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曾經池蘊之在西城兵馬指揮司任職,他們離開的時候走的是西城,回來的時候也是走得西二門。


    “也算是巧了。”喬宜貞抬眼看著士卒,“正好都是庚丁班的士卒。”


    池蘊之頷首。


    還有更巧合的,喬宜貞看到了棺槨被推開,有人在查棺槨。


    那次入城門是有人送棺入京都,這次是有人送葬。


    喬宜貞揉了揉眼睛,竟然是……


    喬宜貞看清楚了扶棺人後,連忙湊到了池蘊之耳邊,“我沒看錯吧,是母親和三弟?”


    池蘊之本來正在看喬宜貞,她冷不丁說話,讓他下意識地看著她的紅潤唇瓣,過了一會兒才明白她話裏的內容,“三弟?”


    順著喬宜貞的視線看去,雖然那兩人看著都衰Z清瘦了不少,但是確實是熟人。


    扶棺之人是龔茹月和池青霄。


    從城內出來了一大一小兩個棺槨,兩人都是扶小棺槨,大的棺槨孤零零地落在後方,就連棺木都用的很是尋常,是最便宜的楓木。而小的棺槨用的是金絲楠木。


    夫妻兩人相視一眼,瞬間明白了棺槨裏人的身份,大的裏麵裝著商翠翠,至於說小的則是她生下的龍鳳胎。


    是葬了一個孩子還是兩個?


    喬宜貞看著兩人哀切的模樣,就算兩個孩子沒有都死,隻怕裏麵性別為男的那個約莫也是去了。


    喬宜貞對商翠翠確實沒什麽好感,但是見著龔茹月池青霄兩人隻顧著她肚子裏的孩子,現在甚至給孩子用了上好的金絲楠木,而後麵的商翠翠用的最便宜的楓木,難免有些傷感。


    尤其是商家人處死的處死,流放的流放,這商翠翠孑然一人,隻有池三爺這一房給她收屍。


    這懷著雙生子的難受喬宜貞清楚,商翠翠受了這麽大的罪懷孕,生產的時候更是沒扛過去,直接踏入了鬼門關,怎麽也應該給她一副好些的棺木,而不是一味隻關注孩子。


    喬宜貞歎了一口氣,池蘊之似乎明白妻子所想,捏了捏她的手。


    喬宜貞裹著厚重的白狐裘,臉埋在毛茸茸的的裘衣裏,過了一會兒仰頭問道:“我身上可有妹床煌椎氖撾錚俊


    若是沒有遇到,自然不用招呼,這池家大房和三房比陌生人還不如,但是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招呼,對方既然是扶棺出城,長青侯夫妻不說穿喪服,也起碼應當沒有豔色的衣服、首飾。


    換下了喬宜貞頭上的一枚發簪,而後夫妻兩人讓其他人留著看馬車,他們去與龔茹月和池青霄見禮。


    龔茹月還在感傷孩子的事情,這商翠翠到最後實在是不爭氣,明明再忍一忍孩子就可以下來,偏偏就是一口氣過去了,生不下來孩子。


    商翠翠雖然去了,她的肚皮還在動,裏麵孩子還活著!


    龔茹月勒令那個穩婆剖肚子,結果穩婆連連搖頭,最後池青霄的刀架在穩婆的脖頸,那婆子居然說道:“我給人接生少說有數百人,在佛家道家那邊來算,都是功德無量,還有人給我點過長明燈,若是殺了我,商氏肚子裏的孩子有氣沒氣就不好說了!”


    池青霄當時氣得臉色鐵青,但也確實放下了手中的刀,鬢角已經發濕,低聲怒喝道:“現在商氏已經沒氣了,你要是繼續耽擱下去,肚子裏的孩子也會沒命。你說你有功德,你就應該庇佑我的孩子!”


    “我不是大夫,我隻會接生,不會剖孩子。”穩婆搖頭,“再說了,我知道有人是閉氣過去,例如商氏可能也是如此,若是動手,等於殺人,這事我不做。”


    龔茹月和池青霄見著商翠翠的肚子動靜越來越小,不敢在穩婆這裏繼續耽擱,最後是由池青霄剖腹取子。


    龔茹月害怕血腥,連忙出了房門,送穩婆離開。


    穩婆這個時候才說道:“你們不該把人喂得這麽胖,肚子裏的孩子太大了,要不然本來還挺好生的。”


    商翠翠的骨盆大,按照穩婆的經驗,但凡不像是這樣吃,肯定可以順利生下孩子的。


    人都已經走了,還說這樣的話?龔茹月不理會穩婆,等到池青霄把兩個孩子取出來,龔茹月的淚水都出來了。


    多可惜的龍鳳胎啊。


    因為商翠翠吃得油水足,這兩個孩子都生得極好,眼睛雖然沒睜開,看得出大大的杏眼,胎毛油光水量的,小手小腳都生得好,龔茹月還記得當年喬宜貞生下雙生子,兩個孩子像是小貓崽子一樣哼哼唧唧的聲音都很小,這兩個孩子多有勁兒啊,明明腿腳還有力地抽抽,可就是哭不出來,最後憋得鐵青去了。


    龔茹月在看到了池蘊之和喬宜貞的時候,還沒有回過神來。


    她心愛的三兒子這會妻兒全無,這已經是人生贏家的長子還出現在可憐的三兒子麵前,這不是戳三兒子的心嗎?


    龔茹月回過神後,就用一種仇恨的表情看著池蘊之和喬宜貞。


    果然還是老樣子,喬宜貞沒說話。


    池蘊之說道:“我離開京都之前聽聞三弟妹懷了雙生子,這是兩個都沒有留下嗎?”


    “是。”池青霄覺得他的孩子不應該死,而且他的孩子就是去了,如果要論出了妹床佘恚自從喬宜貞大病之後,一切都不對了。


    池青霄不由得看向了喬宜貞,他的這位嫂嫂穿著白狐裘衣,模樣溫婉端莊如初,就連眉眼也是景致如畫,一點都看不出兒子都已經是訂了親的解元郎。


    池蘊之擋在了喬宜貞麵前,沒讓池青霄繼續看,“三弟節哀。”


    池青霄冷冷笑著,“和你無關,娘我們走。”


    就算是長兄走他的陽關道,他自己走自己的獨木橋!


    隻是……


    池青霄在安葬妻子與孩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著,明明應該是自己走陽關道,池蘊之走獨木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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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白日夢


    會試是在秋闈過後的第二年的二月, 因為時間定在乍暖還寒的春季,所以也被稱為是春闈。


    長青侯府上上下下熱鬧吃著過年席麵宛若是昨日,轉眼就到了春闈。


    帝王想著既然在秋闈用上了冰盆, 這凍冰未化的寒春幹脆也用上了炭盆, 好讓考試的學生們不再因為冰冷難熬。


    裴寶彤說的有道理,難道泱泱大齊還無法給未來的棟梁提供一些便利?


    夏日裏冰盆用上, 冬日裏的炭盆用上,隻需要戶部多撥出一些銀子, 就可以讓學子們少了一些外力的幹擾, 畢竟古人也有雲:欲善其事必先利器。


    讓學子們有一個好環境,安心答題,可以篩選出更多的英才。


    不少刻意穿上了家中新製棉襖的學子進入到考場後就熱得出了汗, 他們不敢在考場上生病, 於是連忙躲在舍監裏脫去了厚重的棉襖,之後仔細擦了汗水, 才開始答題。


    池嘉木在外裹著厚重鶴敞,等到搜身入了號間就脫去了鶴氅,裏麵穿著暗竹紋圓領袍。


    凡是學生都從官府裏提前知道了這炭盆的大小,所用炭火的規格,在考場上擺放的疏密程度,隻是家貧的學子對這炭火是否足夠溫暖是抱有疑慮的,所以才會穿得厚,而長青侯府提前就按照規製做了炭盆和炭火,在家裏試驗出來穿多少會不冷不熱。


    此時的池嘉木脫下了鶴氅後, 內裏的衣服合適,他連指尖都是溫暖而有力的。


    身體舒適,對四書五經熟稔於心, 池嘉木可以說是下筆如有神,筆若遊龍,寫出來華彩文章。


    池嘉木在答題結束的時候,閉目養神。


    恍恍惚惚之中好像是進入了另一個奇妙空間裏,那個他也在答題,隻是他答題的處境要比現在差得多。


    他的靴子是布質皂靴,裏麵的羅襪已經破了洞,破洞是他是自己縫的,手藝不大好,原本破開的地方被他的腳趾再次頂出了一個洞來,卡著難受得很。


    這點難受如果說還是可以忍受的,那麽更難忍受的是刺骨的寒冷。


    考場裏是沒有火盆的,寒冷順著他的腳掌和腳趾一直穿透到手指尖,他身上棉衣不知道為什麽雖說厚重卻並不保暖,好像是穿著單衣一樣的感覺。


    已經進入到了考場,總不能叫停出去更衣,池嘉木再難受也隻能夠忍住,三天之後出了考場再換衣服。


    池嘉木隻能夠與這種刺骨的寒冷做對抗。


    他一邊發抖一邊答題,等到最後一天考試時候更是起了高熱,看著答卷都有一層重影,耳朵像是塞了棉花,一切的聲音都像是蒙了一層似的。


    考場裏有人被抬了出去,池嘉木搓了搓幹冷的手,用力咬了舌尖,讓銳利的刺痛來提神,他不能倒下,他不能再等三年時間再拿到功名。


    池嘉木在離開考場的前一夜發現了自己為什麽會怕冷,因為他衣服看起來厚重的棉襖,實際上裏麵填充的不是棉花而是蘆葦飛絮,這蘆葦飛絮並不保暖,才讓他發抖。


    所以……當年三弟的發熱是不是也有內情?池嘉木想著,他很早就知道母親去世、父親出家,這偌大的長青侯府不是他的依靠,隻有他成長成了參天大樹,才能做兩個弟弟的依靠,而這一次衣服裏塞得是蘆葦飛絮證實了他的猜測,這長青侯府裏充斥著算計和勾心鬥角。


    在冰冷的考場裏,池嘉木是用意誌力在答題,他必須要榜上有名,要撫慰九泉之下的母親,要立業成家,這樣才能夠給兩個弟弟依靠,二弟池子晉的性子被打壓得太厲害了,性子怯懦,三弟的那一次發熱後用的大夫不夠好所以留下了殘疾。


    這一次是用蘆葦飛絮充衣服,那麽下一次會用什麽手段?


    三年的時間太長,充斥了太多變數,池嘉木等不起也不敢等。


    池嘉木想要護住兩個弟弟,用反複咬舌尖,疼痛還有要給兩個弟弟保護的信念支撐他繼續答題,等到出了考場,隻見到了侍從,池嘉木就暈了過去。


    池嘉木在放榜之前一直是昏睡過去的,期間萬佩雯還過來探望他,還給他帶了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吃了那位大夫的藥,因為大病枯瘦如柴的池嘉木收到了最大的喜訊。


    他高中狀元……


    當當當


    銅鑼聲響起,這是提醒到了時辰,池嘉木猛地回過神來,他剛剛是坐在考場上做了白日夢?


    呻之一笑,池嘉木想著這還沒出考場呢,居然就預料自己做狀元,而且還是萬分艱辛下的狀元,他這白日夢有些離譜。


    池嘉木越想越覺得羞赧,他確實覺得自己答得不錯,應當是可以榜上有名,但是這大齊的英才入過江之鯉,別說是拿第一了,就算是拿前三他也不敢保證。


    隻能說他已經拿出了最好的狀態,在他能力範圍內答題做到了極致,名次如何隻能夠等萬歲爺聖裁。


    池嘉木覺得自己或許是受到了考場白日夢的影響,在離開貢院看到了父母、兩個弟弟時候竟是有一種滿溢而出的幸福感,不自覺翹起了嘴角,眼裏含笑。


    母親喬宜貞裹著厚厚的裘衣,手中抱著手爐,在看到了他,順手就把手爐塞給了父親。


    而父親剛從大理寺官署離開,身上還穿著的朝服,坦然拿著妻子遞過來過於精致的手爐,渾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英挺威武,手中卻拿著帶著紅色結繩明顯就是女子用的手爐。


    眉心有一顆紅痣的二弟表情沒有白日夢裏的怯懦,衝著他笑,而三弟池長生雙腿筆直修長大跨步走過來勾住了自己的脖頸,笑意之前毫無暴戾,而是飛揚的灑脫。


    池嘉木由著三弟勾著自己,側過頭看著三弟。


    池長生神采飛揚:“大哥你終於考完了,我跟你說,公主府的侍從在今日裏一早就送了活鹿來,家裏頭已經醃製好了,回去了就可以吃鹿脯。”


    “還有鹿血。”池子晉補充說道,“吃這個最為滋補人了,哥,你看著瘦了。”


    池嘉木失笑說道:“就三天時間,哪兒來得及瘦?子晉你現在說話和三弟一樣,不著調地誇張。”


    就算是那個白日夢裏,因為反複高燒憔悴卻也沒有太瘦,反而人有些浮腫,顯得胖了。


    喬宜貞也走了過來,手中拿著熱帕子。


    本來池嘉木應該接過來自己擦的,或許是受到了剛剛白日夢的影響,他竟是仰著頭等著母親的動作。


    喬宜貞一愣,看著池嘉木漲紅了臉卻閉上了眼,眼睫一顫顫的,還是做出了等待她擦拭的樣子。


    池嘉木確實有些羞赧,藏在鹿皮靴的腳趾都勾了起來,但還是等著母親的動作。


    母親還在,家庭和睦,這種細水長流的溫情讓他下意識想要更珍視。


    喬宜貞看著長子的模樣,笑了起來。


    她的熱帕子擦過了他的鬢角,擦過了他的鼻峰,擦過了他利落分明的下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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