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他問他,“你對我有什麽要求?”


    明書:“少爺你到底在說什麽呀。”


    鍾帛仁:“你說說看。”


    明書歎氣道:“事到如今,明書隻希望少爺能夠平安回到培州,重振家業。當然,若是能娶得嬌妻,生幾個娃娃,給鍾家續上香火,那就最好不過了。老爺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鍾帛仁笑了兩聲,又拍了拍他,似是安撫。


    薑小乙打著哈欠從屋裏出來,眯著眼睛道:“你們說什麽呢?”她打量鍾帛仁。“喲,鍾少爺今日氣色不錯呀。”


    鍾帛仁衝她抱了抱拳。


    “全都仰賴高人指點。”


    薑小乙臉上莫名一臊。


    “是嗎……嗬嗬,那就好。”她舒展了一下筋骨,又道:“你接著養傷吧,我該走了。”


    明書忙道:“你幹嘛去?你不能走啊!”


    薑小乙斜眼:“放心,我給你們留銀子。”


    明書皺眉道:“哪裏是錢的事,那狼頭寨太過危險,你可千萬別去。”


    薑小乙偷偷看向鍾帛仁。


    “你呢?你讓我去嗎?”


    鍾帛仁:“可以。”


    明書瞪眼:“少爺!”


    鍾帛仁:“以你的手段,過個狼頭寨應該不在話下,不過……”他看向遠處深山。“這樣的匪寨等級森嚴,你就算入了寨,也隻不過是個看門的嘍囉。到時若安排你的事務,你務必選西邊的關卡,就在前方不遠處,方便我們見麵。”


    薑小乙:“這還能選的?人家不同意怎麽辦?”


    鍾帛仁:“那你就退出,憑你的本事,逃得出來。”


    薑小乙瞠目結舌。


    “我來這可是有正事做的!”


    “我知道。”鍾帛仁來到她身前,低聲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麽,此事非一朝一夕可以達成,需從長計議,你先拿一塊巡山的令牌回來。我就在這等你了。”


    第108章 嘎哈?準備使壞了是不!……


    他說完這番話, 薑小乙稀裏糊塗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幾步路,思緒翻飛……


    他為何會知道她想做什麽, 他怎能如此篤定?


    走了沒多遠, 薑小乙回過頭,鍾帛仁站在門板旁靜靜看著她。天邊青光適時變暖, 陽光照在小屋牆壁上,此情此景,與她腦海中另外的畫麵重合了。


    當年,那人也是站在這番光景下, 一次離別,就再沒相見。


    這古怪的聯想讓薑小乙茫然失神,憑白生出幾分世態變遷的傷感。


    鍾帛仁問道:“怎麽,可還有顧慮?”


    的確有, 但這“顧慮”莫名其妙, 她羞於啟齒。


    薑小乙歎了口氣,又想出些借口, 折返至鍾帛仁麵前,故作不滿道:“你一個書呆子, 怎麽還指點起我做事了?”


    鍾帛仁道:“你誤會了,我沒有指點你,隻是略提建議。”


    薑小乙:“你自己都叫人打了個半死不活, 還給別人提建議, 我聽了能有好?”


    這話鍾帛仁倒也想不出什麽言辭來反駁。


    一時安靜。


    薑小乙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兩人麵對著麵,相顧無言。


    就在薑小乙努力再想找些理由的時候,鍾帛仁忽道:“是不是不想走?”


    薑小乙眼睛微大:“啊?”


    鍾帛仁道:“不想走也好, 先前是怕你已有計劃,我不能貿然打亂,倘若你尚無計劃,不如與我一起,行事會更為方便。”


    薑小乙:“什麽與你一起?”


    鍾帛仁:“你自個兒拿主意吧。”


    薑小乙停頓片刻,奇怪道:“我們怎麽一起行事,你哪有什麽用處?”


    鍾帛仁看向茂密的山林,低聲道:“用處自然是有的,不過我現在身體傷勢尚未痊愈,若要行動,需再等半月。”


    薑小乙看著他臉頰和脖頸的淤青。


    “……半月?可半月已經能做不少事了,白白等在這,豈不浪費?”


    鍾帛仁的視線再次轉到薑小乙的臉上,嘴角掛上意味不明的笑容,向前走了兩步,緩聲道:“要你走你也不走,要你留你又不想留,你到底想如何呢,小兄弟?”


    距離近了,她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總覺得自己心中百般念頭都被他看穿了一樣,心裏擰巴得很。


    鍾帛仁淡笑道:“我說了,你若有計劃,可先行入寨。放心,兄台若走,別說半月,在下多久都等得。”


    薑小乙眯起眼睛:“你說你知道我想做什麽,現下說來,說對了我就留下。”


    鍾帛仁麵帶微笑,左手先指了指自己,右手手心朝上,而後左手指了指薑小乙,右手翻為手背朝上。


    這意思便是,她要做的事,與他正相反。


    “我可以幫你。”他又道。


    薑小乙眯起眼睛,將鍾帛仁拉到一旁,低聲道:“你先前還想勸說匪幫造反,這才過去幾天,又要來幫我,讀書人都是這般見風使舵的?”


    鍾帛仁不太讚同。


    “經曆了生死,心態發生轉變,再正常不過了,與是不是書生並無關係。”他握住薑小乙的手,說道:“莫要激動,咱們萬事好商量。”


    他言語溫和,說著說著,莫名就把薑小乙給穩住了。


    明書問:“你們到底怎個決定?”


    薑小乙:“回屋吃飯吧。”


    塵埃落定,眾書生頗為滿意。


    薑小乙再次留了下來。她為讓鍾帛仁的傷好得快一點,去撫州城裏給他買藥,幾日下來,帶的錢花了個七七八八。這幾番來去城中,她仔細觀察百姓生活情態,發現他們完全沒有被山匪包圍的緊迫感。


    她從前就聽說過,撫州之所以被稱為“匪都”,就是因為這裏幾乎家家戶戶都能跟土匪扯上關係,甚至匪幫缺人之時,還要去城裏人家拉壯丁,與朝廷征兵充軍的手段如出一轍。


    不願過這般日子的人,早已舉家搬遷,所以現在留在城中的百姓,都是與匪幫同生的關係,可以說是全民通匪也不為過。


    某日傍晚,薑小乙在小屋門口劈柴,趁著喝茶休憩的功夫,望向茫茫遊龍山,心想著到底走哪條線,才能夠事半功倍。


    “遊龍山的匪寨可以說是鐵板一塊。”


    身後,鍾帛仁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走出房門,如是說道。


    薑小乙:“哦?怎講?”


    “全國各地的山匪,多是為禍一方的惡賊,民眾心中積怨已深。”他走上前來,淡淡道:“但此地不同,撫州城百姓與遊龍山的關係異常緊密。每次官兵前來,城中百姓通風報信者,亂出主意者,可謂層出不窮,幾次大型圍剿皆以失敗告終。”


    說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當年楊老將軍為破除匪患,率大軍前來遊龍山,花重金聘請向導,層層挑選,可惜還是落了圈套,被帶入滿含瘴氣的窪穀之中,導致前鋒隊伍損傷慘重。”


    薑小乙看了他一會,驀然道:“……楊老將軍?”


    鍾帛仁清醒過來,道:“便是前朝的楊亥。”


    薑小乙:“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鍾帛仁:“也是聽人說的。”他來到薑小乙身邊,隨手拾起地上的寶劍。火紅的夕陽在玄陰劍上,落下溫柔的暮色。他看了許久,指尖在劍身上輕輕一彈,玄陰劍發出清幽明脆的聲響。


    他不禁莞爾,薑小乙蹲在木墩上看著,隻覺得那笑容中的情致,似水流長。


    “怎麽?你又瞧上我的劍了?”薑小乙道。


    鍾帛仁道:“的確是把好劍。”


    薑小乙哼哼一聲,道:“這把劍的故事可多了,有些事古怪離奇,說出來怕嚇死你。”


    “哦?”鍾帛仁持劍而立,好笑道:“你說說看,我也好奇,什麽事能嚇死我。”


    薑小乙:“說了你也不信。”


    鍾帛仁:“那也要說了才知道。”


    薑小乙歪著腦袋回憶。


    “嗯……此劍原主,是個強悍無匹,卻又異常愚蠢之人。”鍾帛仁不語,薑小乙想了想,又改了口。“不對,非是愚蠢,隻是有點死腦筋。”再想,還是覺得不對。“噝,好像也算不得死腦筋,那人……”她想了半天,終是形容不來,一聲歎息。“還是說回這把劍吧,這劍原身隻是塊廢鐵,被我撿走,每天對著它打坐念咒,說長道短,經過一年多的時間,慢慢變成了現在這副光澤水靈的樣子。這樣說你信嗎?”


    鍾帛仁毫不遲疑道:“信。”他忍不住又問:“此劍的主人,你印象深嗎?”


    薑小乙:“自然深,我還替他送了葬呢。唉……你不知道他死得有多慘。”


    她起身,從木墩子上跳下來,清了清手裏的灰。


    “算了,妄議逝者毫無意義。”她衝著夕陽溜達幾步,活動筋骨,無奈道:“人各有命,他自有他的想法,隻是我還有些話未與他說清,有些遺憾罷了。”


    鍾帛仁問:“你想說什麽?”


    薑小乙剛陷入深思,忽又回頭,笑道:“與你有何幹係啊,問東問西。”隨即睨了一眼,接著向外走。“人死燈滅,何必妄自糾纏,當下已經夠忙了,我沒空再去想他。”


    她之果決,近乎冷酷,可埋在這果決之下,他們之間那千絲萬縷的因緣,又如春風,纏纏綿綿。


    夕陽圍繞著她的身影,朦朧情態下,他仿佛再次看見那根若有若無的細線,被暮光染紅,牽繞著他們二人。


    他曾有疑惑,搞不清此生到底是老天懲罰,或是獎賞。


    如今看來,該是兩者皆有。


    薑小乙聽到身後聲音,剛回過頭,被鍾帛仁拉住的手腕。


    “你說的沒錯,人死燈滅,從前之事當斷則斷。小……”他險些叫錯了名字。“多謝薑兄弟解惑,今日起,過往之事我再不去想了。在下與薑兄弟意氣相投,一見如故,若薑兄弟不棄,你我今後作伴而行,可好?”


    薑小乙聽他說著話,心尖一熱,嘴上兀自反駁道:“我是江湖人,你是書生,我們怎麽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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