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瑟。”他低聲道。


    談聽瑟僵住。


    陸聞別眼尾因笑意微微下壓,延伸出淺淺的一點笑紋,衝淡了挺立眉骨所帶來的壓迫感。


    可她卻徒勞地吞咽了一下,莫名想轉身逃開。


    “你知道你用這件事把我折磨成什麽樣子了嗎?”他眼底壓抑著無數複雜的情緒,像極了指責的措辭中卻沒有半點質問的意思,隻有淡淡的無奈與澀然。


    於是她滿腦子的“狡辯”都團在一起凝固、融化,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說不出口了。


    滿心的無措與不安在發酵,讓她感到茫然。


    “……我是為了讓你遠離我。”談聽瑟別開眼,一句未經思索的話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她神色驀然僵硬起來。


    陸聞別嗓音卻很平靜,甚至還帶著剛才未褪的笑意,“我知道。”


    “那你笑什麽?有什麽好高興的?”麵前的小姑娘語氣硬梆梆的,也根本不肯看他,一副非常不滿的模樣。


    他卻隻想到四個字:虛張聲勢。


    這時,重逢後被他忽略的很多東西才慢慢在腦海裏變得清晰。


    比起上次在鬆城墓園見的那一麵,她態度有所緩和,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出手打了諾埃的緣故,然而現在想想,兩次見麵時的態度根本完全不同。


    上次即便她表現得冷漠、無謂,但態度總歸是尖銳的,這次見麵時的她更像是還沒來得及架起戒備的模樣。


    他根本不信她會轉變的這麽快,除非她之前做的那些根本就不是本意。


    而她和嚴致既然不是戀人關係,那當初那番話的真實性至少能直接減去一半,剩下的隻有那句已經對他毫無感覺的宣判。


    心跳急促有力,陸聞別甚至覺得胸腔因此而發癢發麻。


    像是傷口愈合時的感覺——血肉與神經重新生長、聯合,再次變得鮮活。


    一時間他有點恍惚。


    “高興也不行?”他回神後失笑,注視著她低聲道。


    第57章 我希望   你這種說教的語氣,可以當我叔……


    談聽瑟張了張嘴, 板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轉過身,“你也知道這根本不能代表什麽吧?我為了跟你撇清關係都能撒這種謊了,證明我的心情很迫切。”


    “嗯, 確實很迫切。”他點點頭。


    這也太敷衍了, 一聽就是根本沒往心裏去。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悻悻地抬腳往外走, “我要走了,陸先生自便吧。”


    然而男人沉穩的腳步聲卻不出意料地跟在她身後, “我送你。”


    “不用了, 我自己打車回去。”


    “你可以把我當出租車司機。”他漫不經心道。


    談聽瑟幹脆不說話了, 徑直走到攔車道位置示意不遠處那輛出租車停靠。然而手剛一抬起來, 手腕就被身側的人握住,接著整隻手都被他輕輕鬆鬆裹入掌心。


    “走吧, 我送你。”他又說。


    這時那輛出租車開到了麵前,司機看著他們交握的雙手曖.昧善意地笑笑,然後徑直開走了。


    談聽瑟:“……”


    “小瑟?”陸聞別聲音裏似乎有了笑意。


    “你別隨隨便便動手動腳。”她扭頭瞪他一眼, 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他手落了空,似笑非笑地抬手作投降狀。


    最後的結果是談聽瑟坐進了某輛七位數的“出租車”裏, 旁邊“司機”搭在方向盤的那隻手上戴著六位數的腕表。


    她心煩意亂地扭頭看向窗外, 後悔今天沒自己開車出來。


    但她毫不懷疑即便這樣陸聞別也會開車跟在後麵。


    “地址?”陸聞別裝模作樣地打開導航。


    實際上他早就知道她住在哪兒, 也對劇院和她公寓之間的路線再熟悉不過。不過這一點不能讓她知道, 所以問還是得問的。


    談聽瑟一愣, 忍不住腹誹他狡猾——現在不僅要和他多獨處一會兒, 還把自己的住址都給搭進去了。


    她垂著眼睫, 慢吞吞地把地址報給他。


    “一個人住?”陸聞別狀似不經意地問。


    她沒好氣,“你覺得呢?”


    “既然是一個人住,平時要注意安全。”


    “誰跟你說我是一個人住的?”


    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哦,那是跟朋友一起?”


    “就不能是其他男人嗎?不管是我說的,還是伊蘭說的都不一定是事實,萬一我腳踏幾條船呢。”


    陸聞別心裏默默歎了口氣。之前她一直是冷漠又尖銳的姿態,又很要強,因此很難讓人想起她比他要小十歲的事實。也就是現在,她表現出來的這種樣子才讓他覺得這就是個小姑娘。


    所以隻能包容,隻能跟她講道理。


    “你這是沒轍了,開始在我這裏胡攪蠻纏?”他笑了笑,“不用這麽跟我賭氣。就算我不在乎,也不希望你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


    談聽瑟驀地怔住,跳動的心髒像被什麽輕軟的東西恍惚地撞了一下,被擊中的位置從未有誰涉足過。


    那是一種……非常陌生的感覺。


    她勉強扯回一點注意力,“你這種說教的語氣,可以當我叔叔輩了。”


    其實不是的。他語氣裏沒有半點說教訓斥的意味,更像是一種無奈,仿佛她隻是個小孩兒,他在好言好語地講道理。


    過往的人生中,父母給予她的隻有“你應該”、“你必須”,從沒有“我希望”。她無數次渴望一個能溫和教導自己的角色,這麽多年來隻有二叔偶爾填補這個空缺。


    所以她當初才會移情到陸聞別身上,可這也是她失望的源頭。


    那時他不想和她牽扯太深,所以吝嗇一句衷心的關切,哪怕她做了催吐這種傷身體的事他也不過多置喙。但現在她卻猝不及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談聽瑟閉上了眼,緩解著翻湧而上的情緒。


    陸聞別笑了一聲,不經意道:“你嫌棄我老,可諾埃比我還老兩歲。”


    話音落下後,兩個人都愣住了。


    “你知道了什麽?”談聽瑟抿唇看了他一眼,又轉正了身子,沉默地看著前方。


    他難以察覺地擰了擰眉,有點懊惱,沉吟片刻才答道:“諾埃的一麵之詞,我媽轉述給了我。”


    “他說我喜歡他,還差點和他在一起?”她頓了頓,破罐破摔,“這不是一麵之詞,是真的。”


    “嗯,這是你的自由。”他唇角抬了抬,平靜道。


    就這樣?談聽瑟狐疑地往旁邊瞥了瞥,不說話了。


    本來不想讓他知道的,沒想到他已經從秦安文那裏得知了。可她明明問過他秦安文在電話裏說了什麽,他為什麽不說也不問?


    陸聞別指尖輕輕點了點方向盤,心情倒的確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嫉妒嗎?當然有。但諾埃顯然跟她沒有可能了。


    他需要在意的是以後,而不是過去。當初他以為她真的選擇了嚴致的時候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步,現在又算得了什麽。


    “不過,”他忽然開口,“既然你都不介意他的年齡,卻說我老,是不是不太公平?”


    “你不老嗎?”談聽瑟反問,語氣格外無辜。


    陸聞別啞然,琢磨了好一會兒才說:“隻是因為你年紀比我小……但他比你大了整整一輪,相比起來我也沒那麽糟糕吧。”


    “就年輕兩歲,你應該知道五十步笑百步的道理。”


    他表情僵了僵,虛握著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卻不自覺地蹙眉,真的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思索起年齡差距的問題。


    十歲……如果是幾年前她19歲的時候,他肯定會被人說竟然對一小姑娘下手,當然他自己那會兒一開始也沒把她當女人看待。但現在?再耽誤兩年他又會被人嫌棄老牛吃嫩草——前提是他真能吃得到。


    陸聞別眉越擰越緊,竟然微微地焦慮起來。


    他當然無所謂其他人的看法與評判,但他不想讓這些影響她,或者不希望她也這麽想。


    車內一時安靜得過分。


    談聽瑟卻被這一陣沉默給弄的心裏沒底,忍不住轉過頭狀似隨意地匆匆打量一眼,卻隻看到男人緊抿的唇角,也看不出是生氣還是別的什麽。


    是不是剛才她說的那些話太傷人了?她瞬間遲疑起來,男人應該也很在意自己的年齡?


    可現在再補救的話好像又顯得太刻意了。


    兩人各懷心思,不過沉默也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公寓離劇院並不遠,他們沒多久就到了。


    然而談聽瑟卻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於是轉頭看了看來路的方向,又去看導航的界麵——這明明是兩條不同的路線,證明陸聞別根本沒按照導航來,同時還對另一條路線格外清楚。


    她努力回憶一路上的細節,發現剛開始他確實時不時會看一眼導航,可後來好像就再也沒看過了。


    “你怎麽知道回我公寓的路?”她冷不丁地問道。


    陸聞別剛停好車,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片刻後他解安全帶的手一頓,抬眸看著她,略一挑眉梢。


    談聽瑟又氣又惱,一聲不吭地轉身去開車門,一側肩膀卻驀地被握住,“小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惡意,隻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那也不用查我的住址吧?還是說你根本不是查一查那麽簡單,否則怎麽會對路線那麽熟悉?”


    “我承認,我一個半月前來過一次巴黎,還讓馮苛查過你的現狀,沒想到他連這些也順帶著查到了。”陸聞別定定地看著她,“但當時我沒有去見你,更沒有跟蹤過你。這一次如果不是偶然在展館附近看見你,我也會直接回國的。”


    ……也?


    談聽瑟茫然地領會著他字詞間的意思。所以他之前已經來過一次了?也是為了她才來的?


    “你不是說……你是為公事而來,後麵幾天還有別的事要忙嗎?”


    “如果我說我是為了你才來巴黎,你會怎麽想?”


    她抿緊唇。


    當然是會覺得有壓力,認為自己不能也不想承受他這麽沉重的感情,也會覺得他違背了曾經答應過她的事——不打擾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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