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年沒有參加會試,直接離開京都,從縣官開始做起。


    縣衙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縣衙裏的小吏要麽是花錢進來的,要麽是背後有人,他們每個人的個性不同,家世不同,共同的特點是很難指揮得動,是把這個破舊的縣衙當做旱澇保收的養老地。


    溫澤宴摸排他們的派係,聯合、分化他們,到後來用不同的方法與他們說話,讓他們做好自己交代的事情。


    溫澤宴摸索出來屬於自己的一套方法。


    西城兵馬指揮司裏的複雜程度不如溫澤宴的最開始經曆的縣衙,但是溫澤宴的為官經曆很值得池蘊之參考的。


    溫澤宴也毫不吝嗇,在下值後,這兩人常常坐在一處,用筷子撚花生米,一邊喝點清酒一邊說為官之道。


    在交談之中,池蘊之對這位表哥恭敬又佩服,溫澤宴年少的時候學問好,他為官後更是眼光獨到,行事周全。


    池蘊之憂心自己這指揮不好當,溫澤宴是這樣說的,“蘊之你襲了爵位,這就是你在西城兵馬指揮司最大的底氣,利用好這一份榮華,不要吝嗇手中的錢財,很快就會有自己的班底。”


    “你對每個人的洞悉力很強,不要輕易露出冷厲以外的其他表情,可以逼迫他人開口了之後,反推他們的性格,再用身份去壓他們。”


    “四位副指揮裏,找到一個突破口,在找到第二個,分立出最後一個。”


    池蘊之選擇周副指揮作為突破口。


    其他三個副指揮都是老人,唯有這位周副指揮,就是原本庚丁班的班頭——周虎。


    上一次圍捕棺槨裏的簡素,此人作為庚丁班的班頭,跟著喬宜貞、池蘊之等人一起去了皇宮。


    簡素順口提到了此人,說他有一定的決斷,在保持高度警惕心的同時,服從性也好,會聽上峰指揮。


    因為簡素的話,周虎從菜鳥班頭擢升為副指揮,擠掉了原本吃喝混日子的副指揮。


    周虎這一段經曆,也讓他受到其他三人的排擠,池蘊之現在就可以用上他。


    周虎看了三位副指揮一眼,用炭筆在輿圖上輕輕勾勒出來自己讓庚丁班巡的位置。


    “五日的時間太緊,加上還有巡邏、守城等任務,我和庚丁班班頭按照兩人一結對,推進摸排各家情況,現在向池指揮稟告。”


    “大耳朵胡同裏共有十三戶人家,有兩戶住了外來的親戚,一個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寡婦,模樣瘦小,還有一個是臉上帶疤的漢子,讓人去京都衙門裏查過了來曆,疤痕是舊痕,也是鐮刀傷痕,和文牒裏的訊息對得上。”


    “柳葉胡同分布的是火燭店,一共六家火燭店,店鋪裏均有大水缸,不會有失火的風險。”


    ……


    “如意巷裏隻走了一家,是如月庵,因為裏麵是庵堂,還有一些女眷住在其中,根本不讓我們進去。”


    三位副指揮聽周虎足足說了半個時辰,除了林副指揮以外,其餘兩人心都是揪著的。


    他們聽著周虎做的事,就覺得麻煩,這周虎也太會拍馬屁了一些,他們擔心池蘊之要吩咐其他幾個班按照周虎所謂那樣去做。


    林副指揮好幾次想要打斷,等到周虎說匯報完畢,直接說道:“周副指揮這樣開展排查,咱們西城兵馬指揮司就不用做別的事物了,隻用做這些事!”


    池蘊之看著林副指揮,開口說道:“所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這把火就是要這樣燒一燒,幸而也算是有爵位在身,放火也不至於燒著我自己。”


    林副指揮臉上漲紅,“池指揮,您當時在赴任的時候,說我們指揮司裏隻用把你當做指揮。”


    池蘊之靠坐在椅子上,笑了笑:


    “若是其他三位副指揮也如同周副指揮這樣做事,我也不用抬出來我的爵位。”


    “而且剛剛諸位也聽到了,這如月庵要是周副指揮自己領人,再去多少次都無法入內,我去是可以的。那別人為什麽給我這個麵子?因為我是長青侯。”


    “過往的規矩我翻看過冊子,有些還行的規矩我會留著,做的不到位的,全部都按照我的新規矩來。等到祭天大典結束了,該賞的賞,缺的假也都補上,不願意休息想要多賺些銀子的,本侯出錢。”


    “三位大人,現在告訴我,能不能在祭天大典之前,按照本侯的規矩做好排查工作?”


    說到了最後,池蘊之的下巴微微抬起,像是有些不耐煩地敲桌子。


    秦副指揮首先開口,“侯爺說的是,雖然時間緊任務重,我等必將全力以赴,完成您交辦的任務,也會按照周副指揮做的那樣,把工作做的更細致。隻是有些事情尚不明白,這身份文牒的核對,也要去做?文牒的存檔,都是在京都衙門,這可不太好做。”


    池蘊之說道:“過往京都衙門去差文牒是有些難辦,但是宋府尹被停職,現在京都衙門是溫府丞掌印,我與溫府丞有舊,各位若是遇到了精壯看著可疑的人士,都可以去京都衙門裏核對文牒。”


    “可還有問題?”


    林副指揮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沉默地搖頭。


    而且其餘的兩位指揮心中一悚,這宋府尹被停職的事情,他們可沒人知道,池蘊之居然知道了。


    池蘊之最後說道:“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都可以詢問周副指揮。”


    池蘊之離開了房間,背上已經汗濕了,他萬萬沒想到長青侯這個爵位如此好用,幾乎是祭了出來,就沒有遇到絲毫的阻礙,難怪那個時候表哥讓他安心,隻要肯用心去做,當好這一份職並不難。


    池蘊之平複了自己的心情,去了庚丁班,讓人帶路去往如月庵。


    如月庵雖然是庵堂,平日裏是不用摸排情況的,隻是池蘊之新官上任,怎麽都不願意留下這個漏洞,如月庵若是不開門,他就想辦法去叩門。


    京都裏大大小小修築了不少廟宇,而位於西城的如月庵則是庵堂裏較為知名的一所庵堂。


    原本這庵堂泯然於眾,因為幾十年前一位叫做如月的花魁在此出家,讓這庵堂一下知名了起來。


    百姓們也忘了這庵堂原本的名字,把庵堂做如月庵,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庵堂的牌匾也換了,直接更名成了如月庵。


    如月自己出家,還化了一些其他的妓·子出家,這庵堂很長一段時間名聲都不太好,很多人覺得這是淫窩子。


    如月庵擅長素齋,在如月死了之後,就沒有妓·子在此處從良,加上後來傳出了求子靈驗的名聲,如月庵過往的事情就被人忽略了,漸漸人氣就旺了起來,不少人把以前的庵主如月當做一件有趣往事,如月庵的尼姑深居簡出,反而讓不少百姓對著旁人說:“這可是佛門之地,瞎嚼舌頭也不怕下地獄?”


    念叨如月庵往事的人也漸漸少了起來。


    這裏求子很是靈驗,來求子的人太多,到了後來還一度改了規矩,隻有庵堂的住持見過可以留下,才能夠留宿在如月庵裏。


    當池蘊之領著人出現在庵堂大門的時候,正好商家人在大雄寶殿處上香。


    上香的人正是商翠翠和伍氏。


    伍氏深深叩首,而商翠翠也雙手合十求保佑她早點瘦下來。


    那天看到了裴寶彤的笑容,商翠翠就覺得自己被嘲笑了,當天中午就開始吃得少起來。


    剛開始餓著的時候,肚子很是難受,商翠翠用手捂著都無法壓住聲音。


    熬過了前幾日,商翠翠就習慣了,她竟是覺得餓起來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肚子裏空蕩蕩的,人走路都輕盈了起來。


    最重要的是,這個法子收起來幾乎是立竿見影。


    少吃一天,肚子就小了一圈;三天少吃,下巴尖了起來;少吃十日,她才製作好的衣裙都寬了,手腕都細了一圈。


    要不是昨天商翠翠如廁一頭栽倒,人半天都醒不過來,伍氏也不會發現女兒為了消瘦,竟是在飯廳裏隻吃一點,等到回來了就吐在痰盂之中。


    幾乎完全不吃東西,難怪商翠翠瘦得這麽快,因為年齡小,皮膚狀態好,這才沒讓伍氏注意到。


    但是伍氏仔細打量女兒,膚色已經有些不健康的蠟黃,拷問了丫鬟更是知道了晴天霹靂一樣的消息,女兒本應該來的月事來的又晚又少。


    看著月事隻來一丁點,商翠翠倒是很高興,覺得省事了。


    而伍氏知道這是大事,倘若因為瘦身太猛傷了身,以後隻怕懷孕都會艱難。


    又驚又怒地伍氏當即要哄著商翠翠多吃一點,商翠翠嘴上答應了,等到真的要吃的時候,就總覺得吃一口自己就會重新發胖。


    伍氏想了很久,想了一個法子,她哄著女兒說道:“我帶你去如月庵裏看看,裏麵人都瘦得很。他們那裏都是吃素的,又可以不用一直餓著難受,又可以快點瘦下來。”


    商翠翠等到了如月庵裏,無論是迎門的尼姑,掃地尼姑,還是守在大雄寶殿裏的尼姑,各個消瘦,肌膚狀態也很好。


    伍氏在往功德箱裏塞了不少功德銀後,對殿裏的小尼姑說道:“能不能讓我女兒留在庵堂裏小住一段時間。”


    唇紅齒白的小尼姑煞是好看,眼睫很長,宛若是小扇子似的,她光溜溜的小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映月師太說過,隻有求子的人才能住下,而且還需要映月師太問一問,看看是不是與如月庵有緣。”


    這庵堂叫做如月庵,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庵堂的住持都是帶了一個月字,如今的庵堂住持正是映月師太。


    伍氏眉心微皺,“小師父,你可知道我們剛剛捐了多少功德銀嗎?你應當去問問映月師太。”


    小尼姑被伍氏的語氣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可是……”


    “給的功德銀是八百兩。”伍氏強調了銀子的數額,說道,“供你們整個庵堂的人幾十年的嚼用,你還是去問問你們映月師太,凡事不要自己做主。”


    小尼姑漲紅了臉,她一雙眼裏都潤了水汽,用小手擦了擦眼,說道:“善知識在這裏稍等,我去問問師太。”


    伍氏等到人走了,對著商翠翠說道,“沒眼色的小尼姑。”


    商翠翠想著那位生得好看的小尼姑,搖了搖說道,“畢竟這裏是庵堂,她年齡也小,不過她生得可真好看啊。”


    “哪兒有我們翠翠好看?”伍氏撫了撫女兒的頭發,這才發現,竟然手中帶了一些發絲下來。


    “你看看!”伍氏把手展開給女兒看,“你要是再少吃下去,頭發非要掉光不可。”


    商翠翠看著頭發,怕自己掉成禿子,眼底有後怕,“娘,要是吃素齋,會不會沒頭發啊。”


    “這會可知道怕了,阿彌陀佛,也算是功德無量的好事。”


    外麵有尼姑匆匆跑動,等到了大雄寶殿,匆匆念了一句,“佛祖勿怪罪”,就繼續往前奔去。


    “這是怎麽了?”伍氏看著庵堂的門轟得一下打開,外麵的人沒進來,不過身上都穿著輕甲,齊齊在門口站著,活脫脫是要來剿匪一樣。


    商翠翠的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穿著曳撒的池蘊之。


    “娘,好像是長青侯。”


    提到了長青侯,伍氏的眉頭皺了起來,那天長青侯搬遷,她回去就打聽了,聽到是池蘊之和喬宜貞搬遷,她當時就不舒服了。


    當年為了溫澤宴鬧得血雨腥風的人,閨名叫做伍柳柳,是安和侯府的嫡女,和如今的伍氏正是一對嫡親姐妹。


    溫澤宴再好也不過是個家破人亡的窮小子,是喬家的親戚罷了,那喬禦史竟是直言在朝堂上參安和侯府,說他們侯府缺少家教,養出這般刁蠻惡毒的女子。


    原本安和侯是世襲罔替的爵位,也就是襲爵次數無限、爵位也不便,因為出了這檔子事,立即就停了世襲罔替的規矩,直接剝了現有的爵位,往下削了一檔,讓伍萍萍(伍氏)的哥哥襲爵,做了安和伯。


    再繼續往下襲爵,伍家倘若是沒有中舉之人,就要徹底做個平頭百姓了。


    至於說伍柳柳也被遠遠外嫁,伍家人不願再提起,讓伍氏隻當做這個妹妹已經去了。


    伍氏心中恨透了喬家,現在聽聞是長青侯在門口,冷笑著說道:“翠翠,他和你娘有仇。或者說,是喬家和我們家有仇,他的妻子正是喬氏女。”


    商翠翠有些驚訝,“是什麽仇?”


    “你還有一個小姑,便是被喬氏給毀了。”伍氏說起了妹妹,眼中含淚。


    商翠翠輕聲說道:“娘是不是恨死了喬氏,恨不得她死啊。”


    後麵是悲天憫人的大佛,商翠翠的話卻讓殿堂裏有一種詭譎的陰冷,聽到了女兒的話,伍氏身上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像是被一隻冰涼的大手,從頭往腳輕輕拂了遍。


    伍氏幹笑了一聲,喉頭發緊。


    女兒是真的咒過人,當時伍氏不過是埋怨了幾句那個人,商翠翠就順口說道,“我看她活不過今晚上。”


    那人當天晚上就摔死了。


    伍氏心中怕得不行,總覺得是女兒的詛咒應驗了。


    似乎詛咒死了人會對商翠翠的福運也有影響,那兩年商翠翠明顯沒了福氣,丈夫的官途平平,還差點出了錯,伍氏自己也摔斷過腿,也是那個時候開始,商翠翠也開始發胖,一直胖到了現在。


    想到了這裏,伍氏冷靜下來,她和丈夫都覺得翠翠是家裏的福星,兩人商議過後,都覺得讓商翠翠還是想辦法維持福運,最好不要輕易詛咒人。這福運最多也就隻有幾年了,萬一現在咒了喬宜貞,自己全家走背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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