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占仙聽聞此語,眉目之間,怒意頓現。


    山林沙沙作響,似也想為戰局添彩。


    肖宗鏡嘴角微勾,補齊了那嗜血的笑。


    “前輩,咱們半炷香內見分曉吧。”


    他話音剛落,姚占仙胸口一顫,終是沒有壓製住剛剛那一擊的威勢,唇邊流下些許紅痕。抹掉血跡,姚占仙目光越發深沉凝練,連道了三聲好。


    肖宗鏡淡淡一笑,沉心靜氣,將精氣神混一而聚於玄關一竅,周身竟慢慢蒸騰出飄渺煙流。隨他吸氣,煙流先是發散四周,而後隨他起手紮馬,又緩緩收攏,在他周身形成一道似有似無的包裹。


    姚占仙眼瞼一顫,沉聲感慨:“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啊。”


    他正準備全力迎戰,忽然察覺到什麽——


    不僅是他,肖宗鏡和薑小乙也發現了,遠處山坡有人上來了。


    吳淞吭哧吭哧翻山越嶺,來到神珠峰,站在山口不敢再向前,小心翼翼衝裏麵喊。


    “師尊——恕弟子打擾啦!師尊你在嗎——?”


    姚占仙聽到這聲音,臉色丕變,心道一聲糟了。天門從不參與官家之事,他也絕不能讓弟子攪進此次紛爭,陷入危險。他想開口預警,可吳淞是從後麵上來,離他實在太遠,這麽一張口,豈不是給那兩人提了醒?


    薑小乙的耳朵自然也在第一時間豎了起來。


    從剛剛回到峰頂,她就一直在想辦法,肖宗鏡能不能贏姚占仙還不好說,但就算贏了,也要消耗大量氣力,以他目前傷勢,他們很難全身而退。


    而現在,吳淞的出現讓一切有了轉機。


    前山那位師姐的言論薑小乙記憶猶新,想來是姚占仙待這些弟子皆如至親……


    贏了……薑小乙心中狂喜,此戰贏定了!現下,她與肖宗鏡離山口更近,他們可以先一步抓住吳淞,用他來威脅姚占仙,借以脫身。


    姚占仙自然也料到此點,額頭不自覺地滲出汗水,目光在薑小乙和肖宗鏡之間來回遊走,謹慎戒備。


    在此劍拔弩張之際,肖宗鏡最先動作——


    他一揮手,散去了一身戰意。


    薑小乙怔住了。


    不光是她,姚占仙也怔住了。他想過肖宗鏡可能會挾持吳淞,也想過肖宗鏡會無視吳淞,繼續交戰,他唯一沒想到的,是他竟生生停下了。


    為戰者,豈不知“一鼓作氣”之意?更何況肖宗鏡身已帶傷,血流過多,現隻能作背水一戰。這樣一停,他勝算銳減。


    肖宗鏡靜靜立於夜幕,嘴唇蒼白如月色。


    姚占仙目光聳動……吳淞還在山口喊人,姚占仙深深看了一眼肖宗鏡,理理衣裳,走過他身旁。


    吳淞見到姚占仙從院裏出來,興奮道:“呀!師尊!您真的出來啦。”


    姚占仙背過手,冷冷道:“何事喚我?”


    吳淞眨眨眼,奇怪道:“師尊,你頭發怎麽都散開了?”


    姚占仙:“我要休息了。”


    吳淞:“那您怎麽穿得這麽整齊呢?欸……這裏是不是有酒味?”


    姚占仙臉色愈沉:“你到底有什麽事?”


    吳淞賴皮一笑,道:“師尊恕罪,弟子本不想打擾師尊,但有一事,弟子還是想問問師尊。”他撓撓臉。“那個……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今天有兩個人,千裏迢迢從天京過來拜師,但是好像沒入太師伯的法眼,明日就要走了。弟子覺得他們從那麽遠來這也不容易,要是就這麽被趕走了,得多失望啊,能不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呢?”


    姚占仙板著一張臉不說話,吳淞再接再厲道:“雖然隻是一麵之緣,但是弟子覺得他們兩個人還蠻好的。雖然那個高個子的年紀是大了點,應該都三十好幾了,不過他心誠啊。要不師尊您抽空給看看吧,沒準有點天賦呢。當然了,他跟弟子的天賦肯定是沒法比的,但他如此高齡還從天京跑來豐州,想來是對武功極感興趣的,所謂興趣是——”


    “吳淞。”姚占仙打斷他,緩緩道:“你進天門,是來學說書的?”


    “呃……”吳淞也察覺自己說的多了點,抓抓頭。“師尊恕罪,是弟子多嘴了。”


    他們的對話字字句句都落在院中人的耳裏,但薑小乙半句都聽不進,她全身心都落在肖宗鏡身上。剛剛他強行打斷運功,傷勢加劇,血流得更快了,她還從沒見過肖宗鏡的臉色如此慘白。


    風吹過,他微微踉蹌,薑小乙險些失聲喚他,而後馬上把自己的嘴捂住。


    他付出如此代價,隻是為了不把吳淞卷進此事,她若是喊出聲,豈不是白費了他的心意。


    ……為何不抓人呢?薑小乙的手快把自己的臉抓破了,她明明知道答案,可還是忍不住在心中質問,為何不抓吳淞呢?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


    風拂過他的臉頰,他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吳淞還在外麵長篇大論,肖宗鏡又一個打晃,終於支撐不住,向後栽倒。薑小乙匆忙奔過,將他接在懷裏。


    他的身體太冰了,凍得薑小乙渾身發抖,她輕聲喚他:“大人、大人!”肖宗鏡全身血水混雜,濕潤的黑發遮住半張毫無血色的臉。他嘴唇微動,薑小乙貼耳過去,聽見他低啞的聲音:“你敢不聽我的命令……”不等薑小乙解釋什麽,他就徹底暈了過去。


    薑小乙顧不得其他,撕開自己的衣尾,為肖宗鏡包紮止血。不知不覺,她也沾了滿手鮮紅,又冰又黏,好不難受。她包著包著,眼底忽然一熱,顫顫道:“我看那姓戴的說得沒錯,他說得一點都沒錯。”


    山門口,吳淞什麽都沒注意到,還在試圖說服姚占仙。


    而姚占仙卻察覺出身後的微妙變化。


    他看著吳淞的小臉,因為大半夜翻山越嶺,他耳邊刮破了點皮,臉上也灰突突的,隻剩一雙善良而稚嫩的眼睛,在月色下晶瑩發亮。他歎了口氣,道:“不用說了,你回去吧,我抽空會去見見他們的。”


    吳淞一喜,道:“真的?太好了!那弟子告退了。”


    姚占仙背著手,看著他遠去,忍不住道:“真是廢話連篇!”他原地站了片刻,吳淞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他低聲道:“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他話說一半,嗬嗬一笑,慢悠悠踱步回院內。


    月亮似乎比之前更亮了,青色冷光照亮神珠峰上的一片狼藉。


    薑小乙剛剛幫肖宗鏡止好血,她像一隻全神戒備的貓,手裏攥著寶劍,緊緊盯著他。


    姚占仙沉默片刻,淡淡道:“你既變作了她的容貌,就不要擋在別的男子身前,看著實是令人火大。”


    第35章 撿條狗命!撤撤撤!


    薑小乙無心與他玩笑。


    地上的血像開出了花。


    薑小乙知道已經錯過了最佳機會, 但她不能放棄,她緊盯著姚占仙的一舉一動,認真道:“夜蟬已經輸了。”


    姚占仙挑挑眉:“輸了又如何?”


    薑小乙:“你允許他在此地設伏, 可他輸了, 你還要替他們出頭?天門的門規不是不許參與官家之事嗎?”


    姚占仙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肖宗鏡身上, 薑小乙往旁移了移,有意擋住他的視線。姚占仙轉眼向她,問道:“他當真是個官差?”


    薑小乙:“當然。”說完,又謹慎補了句, “不過我們大人是好人,不是所有當官的都像蔡清一樣。”


    姚占仙嗬嗬一笑,未作評價,又問:“他在江湖上可有什麽名號?”


    薑小乙:“沒有名號, 他就是個普通公人, 怎麽了?”


    姚占仙:“此等人物,不能一決高下, 真是可惜。”


    薑小乙見他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連忙又從懷裏取了一粒丹藥喂肖宗鏡服下。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等下該如何脫身, 如果隻是她自己,未必沒有機會,可要帶著兩個重傷的男人, 根本是難於登天。


    她簡單處理了傷口, 再回頭,姚占仙已經重新坐回石桌旁飲酒,他一手撐著臉,一邊看著他們, 悠然道:“你對他倒是盡心。”


    薑小乙理所當然道:“他現在是我東家,食君俸祿,自然要為君分憂。”


    姚占仙:“是這樣嗎?”他又滿上一碗酒,看著倒在地上的兩人,目光考究道:“活捉比擊斃要難上數倍。不過他既已生擒裘辛,還特地趕回來。”說著,笑了笑。“你這東家待你也算不薄了。”


    薑小乙悶頭喂藥,並不說話。


    姚占仙看了片刻,淡淡道:“你們走吧。”


    “什麽?”驚喜來得過於突然,薑小乙難以相信。“你說真的?你願意放過我們?”


    姚占仙:“我已經幫了他們一次忙,算是還了拜山之禮,他們自己本事不夠大,怪不得別人。你這東家明知剛剛是大好機會,卻沒對吳淞動手,也算是條好漢。此事就此與天門無關了,等你東家醒了,記得告訴他,再上虹舟山,可就沒有生路可言了。”


    薑小乙激動地朝姚占仙緊抱一拳。


    “前輩不殺之恩,他日必報!”


    姚占仙無謂一笑,薑小乙指著裘辛,道:“既然與天門無關了,那這人我能帶走嗎?”


    姚占仙:“自便。”


    薑小乙揭開腰帶,將昏迷的肖宗鏡與裘辛綁在一起。


    姚占仙看她在那忙來忙去,低聲問道:“你們大老遠來一趟豐州,拚沒了半條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嗎?”


    薑小乙手下不停,悶聲道:“當然知道,我們來這是為了奪回軍餉,懲奸除惡。”


    “懲奸除惡?”姚占仙笑道,“誰是奸?誰是惡?”


    薑小乙全然站在肖宗鏡一邊,不作他想,道:“既然此案是重明鳥犯下,自然他就是奸惡。”


    “哦。”姚占仙像個飯後閑下的小老頭,翹著腳晃了晃,點頭道:“言之有理。”


    薑小乙起身去屋裏翻了個席子,將昏迷的兩人放在上麵固定好。


    暫時沒有逼命之危,她緊張的情緒稍稍放緩,不禁想起另外的事來。


    “……前輩,這些人上個月就劫了軍餉,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為何夜蟬還留在這裏?”


    姚占仙嘴角帶著玩味:“你覺得呢?”


    薑小乙:“按理說,劫完了貨,應該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才對,難道他們被什麽事耽擱了,沒走成嗎?”


    姚占仙但笑不語。


    薑小乙想到一種可能性,身上汗毛都豎了起來。“人都是要守著財的,他們人留在豐州,難不成軍餉也還在豐州?”她飛快思索。“重明鳥,夜蟬,張青陽……他們三個都留下了?”


    姚占仙不經意道:“是三個嗎?”


    薑小乙心中一動。


    不是三個,那是幾個?


    她腦海之中隱隱有種感覺,好像許多東西千絲萬縷繞在一團,就差某個小小的契機,她就能把一切捋順了。


    可是……薑小乙又產生了一個疑問。“如果他們都在豐州,那為何今日隻來了夜蟬一人?既然決定出手伏擊,難道不是應該多來幾個,確保萬無一失才對,難不成他們輕敵了?”


    姚占仙不答,手上玩弄著酒碗。


    薑小乙喃喃道:“不對,應該是有別的事……一定是有什麽突發情況,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將他們分開了。他們人手不夠,分身乏術,所以隻留了夜蟬看守案發之地。”


    姚占仙好似喝酒喝得很開心,聽了她的話,竟然笑了起來。


    薑小乙:“是我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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