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良久方欲蓋彌彰地放下那布頭娃娃,為打破僵局的握拳輕咳一聲。


    “嗯,我這……”


    話才起頭,觀亭月已緩步走上前來,居高臨下地瞧他。


    燕山:“……”


    她大概是認為匪夷所思,把那玩意兒拿在手裏端詳半晌,又舉高借光細瞧,左右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


    若說這東西能得她七八分的精髓也就罷了,可從其五官再到形態,除了又蠢又憨,實在沒看出半點可取之處。


    觀亭月放下布娃娃,思索片刻,垂首便往燕山唇角上蜻蜓點水地落了一吻。


    “成日抱著它不放?你就這麽喜歡?”


    燕山慢吞吞地用指腹在唇邊拂了拂,雖然感覺她或許是誤會了什麽,但此時此刻他覺得這誤會好像也蠻好。


    “走吧,我哥他們在正院了。”


    “誒,等等。”


    觀亭月才要轉身,燕山忽地拉住她。


    手指觸碰到那隻冰涼的玉鐲,玉鐲下的肌膚溫溫的,纖細的腕子有棱角分明的筋骨。


    他不緊不慢地靠近,笑得慵懶而深邃,“禮尚往來。”


    說著便一抬手,“砰”地將門掩上——他知道觀亭月喜歡這種昏暗的環境,於是略一偏頭,貼著牆吻上她。


    第92章 老四——


    大凡燕山主動的時候, 觀亭月總是很懶。


    她倒也並非全然不回應什麽,隻是多數都由著他索吻。


    燕山知道她這是一種極放鬆的姿態,能從她的氣息, 她身體的某些反應, 還有掌心撫上她腰肢時的觸感,種種細節捕捉得到。


    她是在享受的。


    得知這一點, 燕山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更深入,心中生出受到了鼓勵的悸動,愈發加重力道,也愈發緊密地擁住她。


    擁到兩個人之間毫無縫隙為止。


    反正, 觀亭月氣息長,他氣息也長,一個吻能夠持續許久不帶喘。


    這間房坐落在兩棵大榕之前,綠蔭茂密, 又放下了卷簾, 門扉再一關,室內便透著幽幽的, 深碧的暗色。


    燕山鬆開唇,幾乎近在咫尺地垂眸看她。


    他右手仍舊摁在門上未動, 形成了一個逼仄而狹小的禁錮圈,視線從觀亭月的額頭到鼻尖再到豐盈的唇珠。喉結輕輕滾了滾,莫名覺得有點遺憾。


    “別遺憾了。”她慢悠悠地一語道破, “三哥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 是你自己決定要今天去的。”


    燕山隻好無奈地泛泛一笑,挪開放在旁邊的胳膊:“等以後找個機會,我去同你大哥說。”


    “橫豎他也快來京城了。”


    這話語焉不詳,觀亭月卻一聽就明白, 由他牽著出門,半晌,唇角才淺淡地彎起來。


    *


    到正院裏時隻有觀行雲孤零零的一個人在花台邊摧殘草木。


    很快,江流就同雙橋風風火火地朝這邊跑。


    “姐,聽聞琉璃廠旁有個挺厲害的老大夫,我想帶雙橋去瞧瞧,他每日申時便收攤了,看病的人很多,不如今天你們先去找四哥吧,回頭我再親自跑一趟。”


    觀亭月倒也沒為難他,“行,你們早去早回。”


    四哥在信上寫明了地址,他住在東直門外,城郊以南的一片小竹林中,得橫穿整個京城,縱然騎馬也要耗上一個時辰,因而等他們趕到郊野,日頭已經在偏西了。


    天子腳下不乏達官顯貴,在京郊置辦宅子的多不勝數,以大哥的財力替四哥買的宅院放在這其中,就顯得有些乏善可陳。


    小院貌不驚人,連青牆也較之旁的要矮上一點。


    大門朝內而開,一個年紀十三四歲的小廝低頭灑掃台階下的落葉。甫一見到他們,少年神情歡喜,手忙腳亂地丟了掃帚,跳進門。


    “公子,公子!”


    作為追風男子的觀行雲自然是一馬當先,竄得比誰都快,尾音還在風裏,人卻已經射了出去。


    “老四——”


    照壁後的樹蔭中,小廝推著一個黑漆雕金的木質輪椅緩緩而來。


    輪椅上的年輕人模樣不過二十七八,一身鴨卵青的錦緞長袍,烏發束冠,生得甚是俊美清潤,倘若不是臉色過於蒼白憔悴,隻怕得傾倒多少京中的名門貴女。


    “公子一早就在院裏等幾位了,適才由於日頭太曬,方在樹下避了避。”


    隨著小廝話音剛落,觀暮雪便朝著觀亭月頷首一笑。


    她四哥溫雅起來,那雙星目簡直暖如春水,隻消望一眼,人就要化了。


    “亭月。”


    觀亭月走上前,輕握住他的手,冰涼刺骨,仍舊那麽缺少溫度,“四哥,身體好些了嗎?”


    後者不以為意地搖頭,“還是老樣子。你瘦了小月兒。”


    她拍拍他的手背,“你也瘦了。”


    觀暮雪倒不怎麽擔心自己,“我一個病人,瘦是常態。而你不該這樣瘦,是在外麵吃苦了嗎?”


    聽言,她卻沒有要回答的意思,隻含糊不清地笑了笑。


    “嗐嗐,你們倆。”觀行雲不滿地拿手晃了兩下,“是在交流病情還是怎麽的,一個兩個,說得那麽垂頭喪氣。”


    她四哥依舊一副溫溫吞吞的樣子,歉疚道:“怪我不好,咱們兄妹幾人難得見一回,不該提這些不高興的……唔。”


    觀暮雪目光落在燕山身上,話音不覺一頓。


    昔年他因病長留京都,自然無緣去常德將軍府,也無從得知燕山的事情,二人素未謀麵,這是頭一次打照麵。


    “這位是?”


    觀行雲正要解釋,觀亭月便若無其事地開口:“你妹夫。”


    四哥分外詫異地高揚起眉,不自覺“哦”了一聲,帶著敬佩且欣賞的神色端詳燕山,友好地點點頭,“有禮了。”


    後者同樣報以一笑。


    “我讓小童準備好了茶點,來,裏麵說話。”


    他引著眾人繞過照壁前往偏廳,觀行雲懸在半空的手這才落下去,欲言又止地甩了甩,自說自語道:“行吧,妹夫……”


    由於此處隻他一人獨居,院落並不很大。為了照顧觀暮雪的身體,大哥可謂費盡了心思,又要出行方便,又要冬暖夏涼,還不能有蚊蟲煩擾。


    所以哪怕地方不及王公卿相奢華富麗,但確實是最宜居住的。


    “你們打仗那幾年我病情屢屢加重,奶奶就做主讓我去青雲觀靜修。佛寺道觀就算改朝換代也是安全之處,再加上觀主有心掩護,京城陷落之時我得以逃過一劫。”


    觀暮雪親自替他三人煎茶,攏著衣袖,邊忙邊道,“可惜等我出來,家裏已被重兵把守,奶奶也不知去向。”


    “奶奶是我帶走的。”觀亭月適時補充。


    “知道。”他笑道,“大哥告訴我了。”


    “後來我無處可去,隻能再度投奔青雲觀,好險快要出家做道士之時,大哥尋到了我,可算不必守清規戒律,‘五葷三厭四不吃’了。”


    “老四現在過冬還難熬嗎?”觀行雲問。


    “一身老毛病,反正死不了。”他模棱兩可,應答得輕鬆,手指壓住壺蓋一一斟滿新茶,“如今全賴大哥養活,偶爾做點上不得台麵的藥膏叫童兒拿去市上賣些小錢,打發時光。”


    “可惜咱們家宅子不知叫哪位身份厲害的人物給買去了。”觀暮雪無不歎惋地感慨,“本想攢了錢就將它贖回來,但聽聞對方無論如何不肯出手,怕是沒什麽希望。”


    觀亭月的茶杯停在唇邊,頗為生硬地輕咳一下,食指一伸,對準燕山。


    “他買的。”


    她四哥聞言怔住。


    觀亭月:“姓燕,定遠侯。”


    觀暮雪登時滿臉肅然起敬,把茶具放置在旁邊,拱手衝他作揖,“失敬,失敬,原來是燕侯爺。”


    “四舅哥客氣了。”他人模狗樣地點頭,“有空常來坐。”


    想了想似乎措辭不對,又改口,“搬來住更好。”


    “我在坊間對燕侯的事跡有所耳聞。”觀暮雪大概是常去瓦肆樂樓聽小曲兒,聽了不少定遠侯從前十分矯揉造作的豐功偉績,一副可以當場含笑九泉的表情,“我們小月兒有福了。”


    “……”


    觀亭月眼角輕輕一抽,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給這句話捧場。


    盤子裏放的糕點都是庖廚下人自己烹製的,三哥吃得正歡,而他們兩人對甜食興趣不大,隻顧品茶,偶爾低聲閑聊兩句。


    觀暮雪見得此情此景,心頭有波瀾不驚地觸動。


    “真不容易,沒想到我們一家人還能有再聚的這一日……二哥呢,他好嗎?”


    “二哥過得也很好。娶了個漂亮又利落的二嫂。”


    觀亭月簡單地同他說起在襄陽城中發生的事,當然得跳過燕山那段,正講到背後的刀傷養了一個多月,她四哥突然出聲。


    “你受傷了?”


    他滾著輪椅,往前傾了傾,“來,四哥給你把把脈。”


    看觀亭月順從地挽起衣袖,燕山好奇:“四舅哥還會醫術?”


    觀暮雪語氣謙遜,“我並非什麽妙手回春的大夫,隻不過久病成醫罷了。”


    “對哦。”她三哥恍然大悟,貌似才想起有這回事,“早知老四會給人瞧病,就該讓江流把小丫頭帶來的,還看什麽老神醫,自家人不比那靠譜?”


    “江流?”觀暮雪用濕帕淨手,“你們尋到江流了?”


    “是啊。”觀行雲胳膊肘搭在桌角,很是沒規矩地吃糕餅,“那小子最黏你的,現在有了小姑娘,什麽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的,全都顧不上了。”


    “什麽黏不黏,十五六的大小夥子,最不著家的。知道他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


    他摁在觀亭月的脈門上,似模似樣地斟酌良久,又再看了她的雙眼、臉色、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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