食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硬是忍住不發出一聲,讓了位置先叫祝星進去。


    待退到門外,他對著房內道:“公子,用我將門帶上麽?”


    衛湛輕輕“嗯”了一聲,便聽見門關上之聲。


    他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耳畔是無邊的靜謐。偶爾他也會想,人死之後是不是就是這樣,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


    這樣也挺好,就像深海之中的一塊石頭。


    他自小在京中長大,還沒見過海是什麽樣子的。今生大約是無緣見海,還有……祝星。


    衛湛一想到祝星,便不由自主地笑笑。


    她今日大約不會來了,已經過了昨日來的時辰許久。不來很好,隻是他還想和她親口道別並致歉,想來刺殺之事將她嚇壞了。


    這麽想著,衛湛心中更加愧疚,反倒是更不寧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空靈女聲在房中響起,心經被她娓娓念來極易讓人聽癡了去。


    衛湛仿佛被釘在床上了般一動不動,待反應過來立刻騰的一下從床上起來,六神無主地看著前方:“祝姑娘。”


    祝星將書一合,緩緩行至床前:“衛公子信佛?”


    衛湛沒想到她來了,還是在他不知不覺時入了房間,不知道在房中多久,也不知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頹喪模樣看了多久。


    他一時間覺得丟人極了,答話時也吞吞吐吐:“是,聽祝姑娘念心經念得這樣流暢動聽,想來也是信佛之人?”他盡量轉移話題,來掩飾尷尬。


    祝星笑笑,對剛才衛湛躺在床上的模樣隻字不提:“我不信佛,隻是我聲音好聽,念什麽都好聽。”


    衛湛失笑,甚至想得出她一本正經的得意模樣:“說得不錯,你說話聲音確實好聽極了。”


    祝星笑著應了聲。


    也奇怪,她一來,他心頭那些陰鬱便全散了。


    “那你信什麽?”衛湛找話,隻想逗著她多說些話來。


    “我不信神佛,我信我自己。”祝星慢條斯理道,明明是極狂妄的話,由她說來卻是自然極了。


    衛湛笑開,笑聲爽朗。


    “你厲害,信自己是應當的。”衛湛讚她。


    “那你也信我,如何?”祝星將藥箱放在床頭小幾上,挨著他坐下。


    衛湛臉一下子便紅了,張口想說男女授受不親,但忽然又不是那麽想說,隻默許下來。他被祝星這一計直言直語砸得不知東西南北,心頭小鹿幾乎將他撞得無法呼吸,在暈頭轉向之中他含混地應了一聲:“好。”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答的什麽。


    祝星目的達成,心滿意足:“那你坐好,我為你換眼上白綾。”


    衛湛暈暈乎乎地坐好,突然想起什麽,忙向床內縮去:“不行。”


    祝星問:“有何不行?”


    “你昨日因我遇刺,我心中已是萬分過意不去,怎能眼睜睜再看你因我涉險?”衛湛正色,說起話來條理清晰。


    祝星莞爾:“我又無事,你怕什麽?”


    “今日無事,可明日、後日又或是大後日呢?”衛湛語氣溫柔,“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你為我治一次眼,便要受一次驚嚇,若是哪一次有什麽意外,我心中怎麽過意得去?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治,免得心驚肉跳。”


    祝星搖頭:“我不怕的。”


    衛湛堅持:“不行。”


    “你剛剛都說了要信我。”祝星拿出剛才哄騙他時的殺手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難道你說話算不得數?”


    衛湛被她借力打力,堵得啞口無言。怪隻怪他被她一句“信我”迷得七葷八素,下意識答應了:“算數,可是……”


    “沒有可是,你既然信我,便該信我能治好你,也該信我能應對一切。我保證,你信我。”祝星說著將人從床內拖出來。


    衛湛沒再掙紮,很是哭笑不得:“祝姑娘,你該為自己著想。”


    “我不會有事,信我。”祝星道。


    衛湛雖被她毓秀靈動所吸引,心中仍惦記著她的安危,行為多少不那麽順從。


    祝星按住他,一扯綢緞上的結,白綾緩緩落下,露出衛湛精致的眉眼。她安撫人道:“你等我下,我給你換藥。”


    衛湛見推辭不得,隻好道:“祝姑娘,你何苦呢?我不值得。”


    祝星一麵撒藥一麵答他的話:“什麽值得?什麽不值得?”


    衛湛卻答不上來。


    “我既答應了治你,自然要給你治好。為醫者,一諾千金。若治不好你,我還做什麽醫者?”祝星笑道,將白綾整理好,再到床前,“你向外坐些。”


    衛湛順從地向外坐了些,不住歎息:“你怎得這樣執拗?”


    祝星用白綾纏他眼睛,這次沒了昨日入骨的冷意,他便更確定昨日祝星是故意的了。


    “哪裏是執拗,我答應了的事,必然要做到。這一點我可比你強。”祝星替他在腦後將白綾係好。


    衛湛知她是故意打趣他剛才的“信我”之語,但笑不語。


    他一雙眼雖然有救,此時卻並不能開心起來。


    她該陷入怎樣危險的境地。


    “我為你施針。”祝星纏好白綾道。


    衛湛突然道:“祝姑娘。”


    祝星正在藥箱中尋金針,聽他喚自己,答道:“怎麽?”


    “我會護你周全,絕不讓你受任何欺負。”他突然道。


    祝星拿到金針,不以為意:“好。”她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為了讓衛湛安心治眼,至於保證,她聽了太多,並不放在心上。


    這一路行來她靠的都是自己。


    “你先將眼睛治好,再護著我。”祝星撚出金針道,“我為你施針了,疼便說一聲。”


    “好。”衛湛坐好,溫順地由她施針。


    他一下子變得無比配合,隻想自己快些好起來,好護著祝星。


    祝星心滿意足地看著衛湛配合的模樣,微微笑開,衛湛可真好哄啊,三言兩語就能讓他這樣順從。


    ……


    街頭巷尾很快便將衛太傅將公子眼盲有救的消息傳遍了。


    不過一上午,京中便滿是衛太傅家衛公子多年眼盲終於有救了的風言風語。


    京中無人不知衛湛雙目失明之事,都知衛公子是神童,三歲識千字,五歲能成詩,是周國的文曲星下凡。


    可惜誰人都知衛湛在獵場之上失明,請太醫院的陳太醫去看了,也說不能治,這文曲星便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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