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曜轉頭遙望著城門方向,神情一黯,道:“我見不得她流淚。”


    雲昰望著他,不由想起前世他以身為祭以魂為引開啟招魂禁術之事,雖未親曆,但經由風漣轉述時也覺心驚膽戰。


    他和自己一樣,都是沒有來世的人,而安平晞和他們不一樣,她自己舍棄了輪回轉世的機會。


    雲昰便覺得他們同病相憐,起身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道:“隨行人員皆是我精心挑選的,若真有什麽危險,定能護她周全。阿曜哥哥,你莫要擔心。”


    安平曜垂眸不語,右手中握著一個亮湛湛的物件,下意識地摩挲著。


    雲昰一眼便認出那是安平晞腕上的鐲子,腦中轟然炸響,瞬間明白了安平曜的異常。


    這隻手鐲中拘著他前世一半生魂,本該是邪物,卻被他淨化,從而守護安平晞良久。


    難道他竟也和自己一樣,因緣際會之下想起了前世種種?


    **


    安平曜在拿到手鐲的瞬間,便知道他死不了。


    所謂的病入膏肓不過是三魂有失七魄不全,以致邪祟入體無法抵禦。


    但僅僅過去一夜,他便幾乎恢複如常,可是心底因病催生出的陰暗卻似再也無法消散。


    “我並不擔心,”他將那隻小手鐲收入懷中,語氣尖酸道:“她隻要離開你,便能萬事順遂。”


    雲昰啞然,見他拿起桌上長弓負在背上,丟下一錠銀子便欲離開,忙問道:“你要作甚?”


    “打獵!”安平曜頭也不回,轉身大步而去。


    城外臨時設有高台,皇後與文武百官一早便趕去為安平晞送行。


    安平曜算準了時間,登上城樓時正看到車隊浩浩蕩蕩而去,皇後在眾人簇擁下翹首觀望,依依惜別。


    虛偽至極。


    他不屑地冷笑,彎弓搭箭,聚精會神的瞄準目標,他以為心裏會很緊張,沒想到卻出奇的平靜。


    **


    離開城門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後方突然出現騷動。


    “小姐,我出去看看吧!”夕照自告奮勇道。


    安平晞心裏也好奇,便點頭道:“快去快回。”


    車隊依然緩緩前行,片刻之後夕照氣喘籲籲地回來了,跳上車道:“皇後、皇後……遇刺身亡。”


    安平晞怔在了當場,心中像是鬆了一口氣,卻又像是有些不甘,她怎麽能輕而易舉就死了?


    “此話當真?”


    北雲此時派出刺客,行刺的卻不是當權者,而是一個空有野心卻無謀略的皇後,實在是匪夷所思。


    “真的……城門已閉,正在戒嚴,我聽說……”夕照湊過來,在她耳畔悄聲道:“那一箭把皇後的脖子都射穿了,這哪還有命?”


    安平晞不由得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脖頸,疑惑道:“此事太過詭異,北雲究竟作何打算?”


    “小姐,您要不要……掉頭回去?”夕照試探著道。


    安平晞抬手敲了敲她的腦袋,道:“你當這是過家家?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回?”


    夕照抱著腦袋,憂心忡忡道:“我是擔心,北雲大開殺戒對您不利。”


    “真要對我不利,何必這般大費周折?我也是凡胎□□,一支暗箭就能了結。”安平晞沒好氣道。


    她一時間心情大好,連初次遠行的寂寥和失落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不多時,車隊便已過了護城河。


    再行半日,便能看到碧靈江上高大的樓船,如山嶽般雄偉壯麗。


    安平晞扶著夕照的手下車時,見一名身著綿甲係絳紅披風的女將帶著一群將士列隊迎候。


    “末將韓練,奉崔帥之命恭迎安平小姐。”女將身形高挑,五官淩厲,就連聲音也帶著幾分豪邁。


    安平晞盈盈拜下還禮,道:“有勞將軍。”


    “小姐無需客氣,這是末將本分。”韓練讓到一邊,道:“恭請小姐登船。”


    安平晞先前還鎮定自若,待走到棧橋邊,望見那蒼茫江水時,忽覺心底發怵,不由得呼吸紊亂,竟是怎麽也邁不開腳。


    陪侍在一邊的韓練見她神情有異,關切道:“小姐可是玉體有恙?”


    “我……”安平晞張了張嘴,嗓子有些幹啞,她隻得硬著頭皮道:“我怕水。”


    先前怎麽去的蜉蝣島她並不知道,怎麽離開的也不知道,仿佛就是一睜眼的事。


    但此刻要渡江,那橫在麵前一望無際的碧靈江如同一座深淵般,隻覺得多看一眼都會生出無限恐懼。


    江上會起風浪嗎?萬一船翻了怎麽辦?


    一想到這些,她便覺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韓練先前有些起疑,但見她花容慘淡神情緊張,不像作假的樣子,頓時為難起來。


    “小姐把眼睛蒙起來,不就看到不到了?”身後夕照建議道。


    安平晞嘴唇發白,輕聲道:“眼前一抹黑,豈不更可怕?”


    夕照悄悄回頭看了眼,道:“那如何是好?後麵一隊人馬等著上船呢。”


    “我試試吧!”安平晞調整了一下呼吸,硬著頭皮往前走去。


    “末將倒有一計。”韓練見她實在害怕地厲害,突然開口道。


    安平晞如遇救星,忙望向她道:“將軍有何妙計?”


    “安平小姐,得罪了。”她上前一步,忽然將安平晞一把抱起。


    夕照不由得驚呼一聲,捂住了嘴巴。


    安平晞也愣住了,尚未來得及掙紮便被抱著踏上了浮橋。她慌忙閉上眼睛,緊緊抓著韓練的肩甲,心中充滿了感激。


    **


    樓船分三層,最下層為廬、中間為飛廬、最上層為爵室,即瞭望室。


    韓練將安平晞送到了中間,隻見居室寬敞布置華麗,簾幔屏風地毯案幾等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花木盆景,絲毫看不出是在船上。


    “小姐好生休息,末將先下去安排了。”韓練行禮告退。


    安平晞坐在矮塌上,以手掩麵哀歎道:“今日顏麵盡失!”


    夕照笑道:“北雲女將好生厲害呀,小姐,你說他們是不是很多官員都是女的?那——您該不會是要嫁給哪個女官或者女將吧?”


    安平晞想了想道:“未嚐不可。”


    夕照被她一句話噎住了,吐了吐舌頭道:“我出去打聽一下咱們的行程吧,船開時一定回來。”


    安平晞知道她好奇心強,肯定要四處都轉悠一遍才肯回來,擺手道:“去吧,注意安全。”


    “知道了,小姐。”夕照急不可耐地奔了出去。


    夕照的性格並不適合當丫鬟,安平晞需要的也不是一個麵麵俱到的丫鬟。


    她喜歡夕照咋咋呼呼的性格,有她陪著便不會覺得寂寞。死人不怕寂寞,活人才怕。


    此後前路漫漫,舉目無親,她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麽樣的命運。


    她對婚姻並無期許,所以北雲女帝讓她嫁給誰她便嫁給誰。


    第42章 處境   如今看來,或許她等不到麵聖的那……


    次日中午, 一行人在擎天堡登岸。


    終於踏上陸地,安平晞感到虛懸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擎天堡坐落於點蒼山下,溱江便是碧靈江流經此處分出的支流, 擎天堡世代鎮守溱江, 是江南防線的最大門戶。


    安平晞抬頭仰望著這座百年古堡,敬慕之心油然而生, 也開始明白當日在蜉蝣島上雲楨所言非虛。


    若非得到懷熹帝許可,落敗的太子黨是絕不可能渡江前往天市城的。


    “安平小姐,這是我家。”韓練頗有幾分興奮的指著那座巨大的堡壘介紹道,“委屈您在此先住幾日, 待國師大人回來,再一起歸京。”


    “國師?”安平晞當日在蜉蝣島曾聽雲楨提起過,不由好奇道:“聽說便是他破了迷津大陣?”


    韓練點頭,神情中滿是敬仰, “國師大人一人能抵千軍, 可惜末將無緣得見。”


    安平晞愈發好奇,道:“將軍居然沒見過國師?”


    韓練領著她進了大門, 路兩邊皆是迎候的將士,有人遞上來一條白巾, 韓練接過將其縛在頭上,神情頗為悲戚,對安平晞解釋道:“家父前不久剛犧牲, 末將尚有熱孝在身。”


    韓烈戰死的消息南雲人盡皆知, 安平晞不由歎了口氣,輕聲安慰了幾句。


    韓練苦笑道:“對於從軍之人而言,戰死沙場是最好的歸宿。”


    繞過校場和營房,不知不覺走到了進山口, 一群仆婢正在等候,見她們過來忙上前迎接。


    “山上有別院,清幽雅致,少人打擾,末將已命人收拾妥當,小姐請吧!”韓練讓到一邊道。


    **


    別院在半山腰,卻如韓練所言,風景極佳且華美舒適。


    安平晞因為剛下船,所以暈乎乎的還未緩過來,稍微洗漱了一番便去睡了,待她醒來時天色已昏,聽到外麵有女孩子的說話聲。


    她起身理了理發鬢,披著衣裳走了出去,看到夕照正和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坐在窗下玩,見她出來忙起身相迎,“小姐醒了呀!這位是韓將軍的小妹。”


    那女孩嬌滴滴的,鬢上別了一朵白絨花,一點兒也不像韓練那般英姿颯爽,起身對她嫣然一笑,福了福身道:“見過安平小姐。”


    安平晞忙上前虛扶一把,也還了一禮,同她寒暄了幾句,得知她叫韓纓,如今家中遭逢巨變,父親與庶兄陣亡,長兄被押解進京,長姐暫領堡中軍務無暇顧及其他,於是她便自告奮勇幫夫人一起照管家中老弱婦孺。


    “你們的衣食住行也由我負責,安平小姐有什麽需要盡管說,千萬莫要客氣。”


    安平晞倒也沒有什麽特殊需求,不過既然知道了韓家內眷都住在別院,按禮便該去拜訪。


    夕照看出她心中所想,笑吟吟道:“老夫人設宴為您接風洗塵,韓小姐便是來接人的。您這會若是休息好了,我便喚人來侍候梳洗更衣。”


    安平晞瞟了她一眼,不悅道:“你該去喚醒我,怎好讓韓小姐久等?”


    夕照委屈巴巴道:“您在船上就像受刑,熬了那麽久,好容易著了陸能睡個好覺,我怎麽能去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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