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根不在乎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可惜,一個看上去像二百五,另一個滿臉不在乎,誰也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


    街市少了人做買賣,客房內便分外安靜。


    尤其雙橋還不在屋中,四周就更靜了。


    觀亭月獨自坐在桌前,一隻手拖著腮,心浮氣躁地望著緊閉的窗。白茫茫的霧糊在窗紙上,除了朦朧不清,還是朦朧不清,實在沒什麽好看的。


    她輾轉思忖,麵前總是不斷浮現起上樓時燕山最後留給自己的眼神,又想起她圖一時口快說過的話。


    ——“你已經改名了,你現在姓燕不姓觀。”


    觀亭月頭一次從靈魂深處捫心叩問:


    我是不是講得太過分了?


    不管怎麽樣,燕山畢竟沒做過對不起觀家的事,昔年也不是他叛出麒麟軍,而是自己趕他出去的,人家出於怨恨抹掉姓氏,確實是在情理之中。


    她這麽堂而皇之地戳別人的傷口,會不會不太好?


    大家此行同路盡管目的各異,卻也算殊途同歸,何必非得彼此互相揣測,唇槍舌劍地鬧個沒完,能討到什麽好處?


    這與她臨行前的打算簡直南轅北轍。


    再如何,我至少比他理智吧?


    觀亭月一想到此處,登時醍醐灌頂起來,秉承著“我非常大度,不與對方計較”的心態,拍桌而立。


    她兩三步行至門邊,剛要豪邁地拉開時忽又半道躑躅。


    暗自在心中盤算:我且偷偷看一眼……


    於是她輕咬住唇,動作極緩慢地將門拽起一指寬的縫隙,這是個很挑戰技術的活兒,拉太寬會發出聲響,太窄又影響視線。


    觀亭月剛想瞧廊上的情況,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黑靴。


    她順著對方的腳,視線漸次往上抬,正和某個十分熟悉的眉眼目光相觸。


    觀亭月:“……”


    下一瞬,她動作甚為迅猛地把門一關,重重地“砰”聲砸在四麵八方。


    觀亭月背過來靠著門,隻覺得周身的雞皮疙瘩都在替自己叫囂著“尷尬”兩個字。


    屋外。


    燕山的手還保持著叩門的姿勢。


    “……”


    他忍不住腹誹:有這麽不想看見我嗎……


    第54章 觀亭月,時隔多年,你怎麽還……


    整個懷恩城在極度的沉寂中過去了一天。


    第二日, 大霧仍舊沒有散,而北麵卻突然刮起了風,這陣風持續到辰時才停, 將全城的警戒都給刮醒了。


    街上有帶麵巾的衛兵敲鑼打鼓地一路小跑, 警示百姓閉戶關窗。


    燕山推開了軍防處的門,幾個士卒正要上來問, 他將令牌一晃,“天罡營,從現在開始,城內的軍備庫由天罡軍全權接手。”


    說完示意左右親衛, “把能用的人盡數集合到院裏,一會兒我來調配。”


    負責看守的侍衛們一臉茫然,眼見他領著人快步行至堆放軍械的庫房,舉起火把將箱櫃挨個打開檢查, 不知在找什麽。


    最終親衛於角落裏尋到了兩個裝滿鐵質麵罩的布袋子。


    燕山見狀, 神色稍緩。


    這是當初邊防上奏朝廷要求戶部撥款給各地駐軍打製的一批能夠防毒的鐵質麵具,其中構造精細可以抵擋大部分的毒煙毒霧。


    眼下的數量雖無法滿足全城百姓使用, 但衛兵和捕快卻是綽綽有餘。


    大風過境,意味著原本彌漫在郊外的瘴氣會隨之湧進這座小城, 僅僅靠布巾恐怕是杯水車薪。


    “毒瘴不高,多數是從牆下城門縫隙漏進來的。”燕山邊走邊說,他腳力快, 一側的校尉隻好行兩步又小跑跟上。


    “眼下將所有的兵卒和捕快迅速整合, 一共分成三組。”


    “一組負責疏散百姓——軍防處底下有地道,那些家中沒有地窖可躲的,或是房舍漏風嚴重的,暫時可安置在裏麵。”


    校尉應下:“是。”


    “另一組堵死牆根下所有空隙, 不可再讓毒瘴流入。”


    “最後一組汲水上街去,把還在集市上流動的毒霧澆滅,能掩多少掩多少。”


    校尉:“是。”


    路過客棧時,守城兵們正在給那裏的捕快分發麵罩,一個親衛走上前來向他稟報。


    “將軍,滯留在客店裏的百姓如今已全部護送至地道之內,食物與水尚且充足,支撐個把月想必不成問題。”


    燕山點了點頭,眼下還在外麵走動的,除了官府的人也就隻剩下一兩個協助灑掃的更夫。


    他目光欲蓋彌彰地晃了一大圈,末了,才落回至旁邊,觀亭月就站在不遠處,似乎是責無旁貸地打算來幫忙。


    從昨天兩個人不歡而散起,互相便沒再說過一句話。


    這會兒突然碰麵,總感覺些許不太自在。


    不管她有什麽動作,自己都免不了會用餘光去看,然而看了卻又無法主動開口去打破僵局。


    他胸腔莫名地感覺到一股煩躁。


    以至於校尉還講了些什麽,竟也沒往心裏去了。


    官衙的差役在幫江流戴鐵殼子,觀行雲則神色嚴肅地聽著捕快解釋城中的境況。


    “現在局勢固然嚴峻,可好歹是控製住了,您瞧這個麵罩——戴上去甭管多厲害的毒,至少能擋掉大半呢。”


    觀亭月聞言,不由探手入懷。


    此物自己也有一件,還是昨日燕山來找她時給糊到臉上的,摘下後一直收著。


    聽對方如此說,她便摸出來,擺弄著想要戴好。


    然而這東西不知有何奇巧,她掛在耳畔老是鬆鬆垮垮,總不及之前舒服……


    “我看堵牆根的事做得快一些,等下抽點人,幫著處理城內的毒霧……”燕山話才言至於此,一眼瞥見這邊,忽就順手替觀亭月扣緊了臉頰後的兩個鎖扣。


    金屬傳出清脆的一聲“啪”。


    她不禁眯了下眼。


    “它左右側各有一個環,戴的時候記得要按到底,否則很容易掉。”他邊示範邊解釋道,“這是軍中新出的裝備,你從前大概沒見過。”


    鬢角的地方被燕山兩手用力地攏了攏,觀亭月似乎是有些驚訝,眉目間明顯地舒展了許多,抬眸望向他。


    那雙眼一如既往的明澈溫潤。


    燕山被她這麽一看,當即掩飾性地輕咳了下,飛快挪開視線,仍舊公事公辦地轉身。


    “走吧,先去北麵的城牆。”


    沿途是提著水桶灑掃大街的兵卒們,此時此刻,流淌在腳下的毒瘴已經不剩多少,隻要不再刮大風,晌午應該就可以讓躲在地窖中的百姓回家了。


    然而還沒等觀亭月走出街牌樓,江流卻著急忙慌地從後麵跑上來。


    “姐,姐!”


    觀亭月:“怎麽了?”


    他喘氣不止,“有人……有人在南城門朝你叫陣!”


    她額間微微一蹙:“朝我叫陣?”


    “嗯……”江流好似欲言又止,“他、他說話挺難聽的,我……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觀亭月立刻掉頭折返,未至城門前,便聽得一個中氣十足卻隱約帶著點尖細的嗓音破開重重毒霧傳到此處。


    “觀亭月,時隔多年,你怎麽還是這樣道貌岸然,惺惺作態。”


    “受萬人敬仰膜拜的感覺很不錯吧?”那是個別扭的男人聲,帶著點似笑非笑的陰鷙,“‘英雄豪傑’,香燭供奉,你也配嗎?我呸。”


    “可真叫人惡心。”


    對此,她的表情隻微微一沉,反倒是身側的燕山皺緊眉頭,衝帶路的守衛問:“什麽人在吵鬧,為何不把他帶過來?”


    後者十分為難,“我們也不知曉是什麽人,他站在城門外頭,看不清容貌……”


    “城門外?”


    他心下一愣。


    可城門外麵,不是彌漫著毒瘴嗎?


    很快,那人又另起了個頭,懶散而輕蔑地發出一連串刻薄的冷笑。


    “你們真以為觀亭月是什麽天降神兵,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嗎?無知,愚蠢——你們是被她那張裝腔作勢的臉給騙了!”


    他說著,聲音忽然鋒利起來:“八年前安奉圍城一戰,她觀亭月是怎麽殺進敵軍營帳,取敵將首級的?是靠她自己以一當百嗎?是靠她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取勝的嗎?”


    對方一字一句,“是她拿三十多個守城兵的命換的!”


    他丹田氣勁之渾厚,以致聲如洪鍾,離城門處最近的房舍內,陸續有人推開門窗,好奇地探頭往外張望。


    “你們這些愚民,隻看得到她大敗敵軍,卻不知她品行有多陰險狡詐。”


    “視人命如草芥的毒婦……”


    敏蓉站在客棧樓下,急得來回解釋,“不要聽這人胡說八道!是假的,是他杜撰的,一定是……”


    她揮著手示意眾人,“你們別信他啊!”


    而客房之中,觀行雲正坐在窗沿邊,沉默地聽著遠處傳來的謾罵。


    此人仿佛開了天眼似的,在敏蓉話剛說完的當下,就接著尖酸地反駁:“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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