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朗剛才被嗆到丟了臉,眼見周老爺子被祝餘嗬斥,騰的站起來:“混賬東西,大呼小叫的……”


    話沒說囫圇,卡在了嗓子眼,再然後是一聲慘叫,是被周嘉榮砸過來的,還剩下大半盆的魚湯連帶瓷盆,狠狠的慣在了胸口。


    這還不算。


    周嘉榮一腳踹在桌子邊緣,中式實木大桌,重量不輕,可竟讓他踹的硬生生往後挪了大半米。


    桌子一動,連帶和周元朗同坐在一側的周銘也受到波及,被桌子撞的連人帶椅全倒了過去,痛呼聲、傭人的驚叫、桌椅騰挪的刺耳摩擦聲……


    餐廳裏兵荒馬亂。


    祝餘也被驚呆了。


    他的關注點都在周嘉榮身上,看到對方一瞬間猙獰暴戾到讓人畏懼的臉色,甚至來不及思考,沒事的那隻手攬著周嘉榮的腰:“我沒事,周叔叔……我沒事……”


    比起報複,周嘉榮的暴躁更讓祝餘擔憂。


    不應該是這樣,大佬應該永遠優雅篤定,會擼貓,會抱他,不是現在這樣,命都不要的去幹架。


    這不正常。


    一切發生在極快的時間內。


    周老爺子現在不是被祝餘冒犯的怔楞,而是完完全全的被驚呆了,他印象中的周嘉榮,雖然愛憎分明,但在老宅沉默的石頭一樣……


    他承認在這一刻,看著眼白充斥血絲的小兒子,畏懼了,畏懼到沒有第一時間質問對方怎麽敢對侄子和大哥動手。


    因為在周元朗說話前,周嘉榮其實是看著他的。


    那種眼神……


    那種眼神周老爺子不敢回想,寧願是自己的錯覺,隻心道如果他不是還有著一個父親的身份,也許砸在大兒子身上的魚湯,就會衝著他。


    周嘉榮顧不得其他的了。


    暴怒在被祝餘抱住腰稍微被抑製,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些。


    他帶著祝餘去廚房,涼水嘩嘩而下,胸口起伏不定,隻盯著祝餘的手臂看:“疼不疼?”


    都紅了。


    又讓一個傭人去拿醫藥箱。


    燙傷的話,最佳處置方式是在冰水下衝至少半小時,將傷害降到最低。


    疼還是疼的,火燒火燎的感覺是在皮膚底下,胳膊上的神經好像和火鉗纏在一起,難受的想在手臂上割開口,往裏塞冰塊。


    祝餘語氣平穩的回:“衣服擋了一下,不是很疼。”


    至少現在沒起泡,看著也不嚴重。


    他不想再刺激大佬,也沒提剛才客廳裏發生的事,不過周元朗的叫囂聲還能聽到,說實話很像泰迪對狼狗叫囂。


    隻敢扯著嗓子喊。


    當泰迪身邊的主人離開,泰迪就也夾著尾巴溜了。


    很可笑。


    不知衝了多久,祝餘感覺手臂都冰涼涼木愣愣,水龍頭才被周嘉榮關掉。


    手背上的傷口也已經包起來,看著並不很嚴重。


    他看著大佬依舊陰沉的臉色,臉頰在對方胳膊上蹭一蹭,像小動物交流時互相抵觸角一樣,語氣輕快:“這點小傷,不是很疼,周叔叔,你再勻我半瓶可樂就好了。”


    祝餘不是慫包,如果換個人砸他或者砸大佬,非得當場就還回去。


    可是現在,不知道怎麽辦。


    周老爺子一個快七十的人,能受得住他一拳或一腳嗎,即使能,再怎麽樣都是大佬的父親,親生的。


    人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難處就在這裏。


    最好的處理方式,應該是以後再不來往,全當陌路。


    在這期間,客廳恢複寂靜。


    傭人們沉默而快速的打掃一片狼藉,幹活都是遠離廚房祝餘所在的這一角,生怕被波及。


    至於周元朗,被周老爺子勒令上樓去了。


    周老爺子血壓升高,被扶去了自己的房間,或者這也是一種暫時回避的方式。


    他隱隱後悔自己的衝動,明明已經預感到周嘉榮已經不受控製,為什麽不能徐徐圖之,也許是對方以前太聽話了。


    還偷偷吩咐人看著周嘉榮的動向,包括祝餘的傷,及時匯報。


    至於道歉,沒想過。


    廚房裏,


    腦袋被扶正,肩膀被握著,祝餘被迫對上周嘉榮的俊臉,看著大佬嚴肅的麵容,有些不習慣,眨巴眼睛:“周叔叔?”


    臉頰被碰了碰,因為同樣在水流下泡了很久,周嘉榮的指尖溫度很低,像幾滴雨落在祝餘的臉上,冰涼。


    周嘉榮道:“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還裹著很濃重的鬱氣,為祝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傷,想問剛才那樣是不是嚇到了他,又沒有問。


    隻重複了一遍:“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天晚上,兩個人沒有回潤園。


    就住在了老宅。


    周嘉榮帶著祝餘上樓,他的臥室傭人每天都打掃,幹淨冷清但能睡人。


    他讓祝餘上床,然後要出去。


    祝餘不想讓大佬出去,老宅裏能讓大佬去見的就那麽幾個人,除了周銘,另外兩個都不懷好意。


    不過知道攔不住。


    舉著塗抹了燙傷膏的手臂:“有點疼,你受傷了我會更疼……”


    周嘉榮垂眸看他,將人抱回床上,又蓋上被子:“很快回來,一根頭發都不會少,我保證。”


    他去了書房。


    不出意料,那個名為父親的人在等。


    周老爺子吃了降壓藥,又私下訓斥了大兒子一頓,就來這裏等。


    看著高大的小兒子,還有對方一直漠然的臉上顯露的陰沉,態度比平常柔和了幾分:“你不該和你大哥動手。”


    周嘉榮直視眼前蒼老又自負的人。


    他以前總是半垂著眼,對方說什麽都回答“知道”,然後去履行,行屍走肉不過如此。


    隻可惜,這世上沒有真正的行屍走肉。


    頭一次沒有肅然站在原地,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周老爺子對麵。


    父子兩個隔著一張辦公桌相對而坐。


    周老爺子臉色一寒。


    周嘉榮神色陰桀:“父親,你應該慶幸祝餘在場,他脾氣好,還愛幹淨,不喜歡見血。”


    否則,周元朗不會那麽輕易就過了這一關。


    周老爺子聽懂了周嘉榮的未盡之意,如果人有軟肋,周嘉榮的軟肋是祝餘,那麽他的軟肋就是愛妻留下的兒子和孫子。


    站起來:“放肆!”


    周嘉榮充耳不聞,平靜到讓人膽顫:“父親,我在母親臨終前答應過,要聽你的話,要孝順你,要對周元朗和周銘好,她愛你,便也讓我奉獻,我做了,還差兩年就夠十五年,你們養我十五年,我還十五年。”


    這才是他一直唯命是從的原因。


    周老爺子質問:“那你現在又是在幹什麽?”


    他已經記不起周嘉榮的母親長什麽樣,但這不妨礙他抓住對方話裏的重點,質問十五年為什麽沒到期。


    周嘉榮覺得很有意思,大概是和祝餘在一起久了,對方豐富的情感也感染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不再那麽遙遠和漠然。


    好的壞的,開始計較起來。


    他笑了下:“現在啊,覺得以前的那個周嘉榮有病,所以打算治一治。我要補償,為祝餘的傷還有驚嚇,還有,您得去道歉,並且許諾永不再犯。”


    周老爺子:“補償可以。”至於道歉,絕對不行!


    周嘉榮站起來:“我不是在跟您商量,初三過後,就不等了。”他離開,身後傳來周老爺子語氣莫名的問:“你怎麽變成這樣?”


    周嘉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重要並且還浪費時間,他不想讓房間裏的小崽子等太久。


    不過心裏難免想一想。


    是看著母親圍著周元朗轉卻忘記自己的生日的時候?是周元朗將他關在地下室一天一夜,被找到後沒有安慰,而是眾人毫無波瀾的各幹各的事?又或者是母親放棄搶救,抓著他的手一遍一遍確認他會像她一樣,溫順且無怨無悔的愛著那個名為父親的人……


    太多了,記不住,也不想記了。


    早就變了而已。


    隻是以前可以得過且過,想著熬時間,十五年後離開這個地方,再不回頭。


    那是以前。


    這天晚上,周老爺子沒睡著。


    他不知道周嘉榮要用什麽讓自己就範,但卻知道周嘉榮絕不是信口威脅的人,一定在話出口之前就想好了對策。


    是什麽?


    大年初一,祝餘在小餐廳吃的飯。


    宅子大了就這個好處,不想見誰了就挪地方,絕對碰不著。


    吃過飯,他就被周嘉榮牽著去了待客廳,老宅一樓最大的客廳,去見來拜年的人。


    客廳裏,周老爺子坐正中間,周元朗和周銘坐一些,祝餘和周嘉榮坐另一側。


    一片平靜,好像昨晚什麽都沒發生過。


    祝餘嗅到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氛,不過大佬在他身邊,心裏就很安定。


    好吧,他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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