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不能燒。”肖宗鏡做好決策,收起地圖。“我們要上船,等他們買好糧食,回程途中殺掉霍天,將船隊引向豐州港。”他與傳令官道,“我修書一封,你帶回給楊將軍。”


    傳令官:“是!”


    既已做好決定,肖宗鏡讓眾人回去休息,薑小乙剛要走,被他拉住。


    “你且先留下。”


    屋子裏隻剩下他們兩人,肖宗鏡低聲道:“還要辛苦你一下。”


    “大人有何吩咐?”


    “你幫我盯著那個韓琌。”


    薑小乙一頓。


    “大人不信任他?”


    肖宗鏡冷笑道:“世上哪有這麽多雪中送炭的好事?此人身份存疑,不過我們現在還不能動他。你盯住他,不能讓他跑了,等我們辦完正事,再來處理他。”


    巧了,薑小乙也覺得韓琌有問題,而且她感覺自己離真相很近,就差那麽一點點契機,她就能知道他是誰了。


    她道:“大人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肖宗鏡:“好。”


    肖宗鏡的聲音極為沙啞,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他們的每一個決定,每一次行動,影響的都是數十萬人的性命。這沉甸甸的生活,讓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見薑小乙許久不說話,肖宗鏡以為她倦了,倒反過來安慰她。


    “很快了,很快就會結束的。”他低聲道,“這世道不會永遠如此的……”


    在客房裏,被周寅盯梢的韓琌也沒有睡著,他倚在床邊,推開窗子,目光深遠而安靜。


    屋外微風吹來,天邊已破曉。


    第76章 親娘欸~要動真格的了!


    接下來幾日, 一直是綿綿細雨。


    肖宗鏡帶人與韓琌前往港口踩點,他們與錢蒙的內應碰了頭,製定好計劃, 等待出海的一日。


    幾天功夫下來, 薑小乙對韓琌越發好奇,此人雖未顯山露水, 但仍能從各處細節看出些許端倪。薑小乙有心想要試探他,但是礙於肖宗鏡的話,隻得強忍好奇。


    又過去五六日,船隊人員集結完畢, 準備出發了。


    霍天的主艦審查極為嚴格,安全起見,肖宗鏡並沒有讓所有人都登上主艦,他們商討之下, 讓老船工帶戴王山和他的幾名親信上了主艦, 其餘人則選擇了主艦後方,離得最近的一艘船藏身。


    出發當日, 他們換好水手服飾,在內應安排下, 與其餘雜役一同上了船。在下艙之前,薑小乙舉目遠眺,遠洋蔚藍, 海風吹來, 盡是空遠幽深的氣息。


    這次購糧的船隊一共有三十艘,其中霍天所在的那艘鐵壁鏵嘴平麵海鶻艦規模最大,長二十餘丈,寬近四丈, 船底厚四尺,四十櫓,水手百餘人,載戰士二百人,船帆揚起,氣勢恢宏。


    其他的船規模雖不及主艦,但是也不容小覷,薑小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龐大的船隊,大開眼界。


    隻可惜,他們在艦船上是最低級的身份,隻能在艙底活動,做些劃船打掃的髒活,空間逼仄,很是辛苦。


    不過,雖然條件艱難,但這裏也正好適合躲藏。他們十幾人分在了底艙同側,前後挨在一起,行事極為方便。


    薑小乙等在船艙裏,順著船櫓的洞向外望。


    好多船的甲板上都掛了紅燈籠。


    她嘀咕道:“為何要掛燈籠,難道是想討個好彩頭?”


    “今夜是除夕。”


    薑小乙側目,肖宗鏡坐在她對麵。他身材高大,擠在狹小的空間內,一雙長腿蜷縮起來,看著好不舒服。薑小乙體格輕薄,使勁往後挪了挪,給他空出點位置。


    “已經到除夕了?”


    薑小乙全然無察,自打出征到現在,她全程精神緊繃,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是啊。”肖宗鏡也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


    薑小乙有點激動地說道:“大人,我還是第一次在船上過年,而且是這麽大的船,我以前坐的都是捕魚的小船,跟這個沒法比的。”


    肖宗鏡抬眼,環顧左右,隨口道:“我倒是大船小船都沒怎麽坐過……”


    薑小乙:“大人沒坐過船?”


    肖宗鏡:“坐當然坐過,隻不過都是渡過江河而已,沒有長時間在船上生活過。”


    薑小乙噝了一聲,心想也對,她在閩州長大,也是沿海地帶,對船很熟悉,但肖宗鏡是天京人,肯定不常坐船。她往後瞄了一下,他們這個隊伍,好像大多都是內陸人。她有點擔憂地說道:“他們可別水土不服,暈了船吧……”


    結果,好的不靈壞的靈。


    船隊啟航之後,還沒出兩個時辰,李臨就吐了起來,後麵陸陸續續,很多人都開始身體不適。


    到了晚上,風浪起來,船飄來蕩去,八九個人都不行了,連肖宗鏡都是一臉灰敗,毫無血色。隻剩下薑小乙和另外兩三個還算適應的,忙來忙去照顧眾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監督的船工乃是自己人,幫他們打好掩護,還給他們準備了治療暈船的藥丸。


    吃了藥後,眾人勉強好轉一些,但大部分人還是頭暈目眩,兩目發直。一天下來,這群人上吐下瀉,搞得一整間船艙怪味熏人。


    肖宗鏡背靠船板,臉色蒼白。


    雖然那經驗豐富的船工說暈船不是大事,適應幾天就會好,可麵對此等突發情況,肖宗鏡還是思慮尤深。他很擔心自己這群手下,這種情況下,別說殺霍天,連能不能安全下船都成問題。


    他本不是反應最強烈的,但腦子裏想的東西一多,身體自然更不好受了。


    天色已晚,船艙裏一片黑暗,隻餘眾人沉重難受的喘息聲。


    他歎了口氣,偶然一瞥,微微愣住。


    身旁,薑小乙正扒著櫓洞看向外麵,青色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起來冰涼又清透。


    他看了一會,薑小乙意識到什麽,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她忽然一笑,像是要給他展示什麽秘密一樣,拉住他的手,小聲說:“大人,你快來……”


    他被她拉過去,也順著櫓洞向外望去。海風吹得他微微眯眼,再次睜開時,壯麗美景迎麵而來——鱗波許許,海潮蓬勃,明月懸掛,萬裏無涯。小小的洞口裏,竟藏有浩渺之天地。似動似靜,似真似假。頃刻間,肖宗鏡靈犀清明,如上神境,體內真氣無功自動,融天入海,渾然雄壯。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轉頭,看到薑小乙明亮的眼睛。他張張嘴,聲音第一時間沒出來,薑小乙道:“我師父曾經說過一句話,‘清靜隨心悟大道,超拔苦海解真常’。我以前不懂是什麽意思,剛剛向外一望,好像明白了些。”


    肖宗鏡不言。


    也是奇了,聽她輕聲念了那一句箴言,肖宗鏡上船以來的困頓暈眩,甚至種種煩惱憂思,竟莫名化去了,腦海之中一片澄清。


    薑小乙嘿嘿一笑,道:“說了些亂七八糟的,大人莫怪。”她低頭,發現自己不自覺間還拉著他的手,剛要鬆開,肖宗鏡手腕一轉,將她的手掌輕輕扣住。


    他輕歎一口氣,低聲道:“陪我坐一會吧。”


    兩人背靠船板,隨著海浪起起伏伏,好像天地宏宇,隻剩下這方寸空間。


    漸漸地,薑小乙困倦了,茫然之中,她忽然發問。


    “大人,你說海的盡頭是什麽?”


    “你覺得呢?”


    “……大人,我忽然發現一件事。”


    “何事?”


    “每次你答不出的問題,就會反問給對方。”


    她聽到淡淡的笑聲,肖宗鏡道:“海的盡頭是大地。”


    “那大地的盡頭呢?”


    “是海。”


    “……”薑小乙迷迷糊糊又問道:“當真?”


    “自然當真。”


    “大人怎麽知道的?你又沒去過。”


    “所謂精健日月,星辰度理,陰陽五行,周而複始。世界之理盡在於此。我雖沒去過,猜也猜得到。”


    他語氣一本正經,瀟灑自信,可薑小乙總覺得他是在編瞎話搪塞她。她本想再反駁幾句,可是困倦侵襲,眼皮愈沉,於是也懶得再開口了。


    她很快陷入了安眠,夢中,她神遊物外,見海天一體,神靈圓滿,光輝而璀璨。


    最終,這除夕之夜,就在海浪與肖宗鏡清淡低啞的聲音中,平穩度過。


    老船工不虧是老船工,經驗老道。兩日後,李臨他們果然開始好轉,大家都逐漸適應了這種海上生活。


    航行的日子枯燥乏味,每天幹完活,就在小艙內一窩。眾人為了打發時間,用碎木頭做了幾副牌,賭起了錢,連韓琌都忍不住過來一起玩,肖宗鏡也不管,隨著他們去。


    日升日落,浪起浪平。


    不知過了多少天,船終於靠岸了。


    這異國的海港規模不算大,容不下這麽多船,先由主艦和另外十艘船靠岸,其餘船隻在遠處待命,待霍天購糧完畢,再輪流靠岸搬運貨物。


    薑小乙他們所在這艘船是離主艦最近的一艘,也跟著靠了岸。他們在船上等了一天,然後跟著其他水手一起上岸運貨。


    下船後,薑小乙他們走了很遠。


    異國的土地,看什麽都覺得稀奇,薑小乙的小腦瓜忙來忙去,四處打量。明明還是冬季,這裏卻熱得離奇,街上的人都露著手臂,穿著短褲和翹邊的薄布靴。民眾膚色黝黑,五官深邃,男人大多蓄著蓬鬆的胡須,女人額心點著紅色的裝飾。這國家的建築不如大黎那般繁複莊嚴,都較為低矮,不過上麵塗著各種塗料,五顏六色,看著極為熱鬧。


    港口出去的一條街上,兩旁都是小商販,賣各種吃食和擺件,東西在大黎都不常見。薑小乙在路邊看到有手藝人在黑色的小石頭上刻花紋,然後再過一遍染料,拿出來用火烤一烤,上麵便像裹了一層琉璃,鮮豔而油亮。


    “嘿……”薑小乙看得新鮮,止步不前。旁邊的督工推她一把,訓斥道:“看什麽看,還不快走!”


    薑小乙撇嘴,接著向前走。


    離開這條街,再往前是一片樹林,大量的糧食就存在林子深處的塔林中。抵達塔林後,督工稍做安排,便開始了搬運。


    船隊一共下來近千人,日夜不休連搬了六天,才將塔林裏的糧食全部運到港口。接下來便是將糧食分別運到船上,又忙活了兩天。


    這期間,肖宗鏡與戴王山碰了頭,敲定了最終計劃。


    “我見到霍天了。”戴王山道。


    肖宗鏡:“哦?”


    “隻是遠遠看了一眼。”戴王山沉聲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萬不能大意。”


    薑小乙聽到這話,略感驚訝。在她的印象中,戴典獄從來隻對錢和權力低頭,在武力上可以說是天不服地不服,沒想到會有這樣高的評價。


    這東海神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薑小乙越發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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