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櫃將一個小竹筒交給薑小乙,竹筒外也刻著一朵小花的圖案。


    達七給每個人的信物都不同,上麵都有獨一無二的標記,布莊的掌櫃們不靠名字和長相識人,隻認信物。


    宋掌櫃:“您先看,若有吩咐盡管叫我。”


    薑小乙一人留在書房內,拆開信函。


    她不久前靈光忽閃,在應城飛書達七,為的並不是軍餉的案子,而是戴王山。


    她從戴王山口中得知他來豐州是為了抓捕白衣相士,而這位白衣相士好巧不巧,正是當初威虎軍裏跟達七接頭的那位病癆軍師,名叫劉楨。他當初找到達七,想買齊州的布防圖和駐軍將領訊息,價格出的雖然不高,但因為齊州地勢偏僻,一直是達七做生意的空白地帶,他有心涉足,所以就接了下來。


    這劉楨也是個聰明人,可以說是他一手將不成器的威虎軍帶了起來,可惜後期被楊亥給截胡了。


    薑小乙並沒有跟劉楨直接接觸過,但她在暗處觀察過他,此人年歲二十五六,身體似乎不太好,氣虛體弱,一幅文弱書生的模樣。


    薑小乙讀完達七來信,當場燒掉。


    達七信中所言,這劉楨身患頑疾,屬寒心之症,需日日服用溫熱藥引,嚴重的時候每天要泡兩個時辰的湯泉。自從上次威虎軍被楊亥屠殺殆盡,達七就再也沒有見過劉楨,也沒聽說他有什麽別的動作。


    薑小乙對他本沒多大興趣,隻是因為他惹上了戴王山,她就多了問一句,也順帶提醒達七,對密獄多加提防。


    但此次虹舟山之行後,她又冒出點別的想法。神珠峰上,姚占仙似乎有意暗示,重明鳥一行不止三人。


    劉楨……


    這些人當真就這麽巧,在同一時間,全跑豐州來了?


    薑小乙的直覺告訴她,該去查一查,就算劉楨跟軍餉的案子沒有關係,也可以用他的信息與戴王山進行交換。所謂術業有專攻,在審訊逼供這方麵,密獄可執天下之牛耳,他們或許有辦法撬開裘辛的嘴。


    薑小乙眉頭緊鎖……那隻鷹頗通靈性,裘辛被擒,它八成會去報信,也不知這重明鳥現在人在何處,被什麽事耽擱。


    她必須抓緊時間,在這大盜趕來之前把軍餉找到。


    薑小乙一邊思考,一邊離開房間。她找到宋掌櫃,問道:“掌櫃的,同您打聽個事,冀縣當地最大的藥鋪在哪?”


    宋掌櫃道:“我們縣一共十幾家藥鋪,都差不多大小,您可是需要什麽藥材?告訴我就行,我去準備。”


    “我不需要藥材。”薑小乙琢磨了一會,忽然又問:“冀縣可有湯泉?”


    “湯泉?”宋掌櫃笑道,“嘿,你還真問著了,我們這可是有聞名天下的藥泉呢。不過不在城內,從南邊出城順官道走,大概二十幾裏有一座臥牛山,山腳下有個佻屋村,那有許多湯泉眼。”


    二十幾裏路,也不算很遠,薑小乙決定去碰碰運氣。


    她胡亂塞了頓飯,安頓好肖宗鏡和裘辛,動身出發。


    申時左右,她趕到臥牛山,山如其名,遠遠望去就像頭酣睡的老牛,山野青蔥,鳥語花香,仙氣環繞。


    佻屋村規模不小,大概兩百多戶人家,依山傍水,頗為富足。


    薑小乙在村口碰到個玩耍的男童,笑著一作揖,問道:“小公子,請問本地湯泉如何去呀?”


    那男童看了看她,也沒太奇怪,似乎已經習慣了這些慕名前來之人。


    “往這邊走,半山腰有兩個大池子,大部分外地人都在那邊遊玩,你要是想長住,就找戶有小池子的人家,給點銀子就好。”


    薑小乙:“現下有外人在村裏住嗎?”


    男童指著東邊,道:“有啊,那邊有幾家有人的。”


    薑小乙點點頭,辭別男童,朝東而去。


    第37章 熟人!全是熟人!


    因為本地湯泉出名, 佻屋村外來人流很多,雖是個山間小村,卻也十分熱鬧。青石鋪路, 房屋林立, 家家戶戶都裝飾得有模有樣。


    村裏主路兩旁分布茶館食肆,用來招待遠來的遊人和歇腳的客商。


    薑小乙打算先去那兩處大池子看一看。


    她走著走著, 途徑一戶人家門口時,驀然產生一股怪妙之感,好像有人在她眼裏滴下一滴墨,瞬間暈染開來。


    這是一種修行人的敏感, 似乎有同道中人在此地設立法陣。


    這……


    她想站住腳弄個清楚,可忽然間,她又察覺到周圍環境有些不對,旁邊的茶棚, 人未免有點過於多了。


    好像除她之外, 還有人對這座宅子感興趣。


    已經落下的腳掌踩實地麵,薑小乙故作輕鬆地從這戶人家門前路過, 也進了對麵的茶棚。


    茶棚裏共有十張桌,四張長桌, 六張小桌,有十幾個人正在歇腳飲茶。從外貌裝扮看,這裏有行腳商人、獵戶、當地村民, 還有幾名文人打扮的年輕人, 他們各自分散坐著,飲茶聊天,有說有笑。


    薑小乙找了一張空著的小桌,店家前來招待, 她叫了一壺清茶和幾樣點心,一邊自飲自酌,暗自觀察。


    這一觀察不要緊,她竟看到一個熟人。


    角落裏有個獨飲之人,雖裝得不起眼的模樣,但薑小乙一眼認出,那是曹寧——他是戴王山的人。


    曹寧在監視著這戶人家……也就是說,劉楨在這裏?


    薑小乙瞥向那宅子,她覺得自己腦中那無數條絲線,已經基本要捋清楚了。


    太陽逐漸西沉,薑小乙半壺茶沒喝完,忽感氣氛突變。她回過頭,見路盡頭一人騎著高頭大馬,踏著夕陽紅暈,緩緩行來。


    此等暴戾沉鬱之氣,不是戴王山又是誰。


    薑小乙心中一梗,後馬上想到自己現在是個商戶打扮,應該不成問題。


    曹寧見戴王山來了,立即起身相迎,戴王山進了茶棚,於正中央的位子落座,曹寧熟練地取了條長凳給他搭腳。


    店家瞧他那凶神惡煞的模樣,猶豫著不敢上前,茶棚中其他人都忍不住朝他看。


    戴王山晃晃脖子,懶洋洋道:“查準了?”


    曹寧低聲道:“回大人的話,查準了,兄弟們帶著青庭幫的人挨家排查,昨日找到這裏。”


    戴王山斜眼看他:“查準了還等什麽?”


    曹寧恭敬地折著腰,解釋道:“大人,此賊貌似發了病,身體異常虛弱,有一個人在貼身照料他。若是強行抓人,恐有斃命風險,沒法活著送給劉公公出氣。小的已在這等了半日,人就在院內,還請大人定奪。”


    “哦?不能活捉?那確實少了點意思。”戴王山打了個困頓的哈欠,他似乎感覺有些熱,拉開衣襟,給自己扇了扇風,不耐道:“這熬人的地界,馬上入冬了竟還這麽熱。算了,不管死活了,動作快一點。”


    曹寧:“是。”他直起身,憑空道了句:“清場!”


    他話音一落,薑小乙周圍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行腳商、獵戶、年輕的文人們,除了四五個當地村民以外,剩下的竟都是密獄中人。


    薑小乙很不幸成為了被清場的對象,跟著村民還有茶棚老板一起被打發走了。密獄高手們神情冷漠,抽出藏好的佩刀,迅速而有序地將那屋宅圍了起來。


    戴王山看似懶散,實則全然關注著下屬們的一舉一動,就在他們逼近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問了句:“跟他在一起的是什麽人?”


    曹寧:“回大人,是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可能是他的仆從。”


    戴王山看他一眼:“‘可能’?”


    曹寧被他這麽一瞥,頓時緊張起來。


    “這……小的隻見了一麵,沒來得及查清楚,但瞧他的模樣,不像是習武之人。”


    戴王山摸摸下巴,道:“先找個人去探路。”


    “是。”曹寧嘴裏應承,心中卻有些不以為意。就屋裏那兩位,一個已經半死不活了,一個看著便手無縛雞之力,何須如此謹小慎微。但他還是乖乖照戴王山的吩咐,挑了個機靈的下屬,先行翻進院內。


    就在他進院的一瞬間,薑小乙感到冥冥之中那股通靈之意更為強烈了,心口像被什麽東西捏緊,呼吸愈發急促。她抬頭看天,在這戶人家的正上方,天空顏色昏暗渾濁,金烏掩沒大半。此時正當日夜交替時分,陰陽怪道,兩界模糊,幽冥之氣通達八方。


    猛然間,空中響起一聲無名怪戾,天色瞬間變暗,四周形色不辨,院落內騰起腥臭的綠煙,隱隱傳來零碎難辨的言語,宛若山魈吐字,嘰裏呱啦,哭笑混雜。


    但這聲音隻持續了片刻,便靜了下來。


    曹寧到牆邊,吹起密獄暗哨,院內無人回應。


    其他人相互看了看,都感到了一絲怪異。


    曹寧皺皺眉,又點了兩人:“你們倆上去,小心行事。”


    被點名的兩人躍上高牆,蹲在上麵環視院落,這隻是個普通農院,院子角落有個形銷骨立的小廝,正背對著他們埋頭洗衣服,安安靜靜,無甚異常。


    其中一人冷嗤一聲:“休要裝神弄鬼!”他長刀反握,朝那小廝衝殺而去,另外一人落入院內,為其殿後掩護。


    曹寧在外麵等著,隻聽那奇怪聲音再次響起,而後再次安靜,他吹起暗哨,又沒了聯係。


    他眼睛一眯:“有古怪,眾人退後!”


    就在這些人剛把門口讓出來的時候,有人忽然察覺到什麽,道:“空中有東西!”


    眾人抬頭,隻見昏暗天空下,幾團黑影急速墜落,眾人趕快躲避,黑影墜地,血肉四濺,他們湊前一看,正是剛剛進去那三人,他們像是過了趟地府一般,麵部腐綠,畸形猙獰,散發著陣陣惡臭,已經摔得不成形狀。


    饒是密獄高手,也少見此怪事,一時間惶恐無措,冷汗淋淋。


    曹寧畢竟多見過些世麵,雖然內心驚懼,麵上仍然冷靜,道:“備油,準備放火!”


    下屬們剛要去準備,戴王山走了過來。


    麵對死狀如斯恐怖的下屬,戴王山神色未起半點波瀾。他蹲在那三具屍體前,歪著頭瞧了片刻,最後嗬嗬一笑,道:“這又是打哪冒出的孤僧野道,不在廟裏老實念經,非來人間作亂。那就別怪爺爺毀你的修行了。”他站起身,看著被黑暗吞沒的陰森庭院,又看看剩下的七名下屬,道:“普通火油怕是燒不死他,你們給我看住周圍,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見戴王山有意親自出手,曹寧心裏也落下塊石頭。他指揮剩下六人,兩人一組,分別看守東邊和西北三麵,自己則負責看守正南麵。


    就在他們布置迎敵之策的時候,不遠處的樹林裏還有一人正在糾結,便是薑小乙。


    ——張青陽!


    她心裏狠狠念著這名字,她沒有看錯,那絕對就是張青陽的死人道!


    她的猜想已被印證,張青陽跟劉楨是一起的,也就是說白衣相士跟重明鳥也是一夥的。可劉楨之前明明是威虎軍的人,難道是威虎軍全軍覆沒之後,他轉投了重明鳥?亦或者……是另有什麽說法?


    戴王山知道此事嗎?


    從之前在應城時他的態度看,他似乎不知道劉楨跟重明鳥的這層關係,應該隻是單純為了貢米一案才來抓他。


    薑小乙頭發都扯掉了幾根,心說這夥人藏得可真深,連達七這種老油子都沒聽到半點風聲。


    不過現在已經沒時間想這些了,戴王山明擺著要親手解決這兩個倒黴鬼。


    她該怎麽辦……現在出去跟戴王山說明情況,讓他配合她把這兩人送給侍衛營?


    想想都覺得不太可能。


    那……


    薑小乙咬咬嘴唇,一念既定,摸著黑悄悄朝那宅院蹭去。


    密獄中人訓練有素,即便剛剛經曆突變,仍是認認真真,巡查放哨。不過,到底是受了驚嚇,有幾個人明顯還有些沒回過神。薑小乙看出東邊角落裏的那個文士打扮的人最為心不在焉。她躡手躡腳靠近,躲在最近的樹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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