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還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們又沒成親。”


    這還沒成楚夫人呢,就如此囂張,以後真成了楚夫人還得了?


    蘇錦瑤沒回她這句,隻是迎著光向前走了幾步,聲音清冷:“讓你道歉,沒聽見嗎?”


    說話時疊放在身前的手動了動。


    這本是個微不可查的細小動作,卻不知為何讓周姵妍瑟縮了一下。


    她眸光一顫,癟了癟嘴角,終是生硬地轉頭對楚毅說了一句:“對不起!”


    之後提著裙擺轉身便走了,嘴裏還嘀咕著:“我回去告訴我爹去!”


    蘇錦瑤嗤笑一聲:“多少年了,還是這句,半點兒長進都沒有。”


    周姵妍在蘇錦瑤眼裏就是個草包,看似有幾分才學,實際沒有腦子,每次和她發生爭執,說不過了就隻會丟下一句“我回去告訴我娘去”,“我回去告訴我爹去”。


    以前蘇錦瑤看在她爹娘的份上,好歹還讓著她幾分,隻要她不把她惹急了,她都懶得理會她。


    如今康周兩家是前朝舊臣中帶頭鬧事的,也是楚煊最想要打壓的人,她又何須給他們臉麵?


    蘇錦瑤回身,吩咐跟在身邊的掌櫃:“交代下去,以後東裕街不做周家的生意。”


    東裕街是秦氏最重要的嫁妝之一,蘇錦瑤有心將這些產業從蘇家收回來,所以前些日子一直在看賬本,今日專程來店裏也看了看。


    掌櫃得令,恭敬道:“是,我這就讓人吩咐下去。”


    說完又問了一句:“那大小姐名下的其它鋪子呢?”


    依大楚律例,嫁妝是出嫁女的私產。出嫁女若離世,其嫁妝則歸於其親生子女。若無親生子女,則歸於嗣子。若無嗣子,則歸其夫所有。


    蘇錦瑤是秦氏的親生女兒,秦氏的嫁妝自然歸她所有。


    她隨手又拿起金鋪這些日子的出貨單看了看,對掌櫃道:“都一樣。”


    …………………………


    楚毅跟著蘇錦瑤在東裕街待到傍晚,才一起回了茗芳苑。


    之前除了老夫人在的時候,他都是先回將軍府,在從將軍府翻.牆過來,以免落人口實。


    可今日不知為何,他卻跟著蘇錦瑤一起進去了。


    蘇錦瑤看出他今日情緒不太對,就沒出聲,想著待會兒問一問。


    從二門去往正院,有一條從花園穿過的近路,蘇錦瑤向來都是從這走,今日也是一樣。


    可是當她經過一處假山的時候,卻被身後的人忽然帶入了太湖石壘出的一個山洞裏,陷入一片陰影之中。


    秋蘭見楚毅忽然把蘇錦瑤拉過去抱在了懷裏,嚇了一跳。見身後的下人馬上也要跟上來,趕忙攔住,帶著她們退到了轉角後,免得他們瞧見。


    可他們縱然沒看見楚毅把人抱住,但也瞧見他把人拉到了假山裏,麵麵相覷之後都紅著臉低下了頭,誰也沒說話。


    山洞中,楚毅的胸膛抵著蘇錦瑤的後背,喘息劇烈。高大的身形將她困在自己和山石之間,下巴輕蹭她的頭頂,擁著她的雙手隱隱顫抖。


    蘇錦瑤皺眉,回頭問:“作甚?”


    楚毅向來守規矩,不經她準許不敢這樣碰她,今日卻問都沒問一聲,連試探都沒有,就這樣擁住了她。


    兩人此刻離得極近,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這讓她眉頭皺得更緊,不知道他發了什麽瘋,□□莫名其妙的就變成這樣。


    楚毅聽出她語氣不好,抱著她的手鬆了鬆,但人並沒有退開。


    他聲音發顫,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小姐以前就是這麽護著我的。”


    說著實在是克製不住,在她耳廓上輕輕吻了一下。


    蘇錦瑤皺了皺眉,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楚毅的下一句話讓她很快就想了起來。


    “那時周大小姐欺辱我,小姐就是這樣……站在我身前,同她理論,替我出頭。”


    那是阿吉剛來到蘇錦瑤身邊兩三個月的時候,有一次他跟著她去一座莊子上參加宴席,因不方便跟到裏麵去,就等在了外頭。


    彼時周姵妍和蘇錦瑤都隻有十二三歲,正是性子驕烈,一言不合就能吵起來的時候。


    那日兩人不知在莊子裏發生了什麽爭執,周姵妍出來時氣得臉都紅了,一邊往外走一邊還怒氣衝衝地不知說著什麽。


    她隻顧發脾氣,沒有看路,險些和站在路邊的阿吉撞上。


    阿吉先一步避開,她經過他身邊走出幾步後卻又停下,退了回來。


    周姵妍認出這是蘇家的下人,近來時常跟在蘇錦瑤身邊。


    她方才在宴席上受了蘇錦瑤一肚子的氣,這會兒像是找著了出氣筒,故意找茬道:“你站在這作甚?見人出來都不知道避讓嗎?撞到我了知不知道?”


    阿吉怔了一下,雖然明知自己並未撞到她,但片刻後還是低頭道歉:“小人眼拙,周小姐恕罪。”


    “恕罪?我憑什麽恕罪?有罪就要罰,你不知道嗎?”


    說著對自己身邊的下人道:“珍珠,掌嘴!”


    那丫鬟知道阿吉剛才根本沒撞到她,不過是她在蘇大小姐那裏受了氣,所以故意找茬罷了。


    她小聲勸道:“小姐,算了吧。”


    周姵妍瞪她一眼:“怎麽?我使喚不動你了?還要我親自動手嗎?”


    珍珠拗不過她,隻能上前兩步,在阿吉臉上扇了一下。


    這一下扇的不重,周姵妍見了斥道:“沒吃飯嗎?”


    珍珠為難地看了看阿吉,雖不想打他,但也隻能加大力道,又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阿吉被打的腦袋一歪,臉頰上留了幾道清晰的指印。


    周姵妍冷哼一聲,對他道:“主子是個不守規矩的,下人也一樣沒規矩!果然是一路貨色,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阿吉低著頭不吭聲,像是塊木頭,任打任罵也沒有反應。


    周姵妍又罵了他幾句,出夠了氣才準備離開,可身後這時卻響起一道女子的聲音:“站住。”


    蘇錦瑤一出來,就看到周姵妍對著自己的下人一通怒罵,走近了還看到那下人麵頰紅腫,顯然是被打了。


    她沉著臉走到近前,問:“怎麽回事?”


    阿吉還未開口,就聽周姵妍道:“你的下人撞到我了。”


    蘇錦瑤卻並未理會她,而是問阿吉:“你撞到她了?”


    阿吉張了張口,原想著息事寧人,可當她看見蘇錦瑤臉上神情,嘴邊的話卻半晌沒能說出來。


    蘇錦瑤沉聲道:“說話!”


    阿吉縮了縮肩,低聲回道:“沒。”


    話音剛落,蘇錦瑤抬手就甩了周姵妍一巴掌。


    周姵妍是周夫人嫡出的女兒,打小嬌生慣養,連幾個哥哥也頗為讓著她,何曾被人這麽打過?


    她一時被打蒙了,還是一旁的珍珠先反應過來,趕忙擋在她身前,對蘇錦瑤怒道:“蘇大小姐,你做什麽!”


    兩人平時吵吵架也就算了,怎能這般動手?


    就算他們小姐先打了那個下人,那也隻是個下人而已啊!


    周姵妍也終於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看著蘇錦瑤:“你敢打我?”


    說著便要撲過去和她撕扯在一起,卻被珍珠和蘇錦瑤身邊的丫鬟一起攔住了。


    她紅著眼想要掙脫下人的手,嘶喊著對蘇錦瑤道:“你的下人撞了我,你還敢打我?”


    蘇錦瑤冷笑一聲:“且不說我的下人沒撞到你,就算撞到了,你告知於我我自會處置。”


    “這是我們蘇家的下人,他若犯錯我們自會教訓,何時輪到你來動手了?”


    周姵妍扒著珍珠的胳膊對她喊道:“你說沒撞到就沒撞到?他明明就撞了我!”


    “那你說撞了就撞了嗎?”蘇錦瑤道,“這麽寬的路,是他沒長眼還是你沒長眼,竟能撞到一起去?”


    方才隻有周姵妍珍珠和阿吉在這,沒有旁證。周姵妍說撞到了,蘇錦瑤自然也能一口咬死說沒撞到。


    周姵妍不服,拚命掙紮著想把那巴掌還給蘇錦瑤,卻被珍珠死死抱住,勸道:“小姐,小姐咱們先回去吧!他們人多,咱們打不過啊!”


    好漢不吃眼前虧,珍珠雖然也覺得蘇大小姐過分了,但此時兩邊若真打起來,他們必然撈不到好處。


    蘇錦瑤冷眼瞧著他們,丟下一句“蠢貨”,便帶著自己的下人離開了。


    周姵妍眼見她走了,攔也攔不住,隻能在她身後怒喊:“你等著!我要回去告訴我娘!”


    這話自然是沒被蘇錦瑤放在心上,她一路走到自己的馬車旁,上車回了蘇家。


    到了蘇家之後,她才對阿吉和身邊丫鬟說道:“今日我與周大小姐前後腳出來,周大小姐因宴席上琴棋書畫都輸給了我,心生不滿,所以趁著四下無人時先對我動了手,我這才還手的,聽懂了嗎?”


    阿吉和下人垂首應諾:“聽懂了。”


    蘇錦瑤點頭,又看向阿吉。


    阿吉還以為她要怪自己惹了事,卻聽她開口道:“你是個人,不是個物件兒,以後若是再這般站在那裏任打任罵,被人冤枉了連句利索話都說不清楚,就別跟在我身邊,沒得丟了我的臉麵!”


    “你以為周大小姐今日是打的你的臉,認個錯這件事就算完了嗎?她那是借著發作你來打我的臉,傳出去了也是丟我的人!”


    “你若是連這點都分不清,就趁早換個人來跟著我!”


    說完便轉身回了內院,隻留阿吉怔怔站在原地,許久沒有離開。


    阿吉很小時便沒了娘,五歲被賭鬼爹賣給牙行,後來又進了蘇家。


    那時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飽飯,覺得隻要能給他口飯吃,給他個能踏實睡覺,不會半夜被醉酒的父親拎起來毆打的地方,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所以他乖巧聽話,任勞任怨,不管別人怎麽欺負他使喚他,讓他去做本不該他做的事,或是用舊衣換走他的新衣,用漏了洞的鞋子換走他的棉鞋,他都不會說什麽。


    他像是一條狗,在家的時候被賭鬼父親揪過來拎過去,在蘇家時候被其他下人差遣來差遣去。


    但蘇家起碼能吃飽飯,睡好覺,不用擔心有了上頓沒下頓。


    阿吉不想被趕出蘇家,就老老實實的在這裏當一條狗,當了十一年。


    那些人使喚他的時候經常喊他“狗東西”,“狗吉”,他聽慣了,也都應,從不反駁。


    久而久之,可能連他自己都覺得,他就是一條狗。


    可剛才……大小姐對他說……他是個人。


    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當個人,有人告訴他,他是個人,活生生的人!


    阿吉覺得胸口像是被人揣進了什麽東西,撲通撲通,一聲接一聲地跳著,沉穩而又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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