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王山道:“是。”


    裘辛讓開大門。


    “快一點吧,登基大典後這裏馬上要有別的布置。”


    戴王山:“請大人放心,下官這就開始。”


    裘辛:“我不是大人,不用這樣叫我,你先帶人做事,我等下再來。”


    說完,先行離去。


    戴王山畢恭畢敬送裘辛離開,隨後直起腰,冷笑道:“進了官場不說官話,又來一個蠢人。”身旁曹寧上前,語氣頗為不滿,低聲道:“大人前前後後給他們遞了那麽多重要消息,卻還是被撤了職,現在竟還派您來做這些繁瑣的雜活,這劉公屬實過分!”


    戴王山卻不這樣認為。“撤職已是最佳結果,我很滿意。還有,”他斜眼冷斥。“陛下仁慈寬厚,恢廓大度,爾等再加妄議,小心我要你的腦袋!”


    曹寧嚇得忙道:“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戴王山摸摸下巴,看著裘辛離去的方向,輕哼一聲,幽幽道:“區區不才,卻也讀過幾句《孟子》,所謂‘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你瞧著吧,與這群江湖客共事,我官複原職是遲早的事。”


    說完,他踱步到門口,抬頭看向匾額。“侍衛營”三字,已落滿灰塵。


    戴王山臉色凝重,看著這匾額許久許久,最後淡淡一歎,道了一字。


    “摘。”


    第104章 先睡一年再說!


    早春三月, 韶光淑氣。


    薑小乙離了皇宮,走在朱雀大道上。與幾日前相比,城池安靜了許多, 雖不至於立馬恢複原狀, 卻也不再那麽人心惶惶。隻是偶爾碰到軍隊搜查住所,依舊會驚起民眾片刻恐慌。


    這些搜查之人手裏拿著厚厚的名單畫像, 大多是不想投降劉公,但也不想以身殉國的朝中大臣。


    走到城西,這邊要更亂一些,天京城裏東富西貴, 權勢之人大多都住在西邊,這些大門大戶家家門口站滿了士兵,等待著進一步的命令。


    薑小乙一路走到西城門,這裏擠滿了人。


    天京城裏其他三個門都已經封上了, 隻有西門開著, 方便查驗進出人員。


    薑小乙走了小半天了,略覺疲憊, 便跳上城門旁的雲梯上休息。


    暖洋洋的日光照耀,薑小乙打了個哈欠, 眼神瞄著排隊出城的隊伍。冷不防地,她的視線落在其中一名年輕男子身上。這人做普通民眾的裝扮,背著包裹, 身後還帶著一個女人, 塗髒了臉,卻也明顯能看出頗有姿色。


    兩人走到城門口被衛兵攔下,這男子遞交出城手續,衛兵檢查片刻, 似乎覺得沒什麽問題,準備放人。


    “喂。”


    薑小乙坐在雲梯上,衝下麵喊了一聲。


    下麵幾個人都抬頭看了過來。


    那視線一撞上,薑小乙嘴角不禁一挑……雖說有人蒙了麵,但當初在糧站裏,這雙眼睛可是讓她印象頗為深刻呢。


    下麵那男子瞧見薑小乙,明顯眼瞳一震,他將身後的女人往後推了推,手悄悄放在後腰間。


    薑小乙晃晃腳,居高臨下地問道:“你是什麽人呀?”


    衛兵替他答道:“是外地來省親的,因戰亂封城困在了這裏。”他把那手續遞給薑小乙。薑小乙翻了兩頁,又瞄那男子一眼,心道這造假手段倒是高超,這人對公文官印相當熟悉,一般人絕對看不出貓膩來。


    男子被她這麽一瞄,身體更為緊繃,身後的女人深深埋起頭,暗自發抖。


    薑小乙悠悠道:“我看這上麵寫著……你老家是南州的?”


    男子低聲道:“是。”


    薑小乙:“南州哪裏?”


    男子:“綿縣。”


    薑小乙又問:“綿縣有什麽好玩的?”


    下麵的衛兵都覺得薑小乙問得多餘,催促道:“後麵還有好多人等著呢,快一點吧。”


    “急什麽?”薑小乙瞪了衛兵一眼,“要細細盤查,萬一人家是個混道的老手,造了個假公文怎麽辦?”


    衛兵無奈道:“好好好,那你繼續問吧。”


    薑小乙再次看向男子。


    “說啊,答不出來?”


    男子賠了個笑臉,答道:“我老家是個小地方,沒什麽好玩的,非要說特別之處的話,可能是盛產竹子吧。”


    薑小乙靜了片刻,溫聲道:“南州竹是不是有一種奇特的香氣?”


    男子一直看著薑小乙,這一刻忽然日光晃眼,隻能瞧清她周身的輪廓,某個瞬間的記憶湧上心頭。


    薑小乙:“你盯著我幹什麽?”


    男子清醒過來,立馬搖頭,道:“沒什麽,南州竹確實有種獨特的香氣,別的竹子都沒有。”


    薑小乙將手續還給衛兵,淡淡道:“讓他們走吧。”


    男子拉著身後的女人出了城門,回眸一瞥,見雲梯上的人晃著腳丫,望著天空發呆,那背影淡薄而輕靈,他喃喃道:“……小乙?”


    他身旁的女人拉他的胳膊,局促道:“李郎,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他點點頭,帶著她又朝南邊走了一會,直到視線範圍內再也沒有官兵,他停下腳步,轉過身,麵朝天京城。


    “柳兒,來。”


    他拉著女人到身邊,一同跪了下來,抱起拳,眼中泛淚,連叩三下。


    “大人,李臨走了。”


    清風吹過,雲梯上的薑小乙似也聽到了這句話,淺聲回應。


    “……走了,我也要走了。”


    當日,薑小乙背著那把被熏黑的破劍,離開了天京城。她走走停停,繞過幾處尚在戰亂的地區,月底抵達閩州。


    薑小乙的記憶依舊混亂,她本對這裏沒多少印象,但腳步一踏入小琴山的地界,腦子忽然清明了不少。她順著青石階一路向上走,半山腰處有一小小的道觀,山坡上的田地裏,有一身著灰布道袍的老道正在彎著腰種蘿卜。


    薑小乙喜道:“師父。”


    老道回頭,鶴發童顏,滿麵紅光。


    薑小乙:“徒兒回來了!”


    春園真人:“哦哦,此番遊曆收獲如何啊?”


    薑小乙:“收獲良多,良多!”


    春園真人滿意道:“為師說過隻要你能守住本性,隨心而行,就一定能夠得償所願。”


    薑小乙忽然想起了這段臨別的囑咐,接著道:“對對對,師父還說等徒兒尋回靈識,了卻塵緣,便回來道場,精進修行。”


    “沒錯。”春園真人從地裏出來,抖抖身上的土,上下打量薑小乙。“靈識是尋回來了,塵緣嘛……”哼哼兩聲,薑小乙問:“如何?塵緣可已了卻?”沒等老道回答,薑小乙肚子咕咕叫起來,春園真人道:“還是先吃飯吧。”


    他親自下灶,薑小乙滿心期待,結果老道士隻端了幾盤青菜蘿卜出來,師徒兩人坐在小院裏,邊吃邊聊。


    “都遇到什麽新鮮事,同為師說說?”


    “山下烏七八糟亂得很,天天你打我我打你,沒完沒了。”薑小乙咬著筷子回憶。“我早些年好像賺了不少錢呢,都忘了放在哪了,真可惜。”


    “無妨,深山老林自耕自鋤,用不著多少銀子。”


    “對了師父,徒兒此番不僅闖蕩了江湖,還上了戰場呢,我連皇宮都進了,還有一支幾百人的隊伍,你都不知道徒兒有多威風!”


    老道皺起眉頭。“吃喝玩樂,搏命廝殺,造盡大業尤不自知,你啊你……”他一聲歎息,薑小乙也不敢再多說話了。


    吃好了飯,春園真人起身,溜達幾步,回頭看。


    自己這徒弟與上一次見麵相比,已全然變了模樣,像是一塊渾然的樸玉,純淨天然,靜待雕琢。他心裏喜歡得不行,說道:“你先把《元始天尊說生天得道真經》抄三千遍,清清雜念。”


    薑小乙:“是!”


    老道士感歎,這要是放在從前,她可絕不會老老實實答應抄經,這一番遊曆,的確使她成長了不少。


    他指向她背著的那把玄陰劍。


    “這個給我。”


    薑小乙:“不行。”


    春園真人瞪眼,薑小乙道:“徒兒去抄經了!”一溜煙跑掉了。


    老道望向遠山,捋捋胡須。


    “一覺的功夫,五年過去了啊。”


    時光便如東流水,去去不回頭。


    薑小乙開始了另一種生活,每天抄經打坐,習武修道。她也不知是怎麽想的,有時打坐修行腦袋雜亂,就把那把玄陰劍放在麵前,莫名其妙就能靜下心來。


    她麵誦經咒,日複一日下,玄陰劍竟發生了奇妙的變化,劍鞘依舊灰突突的,但劍身卻一點點明亮起來。


    她將劍帶去給春園真人看,詢問是何緣故,春園真人道:“此劍原主應是同教道友,這劍是道門法器,與你投緣,你便留著吧。”


    轉眼之間,又是一年花開花落。


    某一日,薑小乙下山,為附近縣城某戶人家除妖祛病。


    春園觀在本地很有名氣,戰亂的幾年也受到鄉民們的供養,所以春園真人經常要下山為民眾們作法賑災。以前都是他親自前往,自從薑小乙回來,就變成了她去。開始時有人懷疑她的道行,但後來發現她不僅事情辦得幹淨,還喜歡同人嘮嘮閑嗑,比老道士更親近人,漸漸都喜歡上她。


    這日她如約做好了法事,一家人感恩戴德,誇讚薑小乙。


    “犬子這會瞧著臉色好多了,仙長真乃高人也。”


    薑小乙慚愧道:“哪裏哪裏,我跟師父比差遠了。”


    旁人又道:“名師出高徒,仙長早晚也同春園真人一樣,能得道成仙呢!”


    “早著呢。”薑小乙心中一歎,近一年來她的修行一直頗為順利,不論是道法還是武學,都大大增進。可剛入了秋,不止怎了,總覺得心煩意亂,難再進階,好像什麽東西堵在胸口,難以疏暢。


    辭別家主,時辰尚早,薑小乙在鎮子裏踱步散心。


    走到一座小樓旁,忽聽有人唱小曲,調子婉轉悠揚,她心中一動,停下腳步。


    樓下還有幾個閑人,也是一臉仰慕望向樓閣。薑小乙問他們:“請問諸位兄台,這唱曲的是誰?”


    “春樓的老鴇紫嫣啊,這你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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