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長輩多,又不是我主動招惹的……”她講到這裏一頓,眸中染上些許意外,“你不會,真的還沒成親吧?”


    後者習慣性地抱起雙臂,不以為意地反駁:“我為什麽一定要成親?”


    說起來也奇怪。


    好像在觀亭月的潛意識中,總覺得燕山如果離開了觀家軍,應當會早早地成家,生子,兒孫繞膝。


    原本他少年時看上去那麽不合群,但似乎也並非不愛熱鬧。


    因為每當她回憶從前的時候,舊日的畫麵裏,燕山雖然常常隻是遠處近處的一個背景,卻一直是在的。


    思及如此,觀亭月輕輕一笑,“不成親,就必然要被人視為異類。我嘛,倒是還好,旁人頂多嚼些‘悍婦’‘暗娼’的舌頭,你可不一樣了,多半會被人當做是斷袖。”


    他顯然對這個詞描述不太喜歡,“我哪裏長得像斷袖了?”


    隨即又意識到什麽,“有人在背後罵過你?”


    “斷袖也不是非得要模樣陰柔秀氣,”觀亭月神情別有深意,“如你這般形貌氣場的,反而很招那些小倌兒的青睞。閑來無事上花街走一趟,保管吃香得很。”


    燕山聽得直皺眉頭,“什麽亂七八糟的……你都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


    “三教九流裏混,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卻沒再往下計較,“剛才問你的還沒回答我,誰說過你是暗娼這種話?”


    觀亭月的視線緩緩落到了其他地方,似乎是覺得自己不應該提起那樣的話頭,她便轉過身去,給了個模糊至極的答複。


    “市井裏的閑人。”


    凡夫俗子茶餘飯後,總要談些不著調的八卦,謠言也好,真實也罷,都是唇齒舌尖上一走,未必能有多少入了心。


    “說到底也不是什麽罪惡滔天之徒。”她邁開步子,“起初我也生過氣,打算要報複。”


    “後來夜裏潛進這些人的家中,忽然發現他們也隻不過是一些窮苦的老百姓——原是世道的渾濁造就了刁民們的鄙薄無知,想一想,作為英雄之後的我便大度的原諒了他們。”


    她語氣間好像還十分引以為傲。


    然而燕山卻不知為何,眉峰越皺越緊,他看著前麵觀亭月的背影,突然很難想象連她也會有這樣心平氣和的時刻。


    讓她選擇原諒的,真的就隻是刁民的鄙薄無知嗎?


    “誒。”


    燕山不自覺地喚了一聲,可等觀亭月回頭時,竟也不知該說什麽。


    她站在不遠處,目光清澈而疑惑地望著這一邊,在等下文。


    “你……”


    話在喉間一輾轉,燕山最後道,“你可別忘了鑰匙的事情。”


    “知道了。”觀亭月嫌他囉嗦,“這就去給你問。”


    第31章 莫非……是認為這招親自己去……


    觀長河一旦忙起來, 那是真的人龍見首難見尾,偌大的商會,得由他一人運籌帷幄, 權衡利弊, 更要抽出心神應付官府、鄉紳以及餘氏族中的庶務。


    看來巴蜀首富的位子,也不是這麽好坐的。


    是以到臨近深夜, 觀亭月才總算在書房外見得大哥一麵。


    他大約隻剛得空喝了口茶,立在簷下兩手攏於寬袖中,眉間微含褶皺,聽手下人匯報事情。


    “哥。”觀亭月走過去, “怎麽了?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哦,是你啊。”觀長河身姿不動地分來一個眼光,示意她無妨,“也沒什麽, 隻怪我大意了。”


    他抬了抬下巴, “老爹給的鑰匙我放在了別院庫房的銅盒裏,倒是忘記那盒子被我上了鎖, 讓這孩子白跑了一趟。”


    她聞言寬慰:“沒事,晚幾天就晚幾天, 我們並不急。”


    他卻低吟片刻,“我尋思著,此物畢竟要緊, 我還是親自去取來為好, 鑰匙交給旁人到底不放心。”


    觀亭月自然頷首:“好啊,那我陪你一起。”


    “哥還要你陪嗎?”觀長河聽得笑了,“這乘車趕路枯燥得很,又沒什麽意思, 你呀還是留在城裏好好玩幾日吧。”


    說完就像是見了小輩總心生愛憐,不知如何表達的長輩一般,隻管從懷裏掏出金銀錢兩來塞給她花。


    *


    餘氏商行的管事在這招親之事上可謂是盡心盡力。


    將報名之人先在年齡上篩了一回,又從模樣相貌上篩了一回,到第三日才正經開始文試。


    滿城的適齡才俊們連夜苦讀,幾乎拿出了科考的架勢,行將入場前,都尚有人蹲坐在廟會牌坊下,喃喃低語地背文章。


    嘉定山高皇帝遠,不似京城設宵禁,故而晚上有集市買賣,大半夜不睡覺的青年們臨時抱佛腳,不是挑燈背書就是練琴練曲兒,吹拉彈唱,搖頭晃腦,折騰得比白日裏還喧囂。


    燕山已經連著幾天沒能徹底入睡了。


    平素替他收寄信件的親兵叫作樛木,打眼見他推門出來,頓時就愣了一下。


    “侯……公子,您臉色不太好。可是病了?”


    說著把劍一提,“我去找大夫。”


    “沒事。”燕山搖了搖頭,“休息得不好而已……我出門走走,透一透氣。”


    末了又補充,“不要驚動其他人。”


    大清早,糕點和麵食攤已開張營業,這小城裏仿佛十二時辰不停休,街上就沒個清靜時候。


    他這一走,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廟會場的牌樓之下。


    如今兩場比試剛剛結束,所剩之人顯然縮減不少,粗略一掃約莫隻一百不到。


    觀長河那看似不著調的篩選方式還是挺有成效,至少留下來的模樣身形都算過得去,也不會有個什麽樵夫獵戶之流混在其間。


    但如此一來,文弱書生卻占了一定數量,下麵的武試八成有得苦受了。


    他正想著,旁側不經意聽得有人驚訝地一“誒”。


    “這不是……這不是燕大哥麽?”


    牌樓的陰影當中,白上青那微帶了些許稚氣的團臉被笑容捏得更加圓潤,徑直朝這邊走來。


    “你也在啊?”知道燕山不愛搭理自己,他索性話不停歇,“哎,早聽說此處熱鬧非凡,今日得空一見,果然是辦得如火如荼,目下辰時都不到,已經聚了這許多人了。”


    燕山難得開腔:“怎麽,你也是來報名的?”


    約莫是睡眠不足,他語氣裏含著幾分疲憊,“那你可來晚了,如今已是第三場,比完就會分出勝負。”


    白上青留意著他的表情,似乎是從中讀出了什麽,眸中閃過些許意外,隨即便又吊兒郎當起來,“大哥,你別說笑了。三場比試,兩文一武,都不用想,這壓軸的一場八成是月姑娘自個兒打擂。”


    “活著不好嗎?我幹嘛去找這個死。”


    說罷,他望向場中神采飛揚的各路有為青年,突然充滿了同情。


    “對了,燕大哥有如此體魄,武功應該不錯吧。”白上青轉回來,仔細一端詳,“眼下既然站在這兒……前兩場想必是沒難住你,那麽比武更加不在話下了?”


    “我?”燕山短暫地頓了須臾,仍舊是一副不在意的神情,“我對這個沒興趣。”


    “哦,是嗎……”他若有所思地抱臂頷首,接著似瞧見了什麽,“月姑娘!”


    燕山當即一怔,幾乎是有些倉皇地回頭。


    ——身後空空如也。


    他額上的一根青筋突突跳了跳,眼前的白上青正好整以暇地祭出一個極為欠扁的笑容來,“不好意思,騙你的。”


    燕山忽然覺得從前無端看他不順眼也不是沒有道理。


    “你這麽怕她幹什麽?”此人似乎深諳哪壺不開提哪壺之道,偏要不依不饒地把話挑明,“莫非……是認為這招親自己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兩難又尷尬,所以刻意避著她?”


    話音落下,燕山已將眼光投向別處,極不屑地丟給他一聲嘲諷,像聽了個笑話,“我避著她?”


    “她嫁不嫁人,關我什麽事,我避她作甚?”


    “其中的緣由那得問你自己咯……瞧瞧,你既不曾報名,一大早跑來這裏,圖什麽呢?”


    燕山:“你不是一樣?你圖什麽?”


    “當然不一樣了,我是‘身不能行,心向往之’,隻好來看看自己的情敵們,感懷自身。”他一挑眉,“難道你也是看情敵的?”


    燕山:“……”


    白上青剛要再調侃,眸色驀地一動,“月姑娘,你來啦。”


    他終於不勝其煩地皺眉,“你到底有完沒完。”


    背後一個清潤幹脆,分外耳熟的嗓音倏忽響起來:“什麽‘有完沒完’?”


    燕山微微怔愣,他鬆開抱懷的手轉身側目,觀亭月竟真的從數丈開外不緊不慢地往這邊而行。然而此時要走未免過於彰明,他隻好立在原處。


    “白大人。”觀亭月走近時問了聲好,又奇怪地打量他倆,感覺這二人能湊在一塊兒聊天實屬罕見,“你們方才在說什麽?”


    “沒什麽。”燕山率先開口,“隨便聊聊罷了。”


    然後他貌似很不耐的樣子,帶著幾絲遮掩的意味:“唉,你這個破事到底要折騰到幾時,還啟不啟程了?”


    “快了。”觀亭月倒也不計較,“我一會兒去把最後這場處理完,應該今日之內就能結束。”


    他聽了沒說好,亦沒說不好,不過很輕地“嗯”了一聲,別開臉錯身走了。


    “奇怪。”觀亭月盯著他離去的方向瞧了片刻,“他到這裏,原來不是找我的嗎?那他是來幹嘛的。”


    白上青高深莫測地一笑,“誰知道呢。”


    她收回視線,“對了白大人,我正想去尋你來著,可惜這兩天總有意料不到的事要忙——那日的命案不知現下進展得怎麽樣?有凶手的線索了嗎?”


    提這個,後者無奈地攤手,“說來真是慚愧,我至今還沒什麽頭緒,倒是已派人去城外排查尋訪,希望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若是外鄉的旅人,身上又失了路引,要查案子的確不容易。”她安慰道,“你剛到一處,地方人情萬事不熟,受阻也是人之常情,慢慢來,急不得的。”


    “哎,還要你安慰我,實在越發讓我慚愧了。”白上青搖頭,自嘲了兩句,“月姑娘是打算上場嗎?”


    觀亭月不明所以:“嗯。”


    他隱晦地一眨眼,“那最好戴個麵巾,‘美人如花隔雲端’,比武招親麽,自然得遮一遮才夠雅致。”


    盡管不太能理解上台打架需要哪門子的雅致,她進場前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找人討了塊白紗掛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王侯歸來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賞飯罰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賞飯罰餓並收藏王侯歸來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