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乙裝傻道:“偷聽?什麽偷聽?”


    小道士手成劍指,在地上輕輕一點,下麵的聲音徹底斷掉。


    薑小乙歪歪嘴。


    “有兩下子,你是什麽人?”


    “小道張青陽。”


    薑小乙抱拳:“見過。”而後好整以暇起身準備離開,張青陽的手搭在她的肩膀,輕聲問道:“姑娘可是細作?”


    薑小乙:“別冤枉人!”


    張青陽:“我當然不想冤枉人,姑娘來把話說清吧。”


    她被張青陽帶進了大帳,一屋子人都看了過來。三個和尚,劉楨,還有裘辛和另外幾名將領,這些人她都認識。張青陽將剛剛的事告訴了眾人。薑小乙理了理衣裳,淡然承認。“我是偷聽了,但我不是細作,我有點好奇而已。”


    劉楨:“用符籙偷聽?姑娘會道術?”


    薑小乙:“算不上道術,跑江湖的把戲而已。”


    劉楨笑道:“姑娘為何好奇我們的議事?”


    薑小乙:“我是怕你們再做錯事,我與你們拴在一條繩上,我還不想死呢。”


    一旁將領怒道:“放肆!”


    薑小乙硬氣道:“要是一開始就聽我的,根本不會輸得這麽慘!”


    劉楨挑眉:“哦?姑娘有何見解?”


    薑小乙道:“你去找我那呆瓜一樣的隊長一問便知,他叫……叫王詮!不知道死沒死,沒死就來對峙。”


    劉楨對守衛道:“去找人。”


    沒想到這王詮福大命大,還真沒死,他被帶進大帳,一看陣勢,嚇得跪倒在地。劉楨問道:“薑花姑娘是你手下的人嗎?”


    一旁張青陽聽到“薑花”兩字,微微一頓。


    王詮側頭看了薑小乙一眼,忙道:“是、是我的人。”劉楨:“她在戰前可有說過什麽?”王詮將薑小乙戰前的分析說了一遍,懊惱道:“她的確說了如果朝廷還有能人在,定會在慶縣下功夫,是小的失職,應當上報才對。”


    空慧也道:“當時也是薑姑娘最先發現了敵人的誘敵之計,我們太過輕敵,才導致大敗。”


    劉楨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各位不必太過介懷,我的軍隊現下圍困慶縣,趁此時機我們要好好整頓隊伍,真正的勝負還在後麵。”他環顧一圈,聲音不輕不重,“請諸位放心,我軍必勝。”


    眾將抱拳,齊道一聲:“是!”


    薑小乙心中微動,這些人麵對過失,勇於承認,又積極改正,這種氛圍讓失敗看著都不那麽“失敗”了。


    他們給她的感覺,與那“肖大人”截然相反。


    他們是“敗軍之將”,他們被“肖大人”打得屁滾尿流,醜態畢露,可他們的氣勢不退反進,明明一個個灰頭土臉,眼中卻迸發著對未來強烈的渴望。


    而“肖大人”則不然,他是此戰的勝者,但她感受不到他的興奮,他就像是一根已經被燒幹的蠟燭,隻因過去萬分輝煌,所以隻靠著餘溫也足以灼傷敵人。


    哪邊會贏?


    薑小乙依然覺得是己方。


    奇謀巧計隻能挺得住一時,隻有團結一致的人心才能撐到最後。


    而且,回想剛才她偷聽到的話,劉楨是得到了消息才特地趕回來的,這就說明他在宮中是有眼線的,而且從傳訊速度看,應該不是簡單角色。


    朝廷本就搖搖欲墜,身邊還叛徒頻出,薑小乙設身處地替“肖大人”想一想,也覺得興奮不起來了。


    怎一個慘字了得。


    薑小乙歎氣道:“我能走了嗎?”


    劉楨道:“請再等等。”


    薑小乙:“等什麽?你要是真的信不過我,就把我趕出軍營好了。”


    劉楨笑道:“薑姑娘請別誤會,馬上就來了。”


    “來?誰來?”她話音剛落,大帳外又走進兩人。這兩位薑小乙都沒見過,打頭一位身姿卓越,麵相平凡,卻藏著一股說不出的凜冽之氣,讓人見之生畏。後麵一位則較為沉默,眼睛半垂看著地麵,腰間挎著一把刀,一路跟著走了進來。


    “韓琌。”劉楨道。


    這名字薑小乙可從文小青那聽過無數次了,原來他就是韓琌。


    韓琌停在薑小乙和王詮身旁,微一側目,薑小乙立馬後退半步。她感受到一股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強烈戾氣,她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文小青絕對不適合這瘋子。


    “這是誰?”韓琌道。


    劉楨:“這是薑花姑娘。”他沒有多說,直接問後麵那個人。“徐懷安,你認不認得她?”


    那個叫徐懷安的年輕人看向薑小乙,片刻後,淡淡道:“不認得。”


    劉楨點點頭,衝薑小乙道:“姑娘可以走了。”


    薑小乙莫名有點怕這位韓琌,巴不得早點離開此地,匆匆一行禮,扭頭就走。


    走到大帳口,她隱隱聽到劉楨的話。


    “殺氣如此重,是因為聽到他的名字了?”


    ……誰的名字?


    可惜薑小乙已經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了,她站在陽光下,深吸一口氣,才察覺到背後濕漉漉的,盡是冷汗。


    第98章 劉公來露個臉。


    薑小乙拿著自己沒吃完的麵餅, 腳步不由自主往南走,到了軍營邊界,不能再向前了, 便坐到一塊石頭上吃東西。


    吃著吃著, 人就有點愣神。


    這是她近期以來經常出的狀況,在無意識的情況下, 陷入一種混沌的迷茫,像是在做白日夢,可思緒又是清醒的了。她在真實與幻境中迷離遊走,隱隱覺得自己忘掉了些重要的事, 心底一個聲音告訴她,要快點找回來,可每當她準備積極尋覓時,腦海裏又會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與她說一切執著皆是幻影, 世上那麽多看似牢不可破的緣分,斷掉時又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這種推拉與撕扯, 幾乎將她分成兩半。


    “……薑花?”


    薑小乙驚醒,回過頭, 見張青陽站在身後。


    “你……”他試著問,“你可是春園真人的弟子?”


    薑小乙上下看他。


    “你認得我?”


    張青陽見她承認,臉上一喜, 又走近了些。


    “你不記得我了?我們曾有一麵之緣, 當年肇州鬧饑荒,春園真人帶著你來我們道觀送糧,你忘記了?剛剛我見你所畫之符用的是閩州道真一脈的手法,再一聽你的名字, 便認出來了。”


    聽他這麽一說,薑小乙隱約想起一些。


    “送糧……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她頭一轉,指向慶縣方向。“這……”


    “沒錯,就是這裏。”張青陽道,“陰陽道的道場就在慶縣。”頓了頓,他又道,“慶縣對於劉公軍來講意義非凡,我們好多人都是在此相遇的。”


    薑小乙好奇道:“都有誰?”


    張青陽坐在她旁邊的一塊石頭上,與她悉數道:“除我之外,還有有主上,韓琌,徐懷安……最早一批跟隨主公的人,幾乎都相識於那場饑荒。”


    薑小乙:“那還真是巧了。”


    張青陽笑了笑,道:“主上曾說過,是時運使我們相逢。”


    後麵又走來一人,徐懷安也拿著一塊麵餅來到這邊。他看也不看薑小乙和張青陽,自顧自地選了遠處的一塊石頭坐下,麵朝南方,一邊望著慶縣方向,一邊啃餅。


    薑小乙小聲問張青陽:“他怎麽不過來跟我們一起說話?”


    張青陽道:“他與我們關係很淡”


    “你剛不是還說你們是最早一批追隨劉公的夥伴,為何關係淡?”


    “我們隻是短暫相識,之後他就離開了,隻與韓琌有聯係。”


    “離開?他去哪了?”


    “天京城。”


    薑小乙再問他去做什麽,張青陽便不再回答了。薑小乙想起剛剛在大帳內,劉楨對徐懷安的問話,忽然了悟。


    他應是在宮中做過暗樁。


    “我懂了。”薑小乙道。


    張青陽衝她一笑,他年紀小,言語笑容皆是溫柔可親。“我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道友了,此番與故人重逢,實是令人欣慰。聽劉楨說你是隨著難民一路到此的,你師父春園真人呢?你怎麽不回閩州?”


    薑小乙也想問自己這個問題。


    “陰差陽錯罷了,等我想起一些事,早晚要走的。”


    張青陽:“馬上就要決戰了,各方戒嚴,現在離開太過危險,你再等等吧。”他站起身,緩緩道:“戰亂很快就要結束了。”


    薑小乙問他:“戰亂結束,你有何打算?”


    張青陽:“隱居深山,潛心修道。”


    送走了張青陽,薑小乙的視線又落在徐懷安身上。他至始至終都保持著一個姿勢,看久了,隱約有點冒傻氣。


    薑小乙走過去,問他道:“你怎麽一直看著那邊?”


    徐懷安不說話。


    薑小乙:“光盯著城池有什麽用,你不去同劉軍師一起商量計策嗎?那肖宗鏡可是很強的呢。”


    徐懷安聽到某些字眼,手腕微顫。


    薑小乙覺得自己在同啞巴說話,轉身欲走,忽然聽見徐懷安低聲自語。


    “我商議也無用,我這點手段不配與大人對陣。”


    “大人?”薑小乙立馬問道,“哪個大人?”


    徐懷安:“沒有哪個,從來就隻有一個大人。”


    薑小乙站到他身前,試著道:“……肖宗鏡?”


    徐懷安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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