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有國師坐鎮,這才勉強穩住軍心。


    刺客身份很快查清,竟是南雲宰輔薛立仁五弟薛立浦。


    薛家得到消息也是慌了神,薛立浦親自上門拜訪,想托安平嚴向敵方要人,卻被嚴詞拒絕。


    於是向很多年前一樣,薛家開始派人暗中遊走,聯絡其他世族,以換回薛五郎為由,悄悄向北雲遞了降書。


    崔巒尚不能理事,國師命人去天市城下叫陣。


    城上人心惶惶,本以為開戰在即,不想敵方卻提出聯姻,若大將軍安平嚴肯讓愛女前往北雲和親,便可暫免幹戈。


    一時間眾人如釋重負,齊齊望向麵色鐵青的安平嚴。


    宰輔薛立仁率先跪下,義正辭嚴道:“肯請大將軍忍痛割愛。”


    眾臣見狀,也都齊齊跪下懇求。


    安平嚴咬牙切齒道:“小女頑劣,早已被我逐出家門,北雲此舉,定是存心羞辱。”


    眾人隻當他袒護女兒,不由得群情激昂,圍上去七嘴八舌地請他為大局著想……


    **


    北雲為何突然提出和親,這是誰也沒想到的,就連安平嚴也極為意外。


    為何人選卻是安平晞?整個天市城都在議論紛紛。


    論理說這種時候和親的應該是公主,可天同帝膝下僅有二女,長女雲楨早年入道,再無音訊。次女雲檀已嫁為薛家婦,自是不能再去和親。


    安平晞在一眾淑媛中容貌最為出眾,而且她是安平嚴的女兒,安平嚴作為主戰派首領,若他同意派女兒和親,便等於輸了陣仗,若不同意,北雲則有了名正言順的開戰理由。


    可安平晞在哪?眾人這才想起來,自打安平夫人逝世後,安平晞便似銷聲匿跡了。


    就在朝廷四處尋找安平晞時,一個羽衣輕裘的女冠帶著幾名青衣道士出現在宮門外。


    “安平晞在此,你們可得看好了。”她揚起手中拂塵,指著其中一個素衣女子。


    安平晞歎道:“這等出風頭的事,道長為何不去做?您法力無邊,若能趁機拿下對方國師人頭,簡直是奇功一件。”


    雲楨挑眉道:“少來編排我,我已是出家人。以你的眼光,既然嫁不了我弟弟,想必這邊也沒有你能瞧得上的男人,不妨去北雲,說不定能遇到心儀的對象。”


    安平晞翻了個白眼,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禁衛團團圍住,但態度卻是無比地恭順客氣。


    “別緊張,有我在,她跑不了。”雲楨道。


    “這位道長是?”禁衛隻覺得她眼熟,卻一時間認不出來。


    “還不見過大公主!”安平晞淡淡道。


    眾人皆是又驚又喜,忙上前拜見,要引她們入宮,卻被安平晞斷然拒絕。


    她也不願回安平府,最後隻得安排她在驛館下榻。


    驛館迎來的第一位客人是薛琬琰,許久未見,她再不複昔日活潑明豔,滿麵愁苦地抱住她,泣道:“晞兒,小叔叔落入北雲手中了,我擔心他凶多吉少。”


    安平晞這才得知薛立浦行刺之事,忙再三開解,並保證若有機會遇到,一定會設法營救。


    第二位訪客是皇後,安平晞閉門不見,任由她在外做戲。


    直至睡前也沒等到二哥,她以為安平曜會第一時間來找她,可如今始終不見人,心中不免忐忑,就連入睡也極為不安。


    隱約中感到身邊有人,她心頭一喜,連忙醒過神來,就見雲昰坐在榻前,正握著她的手癡癡凝望著,像是幾百年沒見過。


    安平晞想到離家出走那夜他氣勢洶洶上門拿人的情景,心中不由一緊,忙抽回手縮到了牆角,神色驚恐地高喊來人。


    命中死劫這麽快就來了?緊張到極點,隻覺呼吸堵窒眼前發黑,竟是瞬間失去了意識。


    安平晞悠悠轉醒時先抬手撫了撫脖頸,其後才輕輕舒了口氣。


    這個動作落在雲昰眼中,像一隻刺入心肺的針芒。


    她感覺到他的目光,慌忙坐起身來,見他站在榻前兩丈處,頓時又緊張起來。


    見他並無動作,這才略略鬆下心神,蹙眉道:“殿下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第37章 舊情   我願以身相代。


    “阿晞, 聽說你回來,我便過來看看。”他上前半步,見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心底頓時一酸, 複又不動聲色退回到原地。


    她竟放棄輪回轉世的機會,回到最悲苦絕望不幸的那一世, 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在往生殿值守的那些年,他不止一次悄悄打開過去之門,短暫的回到前世,想要改變些什麽, 但每一次都失敗告終。


    他最終絕望放棄,以為過去不可逆轉。


    但這一世卻明顯不一樣了,是因為她也回來了嗎?她什麽時候回來的呢?


    其實很容易就能想到,便是那次芳信亭一反常態拒絕他時。


    從那以後, 她就像變了一個人, 之前自己苦思冥想,始終不得其解。


    直至破陣瞬間, 陡然想起了過往一切,才終於明白她的種種怪異之處。


    她誤以為他們是姐弟時, 隻是溫柔地拒絕他的示愛。在拒婚後不忍他無故受煎熬,好心告知他自以為的真相。


    可他前世又是如何待她的?他可曾想過她日夜都在受著煎熬?心中可曾有過不忍?一想到這裏,隻覺得熱血沸騰, 恨不得能為她死, 以此來昭示不知如何安放的深情和感激。


    他以為元神在往生殿消散後,便永遠消逝,可是蒼天有眼,竟讓他也回到了有她的這個世界。


    在看到她靜靜安睡的樣子時, 他遠比想象中平靜得多。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1


    “你莫要這般看我。”她眼中依舊滿是防備,警惕地瞪著他。


    想是戰事嚴峻,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麵上也染了幾分滄桑。此次重逢,他沉穩從容許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滿是患得患失的少年情懷。


    這段孽緣,已經徹底結束了吧?


    安平晞悄悄鬆了口氣,略有些慶幸。


    雲昰心中一酸,垂眸望向她腕間的手鐲,這是前世她香消玉殞時戴著的首飾,直至火化後依舊完好無損,那是他保留的有關她唯一的遺物。


    可不知為何,他的魂魄到了冥界後,有一日竟無意中發現,那個手鐲一直在身上。


    安平晞見他盯著自己的手鐲看,心底頓時一慌,忙將手腕藏到了背後,神色不悅道:“殿下這般冒失,實在於理不合。”


    雲昰淡淡笑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太子,為何不拆穿?”


    看他這樣子,原來也知道了?安平晞有些納悶,她本以為他會瘋掉。難道他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脆弱?


    “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拆穿?”她攏了攏被子,將自己裹成了一個圓球。


    “真的無冤無仇?方才為何那麽怕我?”雲昰見她這般模樣甚是可愛,不由得欺身過來。


    安平晞皺眉,往後躲了一下道:“我以為你要殺我。”


    “我為何要殺你?”他做出疑惑的樣子。


    安平晞不想提起皇後,心中沒來由地煩躁,忽然抬腳踹了他一下,不耐煩道:“我要睡了,你快滾吧!”


    說罷再不理他,蒙上被子倒頭就睡。


    這麽快就露出了本來麵目?看來心情已經平複。雲昰不由眉開眼笑,俯身過去扒開被子讓她露出頭,又怕她動手,忙隔著被子壓住她雙臂道:“別悶壞了,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我立刻就走。阿晞,能再見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安平晞一頭霧水,隻覺得他今日莫名其妙,原本以為他來找她算賬,見他並未提當日她算計皇後的事,便又想著他不會是來阻止自己去和親的吧?


    結果他半句都沒提,居然扭頭走了?


    後半夜倒是睡得挺安穩,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她睜開眼就看到榻前站著四個丫鬟,手中托著洗漱用品。


    梳妝罷,她剛站起身,就見雲楨領著人送來了早膳,催促道:“快些用膳,還有一幫人等著見你。”


    安平晞漫不經心地攪著碗中碧粳米粥,道:“我誰也不見。”


    “是你老爹。”雲楨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表情。


    安平晞這下子來勁兒了,好笑道:“堂堂太尉大人,居然親自登門?”


    雲楨道:“我是不想再看到他,當年因為我拒婚,沒少給我臉色看。要是他們男人厲害,還用得著讓女人去聯姻?”


    **


    安平晞走到院子時,就看到十餘名官員正在等候,其中吹胡子瞪眼那個便是多日不見的安平嚴。


    她站在台階上,淡淡掃了眼眾人,等著他們先開口。


    奉常急急上前,在台階下拱手道:“安平小姐好!”


    安平晞淡淡還禮,道:“奉常大人不必客氣,我早就不是安平家的人了。”


    話音剛落,場中頓時起了不小的騷動。


    太仆寺少卿率先發聲,哀懇道:“還請大將軍發句話,敵方指明了要安平小姐,您和女兒賭氣怎麽樣都行,但不能逐出家門呀!”


    “請大將軍三思,莫要意氣用事。”大理寺丞急忙幫腔,一時間其他人也開始爭相勸說。


    安平嚴濃眉緊皺,隔著數人狠狠瞪了眼安平晞。


    安平晞靜靜立在簷下,忽然開口道:“各位誤會了,我並非被逐出家門,而是自願離開的。大將軍與我早已斷絕父女之情,諸位還是請回吧!”


    場中頓時鴉雀無聲。


    安平嚴冷哼了一聲,道:“你如今出息了。”


    安平晞迎視著他狠厲的目光,不卑不亢道:“不敢!”


    “我好歹養了你十幾年,生恩不如養恩大,豈是你說斷就能斷的?”他無恥起來也是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以為她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大將軍一言九鼎,那晚當著祠堂外眾人說的話,這麽快就不作數了?”安平晞反問道。


    安平嚴一時語塞,他又如何想得到,有生之年會在此情此景之下重逢。


    以他對安平晞的了解,她一定會走的遠遠的,永遠不再出現。


    “小姐,莫要得理不饒人呐。”旁邊有老者勸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大將軍定然是一時氣話,夫人屍骨未寒,您……”


    “原來是宗正寺主簿陳大人,”安平晞突然揚聲,打斷了正欲引經據典的老者,“幼時我和夥伴們去鴻鵠巷玩,巷尾一座廢宅裏住著名老嫗,雙腿已廢不能行走,隻能爬到路邊向孩童們討口吃的,她會唱曲兒,據說以前是主簿大人的庶母,不知何故,年邁之後竟被子女遺棄在荒宅,任其自生自滅。”


    宗正寺是管理皇室宗親事務的,但南雲皇室宗親寥寥數人,因此宗正寺未設卿,僅設少卿一人,且由奉常兼任,其後數年才設主簿,就是個掌管文書的佐吏,和閑差差不多。


    陳主簿頓時老臉通紅,見眾人皆望向自己,忙道:“誤會、誤會,下官並非不奉養庶母,而是那陳劉氏行跡放蕩不守婦德,實在有辱門風,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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