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舅哥?


    他是誰的舅哥?


    後者全然沒注意到眾人繽紛多彩的表情變化,十分理所當然地引薦:“哦,這是金臨。”


    “亭月,你的未婚夫婿。”


    他說“未婚夫婿”幾個字的時候,就像在說“今天要吃飯”一樣輕鬆簡單,一點不覺得哪裏有問題。


    觀亭月怔愣過後,本能地往燕山那邊望去,好巧不巧,他居然也不約而同地轉回頭,兩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撞。


    那雙眼裏分明帶著驚訥和無措,看得久了,她甚至還從其中捕捉到些許茫然。


    一時間,觀亭月竟莫名感覺一陣心虛,不太自在地率先將視線挪開。


    金家大少爺明顯也對當下的變故頗為意外,但他不過略一晃神,很快的就將臉上的訝異壓了下去,笑得溫暖和煦。


    “真是有緣,想不到時隔多年,我們會在這裏相遇。”


    “嗯,有緣……有緣。”


    她眼角抽得厲害,口不擇言的敷衍了兩句,瘋狂地朝觀天寒遞眼色。


    “二哥你們……是怎麽走到一出去的,確實、確實很巧啊。”


    然而對方心裏塞滿了妻離子散的頹喪,根本沒接受到她給的眼神,還順嘴回應。


    “對啊,是很巧。”


    “我昔年不是在鳳陽府給你寄去了一封信嗎?過了沒多久便遇到了阿臨,聽他說要去襄陽投奔他伯父,我就想著咱爹不是葬在襄陽麽?索性來掃掃墓,順便送他一程。


    “當時路上挺亂的,他一個文弱書生,指不定會被什麽盜匪流寇盯上。”


    “哪知後來……就莫名其妙地住下了。”


    觀亭月一言難盡地接著他的思路:“還和人家堂姐成了親?”


    你可真行,掃墓都能掃出個媳婦來。


    提起這個,觀天寒語氣滿是自豪:“是啊,我入贅的。”


    觀亭月:“……”


    “如若不是阿臨,我還未必能認識詞萱。”觀天寒畢竟當了別人好幾年的堂姐夫,胳膊肘早就往外拐成了骨折,立刻熱絡地牽線,“你倆頭一次見麵,是不是有許多話要說?不如我們先回避?你們慢慢聊。”


    觀亭月萬萬沒料到這位金大公子居然拖了五六年還沒成親,連忙要推拒,“等一下……”


    她才起了個頭,金臨卻十分善解人意,“二舅哥,我和觀姑娘到底是初見,獨處恐怕不妥。此事橫豎也不急,幾位初至山莊,不妨先用晚膳,四處逛一逛。現下天色漸晚,有什麽等明日再商議不遲。”


    觀天寒對此毫無異議,想也不想就讚同:“嗯,行。”


    “我去命人安排客房,飯食的話……擺在花廳吧?正好順路。”


    觀行雲戳在邊上,看著多出來的這個妹夫麵麵俱到,左右逢源。年輕的公子疏朗溫潤,言談行止均挑不出什麽差錯。


    可他就是覺得不大舒服,具體什麽地方不舒服,倒也說不上來。


    一個人世故圓滑並不是什麽壞事,可太圓滑周到了,反而會給人一種不適之感。


    簡而言之便是不真實,很難親近。


    他轉而瞧了瞧身側的燕山。


    認為這個妹夫似乎還更順眼一些。


    他於是走到後者旁邊,立場堅定地拍拍他的肩。


    “別怕,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燕山不為所動地斜眼睇他,隨後目光落到尚在交談的觀亭月和金臨身上,從始至終眉頭一直緊皺著。


    第72章 這都能反客為主,他手段果然……


    山莊裏麵的守衛並沒有外麵崗哨間那樣多, 西沉的斜陽透過竹籬縫隙,交錯縱橫地灑了半身,燦爛得竟有些像是初升的晨曦, 讓人隻覺眩目。


    金臨和二哥在青石板的小徑上帶路。


    手邊有一池人工開鑿的湖泊, 細碎的冰花結在水麵,隱約有融化的跡象。


    觀亭月走了沒一會兒, 燕山便小跑兩步,肩並肩地跟著。他裝作看四周風景的樣子,有意無意地開口道:“……你這個未婚夫,還挺長情的。”


    “長情?你哪隻眼睛看出他喜歡我了?”


    燕山反問, “可他也沒另娶,不是麽?”


    她聞言語焉不詳地一笑,“與其說他長情,倒不如想想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貓膩。”


    “怎麽?”


    浮著冰霜的湖水裏朦朧的映出岸上的兩個人影。


    “他作為家裏的嫡子, 衣食無憂, 溫飽不愁,自然是要考慮傳宗接代, 繼承香火。”


    水麵上,身量纖細的姑娘若有所思地筆直而行, 旁邊的人就那麽微微側一點臉,看著她說話。


    “婚約是前朝的,而我又生死不明, 和他素未謀麵, 他哪怕另尋良配也不會落人口實,犯得著非我不可嗎?”


    觀亭月不以為然,“誰肯等一個人等那麽久。”


    燕山腳下略微凝滯,唇邊的肌肉動了動, 忽然不太服氣地反駁,“你都沒見過,就知道沒有?”


    “如果真的有。”她眉梢輕輕一挑,“那也是個大傻子。”


    他們在隊伍的末尾,不緊不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前麵的金臨借著與觀行雲閑談風物的間隙,將眼光往這邊一投,閃過些許捉摸不透的神色。


    *


    金家雖然舉家搬到山上來當反賊,物資供應卻是無所不有,一頓飯擺得分外豐盛。


    觀行雲甫一坐下,望見滿桌酸甜偏辣的詭異口味,就知道是按照觀亭月的喜好做的,都不必問,八成是二哥泄的密。


    他頓時感覺到這另一位妹夫的不好對付,短短一兩個時辰便能留心折騰出替自己博好感的飯菜,還這般不動聲色——必然是個高手!


    沿途同行許久,燕山素來是坐在觀亭月左側,已然成了種不成文的約定。正好麵前放了一道淡菜蝦子湯,他便端起盛滿米飯的碗,將湯澆了上去,動作自然地遞給她。


    “謝謝。”觀亭月接過來。


    燕山:“你自己小心點吃,有些燙。”


    “好,我知道了。”


    她正拿勺子攪拌,一旁的金臨卻連著瞥了好幾眼,貌似欲言又止的樣子。


    觀亭月自己端詳了自己一下,忍不住問:“怎麽了嗎?”


    後者眉目真誠地看向她,“觀姑娘,恕在下冒昧……”


    “茶湯泡飯的飲食對腸胃有損,也不利於消食,容易腹脹,還是分開吃比較好。”


    話音剛落,一桌子湯泡飯的人皆齊刷刷地抬頭把他盯著。


    燕山輕輕抿了下唇,語氣還算是禮貌:“我們從前在軍中習慣了這麽吃。”


    “燕大人此言不錯。”對方居然來勁了,正兒八經地解釋道,“諸位早年行軍打仗,如此是圖個果腹便捷,不得已而為之,但現今本不必風餐露宿,奔波勞累,何必再延續這樣的吃法?倒更應該早早調養身體才是。”


    正在果腹的觀行雲注視著自己這碗熱騰騰的湯飯雜糅,無端感到一絲絲胃疼。


    不遠處的觀天寒卻很給麵子,“阿臨說得也有道理,那我另外盛一份好了。”


    觀亭月捧著自己的這一碗,卻不太想拂了燕山的情,便朝對方禮貌笑了笑,“多謝好心。”


    “……我下次會注意,今天……就不浪費了。”


    “沒有沒有。”金臨搖搖頭,神情抱歉,“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你也知道自己多事啊。


    感覺被個外人壓了一頭,觀行雲不怎麽愉悅地執杯喝了口茶水,在桌下隱晦地朝燕山踢一腳。


    他不明所以地顰眉瞥過來,頃刻接受到萬箭齊發般的擠眉弄眼。


    觀行雲瘋狂地努嘴:愣著幹嘛?你好歹做點什麽。


    ——看看人家!


    燕山無奈地翻了個不太明顯的白眼,在這種情況下鬧得爭鋒相對的,那是三歲小孩兒吧?


    隻有精力無處發泄的小少年們才會不管不顧地和旁人懟得麵紅脖子粗。最後除了讓大家都沒臉之外,半點意義也沒有。


    剛把視線一調轉,他忽就瞧見金臨夾了個煎餃放到觀亭月盤中。


    燕山目光微凝,幾乎脫口而出:“喂。”


    他抬了抬下巴:“她不吃韭菜,給我吧。”


    金臨動作一僵,後麵的話顯然是說與觀亭月聽的。


    她立刻卻之不恭地轉贈,“不好意思,我的確不愛吃韭菜。”


    無論燕山是怎麽想的,對桌的三哥見狀,心潮十分澎湃,在暗處給他比了個拇指——幹得好!


    燕山:“……”


    金大少爺瞧著非常受挫,連神采也淡去幾分,“原來觀姑娘不喜歡這個。”


    他那雙星目變幻莫測,當下便由晴轉雨,流露出十二萬分的內疚,“……唉,都是我的疏忽,沒能弄清你的口味。”


    觀亭月實在不曾遇到過如此客氣的人,連忙寬慰:“無妨,我其實隻是偶爾不吃。”


    “今天的菜,金少爺已經很費心了,不必事事周全。”


    “嗯。”年輕的公子認真點頭,“此番置辦得倉促,下次我一定用心準備……呃,不知姑娘能否再賞臉呢?”


    “好。”


    觀行雲夾著一塊酥肉,半天未下口,看得歎為觀止。


    這都能反客為主,連“下一次”的理由都找好了。


    他手段果然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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