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常安還沒醒, 她沒有立刻離開, 抬腳去了自己從前的院子。


    這院子是蘇家除了正院以外最好的一座, 這些年並沒有什麽人住, 庭院和房中都保持著八年前的模樣,幾乎沒什麽變化,唯一的不同是院中那架秋千不見了。


    那秋千是秦氏在蘇錦瑤年幼時專門讓人給她搭的, 很結實,用了十幾年都沒壞。


    那時她是家中獨女,秦氏不舍得她嫁人,與蘇常安說好給她招贅,所以即便她後來長大了,不怎麽玩秋千了,秦氏也沒讓人拆,說是以後還可以留給她的孩子玩。


    八年前蘇錦瑤離京的時候,院中的秋千還在,但此時原本架著秋千的地方隻有一個大缸,裏麵養著幾朵尚未開花的睡蓮,葉片下幾尾魚困於缸內,來來回回地在這窄小天地間遊動,看似身子飄逸,卻始終隻能在這魚缸中打轉。


    跟來的蘇家下人還在滔滔不絕,跟她說這院子自她走後就沒人動過,老爺一直給她留著,連大少爺想住他都沒同意芸芸。言語間好像蘇常安對她多麽不舍,一直在盼著她回來似的。


    蘇錦瑤一直沒有接話,下人見她在看著魚缸,眼珠一轉,又道:“老爺知道您喜歡茗芳苑的園子,但咱們蘇家地方小,隻有一個花園,沒有湖,也實在找不到地方挖,他便讓人擺了個魚缸在這。雖是比不上茗芳苑,但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心意?


    蘇錦瑤扯了扯嘴角,唇邊露出一抹笑意,隻是這笑容中滿是譏諷。


    她終於對那滔滔不絕的下人說了句話:“將你們府上幾位少爺小姐的院子拆了,不就能挖個池子了?”


    那下人一噎,分不清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一時間不知該接什麽話才好。


    好在蘇錦瑤沒繼續這個話題,緊接著問了一句:“原本架在這裏的秋千呢?”


    下人不敢說實話,趕忙按照之前魏氏交代過的說辭解釋:“那秋千太久沒用,木頭已經朽了,不結實。老爺怕您哪天若是回來了,那秋千倒下來砸著您,就讓人拆了。”


    蘇錦瑤輕笑一聲,沒言語,隻是讓人把這聒噪的蘇家下人趕了出去,隻留了自己人在院中。


    自她準備對蘇家動手的時候,就讓人買通了兩個年長的蘇家下人,一個前院的一個後院的。


    這兩人雖不是秦氏陪嫁,但在秦氏在世時頗受重用,也正因為他們受重用,所以後來秦氏過世,魏氏改嫁到蘇家,他們便被奪了權,隻能做些尋常活計,再也當不成管事。


    但能留在蘇家這麽些年而沒被趕出去,他們自然也是有各自的本事的。


    蘇家這些年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除了真正的家族秘辛外,他們基本都知道,且早就已經事無巨細地告訴了蘇錦瑤。


    蘇錦瑤這院子確實留了很多年沒給別人住,但並不是為了等她回來。


    若是為了等她回來,就該讓人按時進行灑掃才是。可蘇常安當初等她一走就讓人封了這院子,再不許人進來。


    直到兩年前,院門上的鎖因為常年風吹日曬生了鏽,鬆動的厲害,被蘇盛炘一把拽了下來,她這院子才偶爾重開了一回。


    院中秋千也是因為那時蘇盛炘偷溜進來,蕩秋千時不小心從上麵摔下來磕破了嘴,魏氏知道後便一怒之下讓人把秋千拆了,又換了把鎖將這院子重新封了起來。


    若非蘇錦瑤回京,這院子大概會一直封到蘇常安死。


    蘇常安害怕這裏,他不敢麵對這個地方,希望這個地方永遠從他生活中消失。


    就像當年蘇錦瑤離京之後,他就將她的事情全部交給了魏氏,自己再也不過問,明知魏氏必然會想盡辦法刁難她,也不曾管過她的生死。


    他問心有愧,既無法彌補也改變不了結局,便希望唯一一個揪住往事不放的人再也不要出現在自己麵前。


    可現在,曾經的逃避成了下人口中的“不舍”,用來代替秋千的魚缸也成了他的“心意”。


    真是令人作嘔。


    蘇錦瑤走入房中,四下看了看,隨手拉開自己從前的妝奩抽屜,發現裏麵的首飾滿滿當當,但很多都已經不是她從前那些了。


    想來當初封院前,魏氏便將她這裏的好東西都給自己的兩個女兒瓜分了。


    反正蘇常安不會再進這個院子,她拿走了他也不會知道,隻要讓蘇錦紋蘇錦頤不在他麵前戴就是了。


    數月前蘇錦瑤回京,這院子被重新打開,魏氏沒讓自己的女兒把當年拿走的東西還回來,而是給她重添了些放進去,但這些東西……


    “這都是些什麽啊?”


    秋蘭跟在她身邊,看見抽屜裏的東西下意識說道。


    秦家富庶,蘇錦瑤用的東西向來都是最好的。


    哪怕是她在山上那幾年幾乎隻穿道袍,頭上隻戴最簡單的玉簪,那玉簪也是頂好的料子打磨雕琢而成。


    眼前這些首飾算不上太差,有些看樣式還很精美,但成色卻很普通,絕不是蘇錦瑤平日會用的東西。


    說的難聽點,這樣的首飾她平日隻用來打賞下人。


    秋蘭聞聲也看了過來,眉頭一蹙:“這不可能是咱們家裏給縣主準備的首飾。”


    她雖是蘇錦瑤身邊下人,但蘇錦瑤是近幾個月才回的京,她口中說慣了的“咱們家”是指秦家。


    蘇錦瑤雖隻是秦老夫人的外孫女,但老夫人對她很是寵愛,自她出生起就沒少給她送好東西。


    秦氏是她生母,自是更不必說,對她的寵愛隻會比老夫人更多。


    蘇家這妝奩裏的首飾都是蘇錦瑤年少時戴的,應該都是頂好的物件才是,此刻卻都是些尋常貨色。


    秋蘭反應過來,大怒:“蘇家昧了您的東西,竟還好意思說一直把這院子給您留著?空留著院子有屁……”


    她氣憤之下沒注意措辭,回過神忙改了口:“空留個院子有什麽用?您又帶不走!倒是您的好東西全被他們拿走了,用這些劣等貨來頂替您從前的那些好物件兒!”


    蘇錦瑤早料到了,到沒多生氣,隻讓人把這些東西全都裝了起來,說是回頭有用。


    秋蘭點頭,按她說的將這些東西都收了起來,收完又去看其他地方,邊看邊低聲咒罵蘇家。


    “窮瘋了嗎他們是?這些紙筆一看就也不是您的東西,竟連這些都偷!”


    蘇錦瑤曾有好幾年未曾動過筆,但最近已經撿起來了,而且時常練字。


    她喜歡寫字,對於筆墨紙硯的要求也格外高些。秋蘭一直伺候在她身邊,這些東西向來都是她給她準備的,她自然知道。


    眼前這些東西小姐平日根本不會用,八年前自然也不會用,定是蘇家把她從前收集的好紙好墨都藏起來自己用了,現在給她的都是最普通的。放在茗芳苑,這些東西拿去給賬房記賬都要被嚴管事嫌棄。


    秋蘭這邊兀自生氣,那邊的拂柳亦是覺得憋悶,歎口氣讓人去打了水來,說是屋裏收拾的不幹淨,要再收拾一下。


    這屋子他們進來時看著麵上還行,但禁不住細看,邊邊角角很多灰塵,多寶閣上還有一層擦拭過後留下的水印。一看就是有些日子沒收拾,在他們進來前才匆匆打掃了一遍。


    想來是蘇錦瑤回京後這院子雖然開了,但因她一直沒回來住,蘇家便懈怠了,沒有時常打掃。


    今日她忽然回來,下人趁著她在正院看蘇常安的時候才匆匆來收拾了一番。


    偏那蘇家人剛才還好意思舔著臉在他們小姐麵前說蘇家多看重她,不舍得她。


    秋蘭拂柳雖然很早以前就聽說過蘇家對大小姐不好,但都隻是聽說。今日親曆一回,進蘇家不到半個時辰,便明白了當年魏氏進門後,大小姐在蘇家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他們一個個都氣得不行,蘇錦瑤倒是沒什麽感覺,隻覺得有些可笑而已。


    這麽多年,魏氏還是一如既往的小家子氣,沒有絲毫變化。


    可見即便是生活環境和以往大不相同,有些骨子裏帶出來的東西也不那麽容易改掉。


    當年那個一見到好東西就挪不開眼的土雞還是那隻土雞,在金窩裏養多少年也變不成鳳凰。


    第63章 翻.牆   我來給小姐送枕頭


    蘇家祠堂, 伺候蘇錦紋的丫鬟借著給她送飯的工夫跟她說了外麵的事。蘇錦紋聽後大怒,推開守在門口的下人就闖了出去,直奔蘇錦瑤的院子。


    下人攔不住她, 隻得稟報給了魏氏。


    魏氏怕她這個節骨眼再闖什麽禍, 也匆匆忙忙地趕了過去,追上時蘇錦紋已經到蘇錦瑤的院子門口了。


    蘇錦瑤的院子不是正院也不是祠堂, 自然不是她說闖就闖的。任憑她如何叫罵,守門的仆婦也沒讓她踏進院子半步。


    魏氏把蘇錦紋拉住, 道:“你別鬧了, 快跟我回去!在這吵吵嚷嚷的讓你爹知道了又要生氣!”


    蘇錦紋哪裏肯走, 紅著眼睛道:“我被她這般冤枉, 娘你讓我就這麽算了嗎?我雖嫁出京城了,但這次婆家也是跟了人過來的!那些傳言若是被他們告訴了婆母, 那我以後還怎麽在婆家活?”


    魏氏心裏也清楚這些,不是不擔心,但現在就算罵蘇錦瑤也於事無補, 隻能慢慢想辦法。


    她拉著蘇錦紋要往回走,母女兩人拉扯間拂柳從房中走出來, 站到了院門口。


    “縣主說了, 二小姐氣暈大老爺, 是為不孝, 罰跪祠堂三日。”


    此話一出, 別說蘇錦紋, 便是魏氏的臉色也陡然變了。


    “這蘇家合適輪到她一個晚輩做主了?當我這當家主母是死的嗎?”


    拂柳瞥她一眼, 也沒說什麽,冷哼一聲便又轉身進了屋。仿佛自己隻是出來傳個話,至於聽不聽是他們自己的事。


    魏氏鐵青著臉帶著蘇錦紋離開了, 故意作對似的沒再讓她跪祠堂,而是讓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蘇錦紋蘇錦頤姐妹雖然都已成親多年,但她們各自的院子都還留著。


    這兩座院子是真的為了留給她們才沒有另作他用,每日都有人打掃,不像蘇錦瑤的院子鎖了七八年,在她回京時才匆匆收拾出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昏迷的蘇常安終於悠悠轉醒。


    他醒來後聽說蘇錦瑤來了,當即便要從床上起身,激動之下手上扶空,差點兒從床上摔下去。


    “昭昭來了?昭昭來了?她……她來看我了?”


    他口中不斷喃喃著,似是不信,非要人現在就去把蘇錦瑤請來。


    下人不敢不應,立刻往蘇錦瑤的院子跑去。


    守在房中的魏氏見蘇常安一醒就要見蘇錦瑤,嘟囔道:“錦紋錦頤天天想著你也不見你這麽急著要見她們,蘇錦瑤那丫頭幾年對你不聞不問,現在一回來你就巴巴地盼著要見她。”


    說著又看了看周圍,見沒有旁人,這才低聲道:“好像她們兩個就不是你親生的了似的。”


    蘇常安雖昏迷了一段時間,但還沒忘了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沉聲道:“見她們做什麽?讓她們再氣死我一回?”


    魏氏一噎,坐在一旁不再說話了。


    片刻後,蘇錦瑤在下人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見蘇常安半坐在床邊,她問道:“醒了?感覺怎麽樣?”


    蘇常安雖然剛才就知道蘇錦瑤來了,但沒有親眼見到她,總覺得不真實。


    此刻見人真的就在自己麵前,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回來了,他的昭昭真的回來看他了。


    他一時間激動的熱淚盈眶,險些說不出來。


    蘇錦瑤道:“太醫說你有中風之兆,要克製心神,不宜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蘇常安覺得她是在關心自己,心中愈發滾燙。


    他點點頭,道:“好,好,我……我一定好好將養,不讓昭昭憂心。”


    說完又愣了一下,茫然道:“太醫?”


    他一個五品閑職,就算拿著帖子去請也不見得能把太醫請來。而且魏氏等人剛才也沒跟他說過什麽太醫,所以他並不知道有太醫來給他看過診。


    秋蘭在旁插嘴道:“聽說蘇大人您病了,我們縣主立刻讓人拿了帖子去請鄭太醫。鄭太醫是太醫院院判,醫術很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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