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和陸聞別重逢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好像都在提醒著她,她根本沒能擺脫過去的陰影。


    大海與遊輪,依舊是讓她恐懼的東西。


    陸聞別幾次張口,刻意放緩的語氣顯得有些生疏與不自然,“不要逞強。”


    “逞強?”她笑出聲,眼眶熱燙,本該分泌出的淚水卻像被雜亂激烈的情緒蒸發殆盡,“我說了,我很好,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關心’。”


    談聽瑟努力控製著麵部表情,想讓自己看上去依舊鎮定自若,平靜而譏諷的笑僵滯澀然。她往旁邊走了兩步,卻因為雙腿發軟而差點跌倒。


    “談聽瑟。”陸聞別一隻手驀地握住她的手臂,“你先冷靜下來。”


    “放開!”


    談聽瑟又想甩開,這次卻沒能如願以償,隻能回身用力去推陸聞別的胸口。或許對方沒想到她會爆發出這麽大的力氣,竟一時脫手。


    她被反作用力弄得往後踉蹌幾步,僵硬的肢體沒辦法讓她及時刹車,殘留在鞋底的水漬更是雪上加霜。


    “嘩啦”一聲水花的巨響,她重重跌進身後甲板上的露天泳池,身影倏然消失。


    海風微冷,四周沉寂的海水仿佛在這一刻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短暫又漫長的一瞬間裏,陸聞別大腦一片空白。就好像她不是掉入了兩三米深的池水中,而是茫茫深海。


    下一秒,他想也不想就跟著縱身躍下。


    第34章 玩玩而已   我對你這種老男人沒興趣


    陡然失衡失重的下一秒, 談聽瑟墜入冰冷的池水。


    寒冷與恐懼所帶來的應激反應讓她渾身僵硬、肌肉收縮,迅速下沉的同時失去了掙紮的本能。


    湧動的海浪、鹹澀的海水、令胸肺刺痛的壓迫感與窒息感……


    剛才在甲板上俯瞰時盡收眼底的深黑海麵在腦海中撐開巨幅畫麵,給了她墜入深海的錯覺, 仿佛身下即是暗不見光的深淵。


    水擠壓著她的身軀, 而各種回憶與畫麵則擠壓著她的意識。


    瀕臨崩潰的前一秒,忽然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 緊接著她後腰也被攬住。來人抱著她劃開沉重的水波向上遊去,如同要將她拉出沼澤。


    恍惚中, 談聽瑟甚至想到了十九歲那年泡在泳池裏的夏天。


    冷水使她在恐懼中昏沉, 也使她清醒。


    時間與一切聲音仿佛凝固了, 直至兩人一齊在四濺的水花中浮出水麵。


    水聲、風聲、海浪聲和人聲都驟然清晰起來。


    談聽瑟十指緊緊揪住男人的衣袖布料, 垂頭用力咳嗽著,渾身仍因為後怕在細細顫抖。


    被抱著放到岸上的那一刻, 她倏然鬆開手撐在身後,濕漉漉的眼睫抬起,黑白分明的眼像浸泡在泠泠水流中的玻璃珠。


    衣裙濕透後緊緊貼住身形, 兩條細長的腿半屈著。


    而同樣從發絲到褲腳都濕透了的男人,正呼吸不穩地半跪在她身前, 一手撐在她腿側。


    他眼眶泛起血紅, 水珠淅淅瀝瀝地沿著臉部輪廓向下滾落, 唇上的水滴隨著僵硬緊繃的吞咽動作落至下頜, 在硬朗的線條上搖搖欲墜。


    打濕的西裝衣料之下, 是依舊緊繃、蓄勢待發的肌肉。


    她從沒見過陸聞別這副樣子, 狼狽得沒了半點平時的光鮮倨傲, 複雜的情感全然外露,竟然還讓她看出了緊張和後怕的意味。


    談聽瑟咳嗽著輕笑兩聲,強忍著昏沉與嗆水後的不適, 剛才的憤怒與埋怨也並未隨著落水消退,而是變成了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陸先生跳下來幹什麽,你忘了我會遊泳嗎?”她譏誚地仰起臉,鬢邊與臉頰都蜿蜒著潮濕的發絲,“還是你教的。”


    陸聞別唇線緊抿,沒有回答。眼底浮現的紅血絲不知是否是因為受到了池水的刺激,隻不過上岸之後也並沒有緩解。


    兩人一個低頭一個仰頭,都在對視之中壓抑著平複呼吸時的急促喘.息。


    一時間,誰也沒再開口。


    “聽瑟!”


    遠遠的喊聲打破了僵滯的局麵。顧加恒跑過來在談聽瑟身邊蹲下,“你還好嗎?我扶你起來,船艙有客房可以換——”


    話還沒說完,他手剛碰到她手臂時,衣領忽然被一隻大手用力攥住。


    陸聞別冷冷地盯著他,一個“滾”字如同從唇間擠出來的,說完便借著攥住對方衣領的動作將人重重推開,有種被侵擾的狠意。


    顧加恒往後跌坐在地上,臉色紅白交替,原本英雄救美的打算泡了湯。


    他怎麽也沒料到,剛上遊輪時還平靜沉穩的陸先生現在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而且看上去還跟談聽瑟關係匪淺,明明整晚他們都沒什麽交集。


    “聽瑟……”顧加恒撐身站起來,見談聽瑟朝自己勉強地笑了笑,隻好先訕訕離開。畢竟他剛才就站在旁邊眼睜睜看她掉下去,事後也沒下去救人,留在這兒到底有點心虛。


    他一步三回頭,本來猶豫要不要回船艙內告訴其他人,但一想到陸聞別是自己惹不起的人,隻能悻悻地打消念頭。


    顧加恒一走,原本準備上前的侍者也猶疑地停在了原地,最後尷尬地退後幾步避得更遠。


    兩人呼吸都勉強平複下來,隻是氣氛依舊劍拔弩張,似乎彼此一呼一吸都撥弄著空氣裏看不見的弦。


    談聽瑟抹去臉上的水痕,剛才所經受的恐懼像徹骨的寒意一般無法驅逐,讓她手腳發軟起不了身。


    “你這樣遷怒別人,有意思嗎?”


    遷怒?


    陸聞別咬著牙關,一點點將情緒按捺下來,直起身一言不發地脫掉成了束縛的西裝外套,裏麵是西裝馬甲和濕得半透的襯衣,隱約透出手臂與一點胸口的結實肌理。


    他扔開外套,重新俯.身伸出手,打算將她抱起來。


    “不用你管!”談聽瑟再次後退,語氣尖銳。


    他頓了頓,“你確定你站得起來?”


    “就算站不起來,有的是其他人可以幫我,不用你可憐。”


    “你準備求助誰?剛才那個對你大獻殷勤的人?”陸聞別依舊半跪在她身前,察覺她要後退時驀地握住她的肩。


    她‘啪’的一聲拍開他的手,“是又怎麽樣,和你有關係嗎?”


    “嚴致和你什麽關係,他和你又是什麽關係?”他徹底被情緒操縱,還沒反應過來一些話就已經說出口,“才見兩麵就放心讓他追求你,同意以後私下的無數次見麵,哪怕你身邊已經有了其他人,也能再接受別人?”


    談聽瑟怔愣片刻,恍然明白他誤解了自己和嚴致的關係。然而她沒解釋,隻是帶著怒意嗤笑,“原來陸先生還有偷聽的愛好?無論如何,哪怕我真的三心二意腳踏兩條船,也輪不到你說半個字。成年男女,玩玩而已的事,想必陸先生也很了解。”


    “玩玩而已?”某種陰暗的情感作祟,陸聞別一時頭腦發熱,眼眶充血徹底失去理智。他壓低上身靠近麵前這張濕漉漉的臉,四個字脫口而出,“我陪你玩。”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剛才無意間聽見顧加恒給她告白,並得到她默許追求與見麵的許諾時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


    他嘴上冠冕堂皇,說著不讚同她周旋在不同男人間這種話,實際卻遠沒有高尚到會替嚴致打抱不平。


    他隻是在嫉妒。


    嫉妒嚴致,嫉妒顧加恒,嫉妒任何一個和她有可能的人。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陸聞別呼吸微滯,緊緊地盯著她。


    陪她玩?


    談聽瑟被這幾個字刺激到眼眶發紅,陪她玩什麽,從前他玩得還不夠嗎?


    想到過去他刻薄的言語,她心裏忽然騰起將要報複他的快.感,卻又恨自己終究沒能擺脫與過去有關的一切。


    談聽瑟下頜微抬,將此刻能想到的最刻薄的方式付諸實踐——她抬起腿,濕漉漉的赤.裸右腳踩在他左邊胸.膛上,腳下用了力氣將他向後推去。


    “抱歉,陸先生。”她歪頭微微一笑,輕飄飄地開口卻字字犀利,“我玩男人,但不玩老男人。我對你沒興趣,各種意義上的。”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陸聞別猛地抬手緊握住她的腳,指腹扣在內側的踝骨上,仿佛印著一個滾燙的標記。


    他死死盯著她,額角青筋淺淺地浮現。


    談聽瑟心裏前所未有地暢快,心裏輕鬆快意到她眼眶發熱發酸。她無辜地笑望著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可是眼睛裏那點冷意卻騙不了人。


    該到此為止了吧。以陸聞別的性格,被她這麽羞辱之後應該會冷著臉直接離開,更不可能在以後繼續糾纏。


    她唇角又勾了勾,然後笑意冷淡譏嘲地一點點褪去,踩在他胸膛上的腳也用力往回收。


    陸聞別左手驟然落空,停在空中半晌,最後僵硬地握成拳,垂在身側。


    空氣仿若凝固。


    短短幾秒後,他喉結上下滑動,垂眸掩去眼底的一切神色,直起的脊背最終又一點點彎下去。


    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足夠他兩手分別搭在她背後與腿彎。


    “我送你回客房,先換一套幹淨的衣服。”他沒有看她,若無其事地低聲道,隱忍的意味極重。


    談聽瑟整個人驀地被打橫抱起來,嚇得差點驚呼出聲,“放我下去!我不用你送!”


    他瘋了吧?!沒聽見剛才她說了什麽嗎?!聽見這種話了他怎麽還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陸聞別不為所動地緊緊扣住她,不給她任何掙脫摔下去的可能,“沒人聽見剛才的動靜,但你再這麽喊下去,他們就都知道了。”


    “你!”她氣急敗壞地胡亂推拒,掌心與手臂碰到他胸.膛,熱度立刻透過濡濕的襯衣傳遞到肌.膚上。


    談聽瑟驀地收回手,冷著臉抿緊唇。


    “其他事,一會再說。”他穩穩當當走在長廊上,沉聲冷靜道,“先確保你不會感冒。”


    守在不遠處左右為難的侍者見狀抓住機會快步上前,“我帶兩位去客房。”


    掙也掙不開,再一想到自己明晚的演出,談聽瑟隻能暫時妥協,可卻並不甘心剛才的事莫名其妙地就被輕輕揭過。


    “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沒聽見嗎?”她半點不避諱走在前麵的侍者,再次冷聲道,“我說我對你這種老男人沒興趣,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可說完之後,除了抱住她的那兩隻手又用力了些,陸聞別沒有回應一個字,仿佛當著其他人的麵被羞辱的人不是他。


    走在前麵的侍者卻一個哆嗦,暗道自己倒黴聽見了這種不該聽見的,陸少會不會因此找他的麻煩?


    “走快點。”侍者正心驚膽戰,冷不防又聽見身後的男人沉聲催促,忙連聲應是,加快了步伐。


    幾分鍾後幾人停在套房門前,另一個侍者早已準備好幹淨衣物等在門口。


    “放我下來。”談聽瑟又道。


    這一次陸聞別沒說什麽,俯.身鬆手讓她站在地上。剛一站穩,她就扶著門框和他拉開至少半米的距離。


    “談小姐,這是幹淨衣物,裏麵有烘幹機、熱湯和感冒藥,您還可以洗個熱水澡。”侍者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談聽瑟靠著門框道了謝,走進門後冷眼看著門外始終注視著自己的男人,下一秒“砰”地一聲重重關上門。


    門合上的下一秒,她脫力似地任由自己靠牆滑坐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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