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漣笑道:“可抵千軍。”


    “不知何故,那牌子煉化後竟比預期少了許多,原本想著至少可鑄六枚箭簇。”安平曜悶聲道。


    “這不是你的過失,也許是天意。”風漣道。


    山路崎嶇,但風漣卻如履平地,時不時停下來等一等心事重重的安平曜。


    “凡事皆由天定,”風漣道:“你放輕鬆點。”


    安平曜不說話,隻是不緊不慢地跟著。


    “如果城破了,你有何打算?”風漣問道。


    “我隻想帶妹妹逃出去。”安平曜道。


    風漣輕笑,“逃到哪裏去?在北雲眼中,你父兄皆是叛賊,你以為自己可以逃脫罪責?”


    安平曜沉聲道:“總要試一試,我妹妹是無辜的,她不應該受到牽連。”


    “你喜歡她!”風漣神情複雜道。


    安平曜咬著唇,沒有說話,風漣也並非問詢。


    “我夜觀天象,發現她命盤已亂,可能會離開南雲。到時你又該何去何從?”風漣道。


    “她從未出過遠門,我自是要跟隨她保護她。”安平曜道。


    風漣沉吟道:“若她是去遠嫁呢?你也跟著去?”


    安平曜忽覺心如刀絞,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站在玉女峰上,正好俯瞰到旁側山頭,那裏有座巨大的石台,石台周圍用主筆密密麻麻寫滿了符咒,台上累著一堆怪石,怪石中放有一麵銅鏡。


    工匠們已將丈許高的弩車裝好,看到風漣過來忙上前見禮。


    “有勞各位了。”風漣拱手道:“此處便交給我吧!敵方定會派人來破陣,一會兒從西側下山,否則萬一撞上了你們可就沒命了。”


    眾人謝過,依言往西側去了。


    風漣爬上弩車裝好箭矢,聚精會神的調試著方位。


    安平曜一言不發地坐在旁邊,遙望著永康城,耳畔不斷傳來戰鼓聲和喊殺聲。


    夜色降臨時,遠處怪石堆中的銅鏡便如明月般皎潔。


    安平曜閉目假寐,耳畔突然聽到破空之聲,他急忙站起身,卻見風漣突然發動弩車,朝著那邊山頭射出了一箭。


    “師父,有敵來襲?”安平曜驚問,轉頭去看,隻見石台上猛地映出煙花般絢爛的華彩。


    正自愕然時風漣已射出了第二箭,竟似挾著風雷之勢,山頭爆出的華光較方才更為絢麗,隱約聽到驚叫聲。


    第三箭發出去後,隻聽‘轟’地一聲巨響,整座山頭竟似爆裂般映出迅猛的紅光。


    安平曜陡然間感覺到靈魂都在震顫,他猛地明白過來,風漣根本不是守護陣眼,他在破陣。


    然而為時已晚,他眸中紅光暴漲,頃刻間意識陷入混亂,隻感到像是被焚天滅地般的烈焰包圍,身上血肉正一點點被焚燒殆盡……


    第32章 番外一   前世篇·安平曜


    家變那年安平曜五歲, 尚在懵懂中,當時安平晞才半歲。


    他們一路顛沛流離,提心吊膽東奔西躲, 等到達目的地時, 安平晞已能扶著車壁站起來,趴在窗上咿咿呀呀。


    安平夫人產後虛弱, 逃亡途中不能好生休養,身體一直不見好,每每有了精神都要先抱女兒,總歎她命苦, 不該在這種時候出生。


    安平曜也覺感慨,小妹才一歲多,一半時間都悶在車廂中,若這條路沒有盡頭, 她會不會以為世界隻有車廂這般大?


    杏姨的女兒比安平晞大兩三個月, 但生的虎頭虎腦,胖墩墩地尤為壯實, 胳膊都比安平晞的大腿粗。


    安平晞極為瘦小纖弱,身上幾乎沒有一道肉褶子, 杏姨每每喂奶都撫著她瘦骨嶙峋的背感慨,恨不得讓她多吃點再多吃點。


    路上偶爾會遇到青黃不接口糧不及供應,安平曜便會悄悄將自己的食物拿去給杏姨。


    他知道乳母若吃不飽, 便會沒有奶水, 母親說妹妹先天不足,不能斷奶太早。杏姨推辭不過,隻得含淚收下。


    新家安頓好後,安平晞已經能滿院子跑了。


    她穿著水紅衫子白綾裙, 頭上紮一對小抓髻,綁著蝶須般細長的的紅綾子,眉目清秀細致,堪比畫中仙童。


    安平曜從學堂回來時,她正蹲在樹下玩,看到他頓時眉開眼笑,將手中握著的一束草葉遞給他,奶聲奶氣地喊:“哥哥,吃!”


    旁邊仆婦看得哭笑不得,圍上來跟她講道理,說那是草,人不能吃的,可以給小兔子小羊羔吃。


    她認真聽完,似懂非懂地點頭,然後又催道:“哥哥,吃!”見他不肯吃急得麵紅耳赤,不停地大聲喊,死命往他嘴裏塞。


    安平曜無奈,隻得苦著臉嚼了一根,齜牙咧嘴道:“好澀。”


    她又指揮仆婦,“水。”


    仆婦忙捧來她的小木碗,裏麵是晾好的溫水,她接過碗,顫顫巍巍地喂給他喝。


    安平曜惡作劇般將一片草葉遞到她嘴邊,她卻笑著拚命搖頭,嘴裏喊著,“難吃。”


    “難吃你還讓哥哥吃?晞兒是小壞蛋。”安平曜撲過去要捉她,她早已邁開小短腿跑了。


    安平曜曾聽仆人們暗中議論,說小小姐性格古怪,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和沉穩,極有主見,什麽都要自己動手,倔強執拗到令人稱奇,以後長大了肯定不好管教。


    他想著這樣總比唯唯諾諾曲意逢迎好,將來應該不會受委屈。


    安平曜想的沒錯,她一生幾乎沒受過什麽小委屈。


    安平晞四歲時跟隨母親進宮赴宴,認識了那個金尊玉貴的小皇子。回來便拉著他興奮的講個沒完沒了,纏著他教她寫雲昰的名字。


    他心中極為不忿,卻還是端端正正寫了雲昰(shi四聲)二字讓她臨摹。


    一同南渡的友鄰舊部中鮮少有同齡人,尤其是女孩,所以安平晞並無多少玩伴,初時也不喜與年齡相仿的幼童玩耍,直至遇到雲昰。


    雲昰五歲時開始跟隨安平嚴學弓馬騎射,六歲的安平晞早他一年學會,整日騎著一匹小矮腳馬,由內侍牽著跟前跟後,回到家便跑去找他匯報日常。


    之前安平曜還擔心妹妹將來性情孤僻不與人接觸,後來他便發現自己瞎操心了。她一麵莊重得體幽淑嫻雅,一麵灑脫恣意張揚明媚。


    反倒是他孤僻乖戾不擅交際,尤其厭惡各種應酬歡宴,每到避無可避之時,安平晞就會乖巧地陪在他旁邊,與他說笑解悶,或介紹新結識的朋友,不會讓他顯得格格不入。


    他十四歲想入冶鑄局,為得父親首肯,兄妹二人足足忙活了大半年,母親和兄長是半點不願的,家中唯有妹妹支持他,絞盡腦汁幫他出謀劃策,幸而最終得償所願。


    安平曜從那時起便將妹妹引為知己,再不將她當孩童看待。


    其後兄長成婚,家中格局發生變化,他們兄妹二人愈發親密,漸漸有種相依為命的錯覺。


    自從嫂子進門後,父母對妹妹的要求愈發嚴格,整日將規矩體統掛在嘴邊,他知道都是大嫂慫恿的結果,妹妹先前也忤逆頂撞過,碰了幾回軟釘子後便學乖了,漸漸敬而遠之,不再與其計較。


    他將一切看在眼裏,卻又愛莫能助,總不能為了維護妹妹與嫂子發生衝突吧?


    何況她才是這個家未來的女主人,以後要接管後宅事務,姑嫂不和,吃虧的最終還是小姑。


    而且兄長愛妻如命,總覺得是妹妹頑劣有錯在先,幾次三番之後,妹妹便也與兄長疏遠了。


    其後她便不愛在家裏呆,自願入宮為二公主侍讀,而他在冶鑄局忙得熱火朝天,也不怎麽回去了。


    待二公主出閣後,妹妹已經十四歲,出落得亭亭玉立清雋秀逸,身材纖細修長,在一眾閨秀中極為耀眼。


    妹妹回來後,他便也隔三差五回家,但礙於禮法,已經不能像幼時那般親密無間,獨處幾乎不太可能。


    她早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常邀一眾閨秀來府中玩,隔得老遠都能聽到鶯聲燕語,想是極為快樂。


    有時候也會在府中偶遇,她便拉住他大大方方地向閨蜜介紹,女孩子們大都含羞帶怯,端莊文雅地見禮,也有活潑調皮者會與他開玩笑,可見他冷漠端方,自覺無趣便也不了了之。


    他隱約得知母親在為他的婚事煩憂,所以讓妹妹頻繁邀請女伴過府,便是為了方便相看,可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始終未見合適的。


    他不忍母親白白費心,便去向她陳情,坦白自己目前不願成婚,待日後執掌了冶鑄局再說。


    母親見他心意已決,雖覺惋惜卻也知道強求不了,隻得作罷。


    他雖桀驁不馴,但也明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道理,所以不會在這等事上忤逆父母。


    可當年兄長成婚後的情形曆曆在目,他不想妹妹再經曆一次,所以便打算待她出閣後自己再娶親,反正他並無戀慕之人,多等些年也無所謂。


    其後天同帝駕崩,留下遺詔命太子若要繼位,須得先於安平晞完婚。


    當時他身在冶鑄局,四麵八方喪鍾大作,眾人皆停下來舉哀,他對天同帝沒什麽好感,若非他政變落敗,安平家就不用遠離故土,族人死傷無數,千裏迢迢來到異鄉安家。


    這種時刻父兄自然要在軍中和宮裏主持大局,安平曜匆匆奔去了妹妹的繡樓,剛跨進門檻就看到杏姨正領著宮人在為妹妹量身,他忙退了出去。


    杏姨瞥見他,跟出來解釋道,“宮裏急著趕製大婚禮服,先帝這道遺詔可算了了小姐多年心事。”聲音裏有掩飾不掉的喜悅。


    母親拖著病體籌備婚嫁事宜,府中忙得不可開交,他自願充當母親臂膀,任勞任怨。


    皇家迎娶太子妃,即便事急從權,大致名目也是少不了的,太常寺皆按部就班籌辦著,從納采、問名、納吉到納征都很順利,最後卻卡在了請期。


    婚期遲遲未定,直至遙遙無期。


    母親為此沒少與父親爭吵,但父親一反常態地暴躁激憤,竟一怒之下住進官舍再不回來。


    母親病情加重,沒幾天便撒手人寰,閉眼前連話都說不出來,隻望著妹妹怔怔落淚,滿眼都是心疼憐憫,複又望向他,似有囑托之意,他握住她的手拚命點頭,答應她定會拚盡全力安置好妹妹。


    可她是個人,並非什麽物件,如何安置呢?


    母親故去後,妹妹愈發敏感孤僻喜怒無常,麵上再無笑顏,待安葬了母親後,她竟自行搬進了母親生前養病的小院,從此深居簡出誰也不見。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母親去世後,左班都知符海出宮吊唁,歎息說太子年少喪父悲傷過度不能自已,以致性情大變日漸暴戾,恐不能如期議婚,讓他們多擔待點。


    天家婚約不比尋常,便隻能拖著。


    妹妹十七歲生辰那天,他特意早早回來,囑咐廚房做了碗長壽麵。


    他們家算是北方人,過生辰有吃長壽麵的習慣。


    那時候妹妹已經多日不出門了,拒婚風波對她而言算是奇恥大辱,她已與昔日舊友斷了來往,謝絕任何訪客。


    後宅由大嫂主事,下人們拜高踩低,妹妹風光不再,自然對她多有怠慢,他是從桑染口中得知的。


    府中冷冷寂寂,他平素也不愛呆,尤其是與父兄鬧矛盾後,更想搬到冶鑄局去,但實在放心不下妹妹,隻得隔三差五回來探看。


    漫長的一年熬過去了,城中沸沸揚揚的流言也漸漸平息。


    有一日他在路上邂逅薛家三小姐,妹妹昔日最親密的女伴。


    她像往日一樣言笑晏晏,上前從容見禮並問及妹妹近況,他便沮喪道一切如故,仍不見好。


    薛琬琰詫異,忽又想起她十八歲生辰在即,便提議給她慶生,去年重孝在身就不提了,今年不能再誤,人生能有幾個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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