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天寒,你別在這兒跟我任性耍小孩子脾氣。”


    “你不就是因為沒保護好二嫂便自暴自棄,想把憤怒轉移到襄陽府頭上,好借此來讓自己安心嗎?你查清楚,弄明了了嗎?逃避現實有什麽用?你這也叫給二嫂報仇?”


    她不留情麵地下結論,“自私自利。”


    “除了無能狂怒,還是無能狂怒。我看你七八年過去也沒多少長進。”


    觀天寒用力地抿著嘴唇,欲言又止地左右努動。


    或許是少年時挨了妹妹不少毒打,讓觀亭月這麽一懟,頓時使身體回憶起了當年被揍的恐懼,他聲音立馬就低下去了,不甘心地瞥了她兩眼,卻隻敢含糊不清地悄悄碎碎念。


    那模樣,居然還有點委屈。


    盡管不知念叨的是什麽,但觀亭月猜想他多半是在罵自己。


    一旁的朱管事和金大少爺何曾見過觀天寒聽話成這樣,皆默默地閉上嘴。


    這姑娘好凶!


    一直以來她的舉止言談都算得上溫和端莊,挺符合名將之後的身份。金臨昨日隻看到觀亭月因燕山的事頗有幾分不悅,但也是稍含慍色罷了,哪裏知曉她還會如此悍勇,竟不由暗自咽了口唾沫。


    氣氛在一片尷尬裏冷肅片刻,燕山是第一個回過神的,他望著滿桌的反應,有些見怪不怪地一笑,恍惚間感覺此情此景久違得過分熟悉,莫名品出點懷念的味道。


    隻要不是對著自己。


    好像她偶爾這麽凶旁人一下也蠻不錯的。


    “咳。”作為全場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觀行雲適時站出來和稀泥,“都是一親兄妹,吵架多傷和氣。”


    “依我看咱們不妨各自回去冷靜冷靜,橫豎要做決定也不差這一時。是吧?小月兒。”


    他的指向太明顯,台階都擺在腳底了,觀亭月不可能不下來。


    於是,短暫的會談就到此不歡而散。


    這還是踏上尋親之路後,她頭一次和多年未見的兄長重逢,卻鬧得如此悶悶不樂。


    整整一上午,觀天寒好似失蹤一般,四處找不見人影,他瞧著格外忙,卻也不曉得是在忙什麽,但總不會讓自己無事可做。


    偶爾去山頭的各個關卡看看防務,偶爾在莊子裏的崗哨處轉悠挑刺。


    仿佛一旦得閑,他就會沒來由地感到空茫和不安。


    等快用午飯了,觀亭月才在一間屋宅前發現他。


    觀天寒正安靜地坐於門檻之上,腦袋輕靠在旁邊,目光飄忽地盯著虛裏一陣出神。


    當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映入視線時,她隱約意識到自己的話或許說得重了。


    印象中,二哥是個笨拙的直腸子,心眼兒實又別扭,觀亭月甚至想不出他會怎樣刻意去討姑娘家的喜歡。


    正是由於不會討好,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在乎才最純粹吧。


    畢竟細水往往流深。


    而她自始至終隻站在“為他著想”“輕重權衡”的角度上分析利害,卻忘記了二哥本該是他們之中最難受的人。


    觀亭月走近時,後者連眼皮也沒眨一下。


    她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攏住裙子坐到觀天寒旁邊。


    對方的眼神雖八風不動,人倒是挺勉強地往角落挪了些許距離。


    身體力行地表示——別挨著他。


    “喂。”觀亭月拿手肘捅了兩下她二哥的胳膊,“哥,在想什麽?”


    青年生無可戀地注視著院中凋敗的花草,一言不發。


    她碰了壁也不灰心,鍥而不舍地問,“哥,我二嫂是不是很漂亮?你跟她怎麽認識的?”


    “有正兒八經地表白過心意嗎?”


    言罷又揣測道,“該不會……是人家主動的吧?”


    觀天寒仍舊不吭聲,打定了主意要當個雕塑不想搭理她。


    觀亭月無計可施地晃著剛揪下的一根狗尾巴草,思索片刻,忽然靈機一動地站起來,一麵偷偷打量他的反應,一麵走進身後的房間內,不厭其煩地沒話找話。


    “這是你和二嫂的房間啊?布置得很有心思嘛。”


    和大哥那金燦燦的宅子相比,山莊的一切都透著低調。


    比如乍一看隻瞧見滿屋暗色的桌椅櫃案,並不起眼,然而仔細打量,才發現竟全是品質上層的金絲楠木。


    陳設與格局各有講究,她身處其中,縱然說不出個一二三,但視覺是十分賞心悅目的。


    正對著的多寶閣上擺放著不少書籍,前麵的案桌裏,鋪好的箋紙還未有墨跡落筆。


    觀亭月信手翻了翻,“肯定是我二嫂的手筆——你是沒那個天賦的。”


    從她一進門觀天寒便在後麵悄無聲息地緊張,忍到此時可算是開了口:“……別碰。”


    “她走以後,所有東西皆維持著原樣,你不要打亂了!”


    聽見自家哥哥還肯動尊口,觀亭月便知曉他已經沒生自己的氣了,“知道知道,這就放回去。”


    她剛要把書原封不動地擱到架子裏,動作驀地一頓,約莫是有點奇怪,然而很快便小心仔細的輕拿輕放。


    “《五禽戲》《八段錦》《口技二十三式》……二嫂還看這種書呢?”


    觀亭月又坐回他身側。


    “嗯……他們家祖上是開賭坊起家,三教九流中打滾,江湖上的武技多少會學一點。”


    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下,沉思著掰折那根狗尾巴草。


    觀亭月不說話,觀天寒就更不會說話了,兩個人突然長久地緘默著,久到連枝頭休憩的鳥兒都百無聊賴地展翅高飛。


    她在輕輕的撲騰聲中沒來由地問:“二哥。”


    “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後者大概沒料到她會這麽問,轉頭驚訝了一下,末了,緩緩地收回目光。


    “我……”


    “我說不好。”


    “或許便是……無論自己身處何方,總想知道她在做什麽,想跟在她左右。”觀天寒的眉目無端變得有些溫柔,“她笑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不高興的時候,也會想著去瞧瞧她。”


    “她若不在我眼前,就會控製不住地要去尋找,擔心她受傷、受委屈……”


    觀亭月眸中一動。


    思緒千絲萬縷地在腦海裏奔湧而過,把厚重的經年和這短短的半載歲月濃墨重彩地在心頭加持了一遍。


    她聽見耳畔那無邊懷念凝結的笑意。


    “隻要是能和她待在一處,哪怕坐著閑聊,也是一件極美好的事情。”


    *


    觀亭月自觀天寒的小院裏出來,路上就反反複複琢磨他說的那些話。


    她很少見二哥對什麽事物如此認真,他的感情從不鋪張浪費,全都小心翼翼地攢起來,一點不剩地給了自己傾其一生所認定的人。


    縱然這輩子孤寡到老不再另娶,她也不會感到奇怪。


    原來全心全意地眷戀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觀亭月若有所思地走在山莊交錯縱橫的白牆青瓦之下,冷不防一轉角,碰到了剛打穿堂而過的燕山。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地走回了花廳。


    “你去哪兒了?”他轉身,“一整天找不見人。”


    “哦,我方才和……”


    在那個當下,觀亭月的意識中,猝然冒出了一句話。


    ——她若不在我眼前,就會想要去找她,擔心她受傷、受委屈……


    燕山半晌沒等到下文,不禁奇怪:“和什麽?”


    第74章 她原本準備的“還人情菜”,……


    觀亭月出神地站在原地, 目光像是看著燕山,又像是無處著落地飄在半空。他明澈的星眸裏仿佛溢著清泉,幹淨得能讓人一眼便沉浸其中。


    片刻後, 她激靈了一下反應過來, 如夢初醒似的,終於將飄忽不定的視線轉回燕山身上。


    前言不搭後語地說:“……是不是該吃飯了?”


    他皺眉, 莫名不解:“什麽?”


    觀亭月卻突然心情很好地握住他的手腕,“走,跟我來。”


    “走?……去哪兒。”


    燕山話音未落,就被她拽著在山莊的回廊間一路小跑。


    穿過正廳, 拐進冗長曲折的水榭。


    許是沿途吹了些風,觀亭月五指都是寒涼的,縱然隔著層衣料仍舊冷硬地穿透到肌膚裏。


    燕山微微垂目,於是將掌心一翻, 反握住她的。


    幾堵高牆圍起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門口堆著兩擔柴禾與一隻裝滿水的大木桶。


    她左右巡視著,似乎覺得是找對了地方, 輕輕點頭鬆開手。


    鼻息間嗅到濃鬱的油煙味,燕山不由狐疑地自語, “庖廚?”


    “你帶我來這兒作甚麽?”


    近處正有張木桌,觀亭月不由分說地推著他過去,將人摁在了矮凳上坐好。


    “你就坐在這裏等我……”她回憶了一下手冊, 用詞非常精準, “一個時辰外加兩炷香。”


    然後又補充,“不要多問。”


    燕山側頭瞧著她繞開自己,往內廚方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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