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f,今天我心情很好。」


    「發生了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我和一個原以為永遠不可能做朋友的人,成為了好朋友。」


    「是誰?」


    「就是我的頂頭上司。」


    「你不是一直很討厭他?」


    「是啊。可是我現在覺得,他其實也並不是那麽惹人厭。」


    「也許你隻是對他缺乏了解。」


    「嗯,我覺得是這樣。其實,有些人表麵上拒人千裏,但內心並不是真的冷漠。」


    「嗯。能多交一個朋友,也是好事。」


    「你身邊也有不少朋友吧,off?」


    「我?我比較喜歡一個人獨處。」


    「你會不會也是那種表麵相內心截然不同的人?」


    「目前為止,好像還沒有人向我抱怨過這一點。」


    我覺得自己還是下意識地把off當成安兒來看。安兒一向平易可親,可從計算機中,卻流露出那麽沉靜的寂寥感。也許,我平時看到的安兒,隻是一部分的她,而真正的她。是不是就是眼前的off?


    我不敢猜測,卻又忍不住猜測起來。我已經不想再給自己希望,然後,一再承受希望被人狠狠撚滅的滋味了。


    ***


    今天一進辦公大廳,就發現氣氛十分詭異。


    「怎麽了?」淩飛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環顧四周,發現大家都在偷偷打量他。


    「你是不是和經理大打出手?」喬原海湊過來問。


    「沒有啊。」他昨天才好不容易「釣」到歐陽冉,和他徹底和解,怎會又大打出手?


    「今天上班看到經理,嚇死人了,他的右眼一團瘀青,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喬原海壓低聲音道:「現在看到你,你的嘴角也青了一塊,這不是擺明了你們大打出手嗎?」


    「老喬,你這個八卦實在太不專業了。我和經理昨晚一起去喝酒,碰到一群流氓,找我們的麻煩,我們和他們打了一架,不小心受傷了。」


    「你和經理一起喝酒?」喬原海差點叫出來,被淩飛一把捂住嘴巴。


    「小聲點!」


    「你什麽時候和歐陽冉感情這麽好了?」喬原海吃驚地連眼珠子都快彈出眼眶。


    「剛剛才發生的事。」淩飛抓了抓頭發。


    昨晚一役,冤家不打不相識,倒打出了感情。


    歐陽冉送他去醫院,所幸肋骨沒斷,隻做一下簡單的外傷包紮,醫生開了一些藥,便回家了。


    一夜好眠無夢,隻是醒來後,嘴角掛著的一塊大大紅腫,煞是醒目。他現在還沒見過歐陽冉,但聽喬原海所述,他的眼睛想必也是「景象壯觀」,真想看看歐陽冉現在的臉啊……


    「我還以為你很討厭歐陽冉。」


    「人都是會改變的。」淩飛笑道。


    他很喜歡這樣的改變。


    ***


    四月十號,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淩飛把手頭所有五月大豆合約的空頭頭寸,平倉出手。


    五百萬的投入資金,耗時二個多月,中間經曆數次斬手、反倉,再建空倉,來來回回,總浮盈達到了三百七十萬,相當驚人的回報率。


    這一役,立即打響了淩飛在交易部的名聲,同時,他做的香港恒生指數期貨也是連連獲利。不少交易員甚至紛紛跟著他做單,而指名道姓要他當經紀人的客戶也日漸增多,其中不少是傅宣年介紹來的客戶。


    淩飛另外開了一個戶,打入了這次所得的傭金十萬元作保證金,專炒天膠,二個星期後,他的賬麵翻了七倍,他把所有的贏利,都交給李長江——第一個托付他信任但最終失望的客戶。


    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這是淩飛信奉的人生準則。


    他不想虧欠任何人,尤其是虧欠自己。


    在工作上,淩飛和歐陽冉的相處也沒什麽改變。他們在公司裏照樣鼻子不對眼,投資理念照樣不同,一個急進,一個謹慎,各自都堅持自己的操作原則,即使爭得臉紅脖子粗,也分毫不讓。


    於是仿佛火星撞地球,爭執不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到激動處,雙方都一再撕破臉,麵對麵互吼,聲音大得連整個辦公大廳都能聽見。


    至此,除眼光準確出手奇快外,淩飛也以「敢摸老虎屁股」而在豐泰大大出名,連安兒也不久就知道了,交易部有一個敢和她大哥對著幹的麻煩人物,那人就是淩飛。她卻隻是輕輕一笑,不但不見怪,反而開心得很。


    淩飛自己心裏很清楚,這種爭執隻對事,不對人。


    公司裏,公事公辦,但私底下,他經常一有空就黏著歐陽冉,拉他外出吃飯喝酒。


    或許是從未交過像歐陽冉這樣的朋友,兩人的性格處事,處處充滿了尖銳的對立。


    這種矛盾的差異,反而有一股奇特的魅力,將淩飛緊緊往歐陽冉身邊拉,他對他充滿了好奇和敬畏,亦格外珍視對這份好不容易得來的友誼。


    雖然淩飛自己是個很喜歡交友的人,但歐陽冉卻是他交過最獨特的朋友,同時,憑過人的直覺,他能感到,歐陽冉也在小心翼翼維持著兩人剛建立的新關係,雖然他在口頭上還死不承認。


    想起以前對歐陽冉的莫名厭惡,淩飛就覺得那時的自己太幼稚,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和安兒一樣,親口叫歐陽冉為「大哥」,到時他就是自己的家人。


    家人,一想到這個詞,他就感到很溫暖。


    ***


    「淩飛,在想什麽?」安兒在他麵前晃著五指山。


    「沒什麽。」淩飛暗笑自己想得太遠,和歐陽安兒的事,根本八字都沒一撇。


    他是喜歡安兒,也有並不遜於他人的自信,可感情的事很難說,安兒未必對他有同樣的感覺,看她待自己,和待別人並無太大差別。


    「哥,是不是你給人家的工作太多了,我看淩飛都有點心不在焉的。」安兒轉過頭,對歐陽冉笑道。


    這正是豐泰午休時分,淩飛現在經常和歐陽冉和安兒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共進午餐。


    「是他自己注意力不集中,不能怪我。」


    「沒有啦,安兒,我最近在做天膠。因為以前在這上麵栽了一個很大的跟頭,所以這幾天神經一直蹦得緊緊的,生怕出錯。」淩飛解釋道。


    「天膠嗎?我記得那一次。」安兒微微一笑,「做期貨的高風險的行業,怎麽可能保證隻賺不賠?就算是金牌炒手,都不可能萬無一失。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盡心就好。」


    果然是溫柔可愛的安兒,安慰起人來,就是這麽體貼,如果歐陽冉有安兒一半的溫柔……


    淩飛感動地看著安兒,再把視線轉向歐陽冉,果不其然,對上他冷淡無情的目光。


    不,如果歐陽冉有安兒千分之一的溫柔就好了……


    「安兒,不要找借口。失敗就是失敗,要好好檢討,才能下次改進。如果一味給自己找理由,隻能成就庸者。一個成熟優秀的職業操盤手,完全可以做到接近一百的勝率。」歐陽冉淡淡地說。


    「哥,你真的好嚴厲哦。」安兒吐了吐舌頭,小聲說。


    「不嚴厲,就不會進步。」歐陽冉銳利地看了淩飛一眼,意即讓他好好記住他的話。


    「是,大王,謹遵禦旨。」淩飛做了個拜倒的手勢,換來歐陽冉更淩厲的視線和安兒的掩嘴輕笑……


    最近,淩飛發現,他對歐陽冉毒言辣語的抵抗能力大大增強。以前他根本禁不起撩撥。一被諷刺就會火冒三丈,不過,自從發現這隻是男人一種很自然的表達方式後,他就完全釋懷了,即使被他當麵吐槽,也能毫不介意,一笑置之。


    淩飛想起以前他對他的苦心勸誡,他一再給予他機會,他頂著壓力,在他失敗時仍繼續鼓勵他,向客戶保薦他……他之所以今天,和歐陽冉對他的鼎力支持分下開。


    這男人明明是為他好,卻總要提出一張惹人厭的晚娘驗孔,但是現在,這張晚娘臉早已嚇不倒他了。


    相處越多,他也愈能看清,其實歐陽冉和他一樣傲氣、一樣生硬、一樣不懂變通,明知碰壁,也定要任性地照自己的方式活著,在他們的字典裏,沒有妥協和約定俗成這兩個詞。


    他們之間的差異固然巨大,但共同點卻也有不少。


    每天都有新的發現,對淩飛來說,就像小孩子步入迷宮,每個曲廊拐角,都充滿了探索的樂趣。


    也許,他自己還未察覺,他已對這個叫歐陽冉的男人,漸漸入了迷。


    回家,坐在公交車上,淩飛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哪位?」


    「小飛嗎?」


    「媽,你怎麽會打電話過來?」淩飛吃了一驚。


    通常都是淩飛打過去,母親從南部打電話到這裏,長途話費很貴,淩飛舍不得她花錢。


    「我馬上到家了,你先掛斷吧,我一到家,就給你打電話。」


    「不用了。花不了幾個錢,媽隻是想聽聽你的聲音……」話筒那端,傳來母親輕微的咳嗽聲。


    「媽?」淩飛皺起眉頭,「你聲音聽起來很啞,是不是感冒了?如果身體有什麽不舒服,要馬上看醫生,不能拖,知道嗎?」


    「媽知道。就是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滲了些濕氣,我已經吃了感冒藥了,就是有點喘,你不用擔心。」


    「媽,你的身體一向很弱,我怎麽能不擔心?這樣吧,叫大伯來給你看看好不好?我現在就給大伯打電話。」


    大伯是母親在南部唯一僅剩的親人,且兩家關係並不深厚,反而十分淡漠,跟路人沒什麽區別。


    淩飛雖然不放心,卻也實在無人可托付,隻能硬著頭皮去找這個所謂的親戚。


    「真的不用,小飛,媽已經好多了。再說診所小區裏就有,如果我真的不舒服,會自己走去看的。」


    「那你一定要當心,多喝點熱水,吃了藥,就早點睡覺吧。」淩飛捏緊話筒,低聲道:「媽,你一個人再熬一會兒。我最近期貨做得不錯,也賺了不少傭金,馬上就夠錢付首期了。我打算買個一百坪米左右的房子,然後就把你接來照顧,這樣,我也可以少擔點心。」


    「小飛,媽知道你在外麵打拚很辛苦。你有這份心,媽很感動,不過媽身體不好,過來也是個拖累。」


    母親虛弱的聲音,令淩飛心如刀割。


    「什麽拖累!你是我老媽啊,我不孝順你孝順誰去?就這麽說定了,媽,用不著半年,我一定接你過來住!」


    這不僅僅是對母親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承諾。


    收起電話,仰著望著天空,淩飛長長吐出一口氣。


    半年,再熬半年,一家團聚的日子就到了。雖然這一家,隻有他和母親兩個人,但這是他答應了母親的、也是母親一心期盼的微小的幸福。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朝著公寓的方向,淩飛加快了腳步。


    ***


    雨後,必是晴天。


    現在的淩飛,正好應了這句話。


    天膠上的噩夢,仿佛已是曆史,現在的淩飛,眼光精確,出手快捷,氣勢如虹。


    許是經曆太多挫折,蟄伏休養後,再度掘起的他,已非昔日莽撞性急的熱血菜鳥。


    他的出手仍是快,卻都經過長時間的深思熟慮,一旦下決定,必雷厲風行。對市場行情的把握也大勝以前,紮實的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帶給他終生受益無窮的資本,這一切,都建立在以前的失敗和煎熬之上。


    事實證明,不經徹骨寒,哪來撲鼻香。


    到了年初,淩飛已連續半年蟬聯交易部成量交的首席。


    這一年,豐泰期貨的總交易金額,在全國各經紀公司中排名第一。其中,淩飛的個人三百多萬手交易量,占了百分之四十的份額。而在他的資金收益表下,也留下了非常成功的記錄。


    作為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淩飛以黑馬之姿,一躍而起,成為豐泰交易部聲名顯赫的一把手。


    淩飛的傲氣,是交易部眾人熟知的,本以為在如此成功的光環下,他會變本加厲,但事實上,淩飛卻收斂了許多,無論說話口吻,還是為人處事,都不像以前那樣銳氣逼人,反而變得態度誠懇,溫緩有禮,頗具大將之風,令人大跌眼鏡。


    許是因為年歲漸長的緣故,他的性格也日趨走向成熱。


    歐陽冉看在眼裏,心裏十分欣慰。


    他自己也是這麽一步步走過來的,這種成長軌跡,再親切不過。他不日就要接管豐泰和pallet,無暇分身顧及交易部的事務,而淩飛的成長,亦令他能安心放手。如無意外,歐陽冉打算一步步培養淩飛,讓他成為足以支撐交易部乃至整個豐泰的棟梁。


    歐陽冉對自己的眼光一向很自信,他把一切都計算得很好,一切都納於自己掌控中,隻是,他忘了計算自己的感情,或者,他明明知道,卻一直在,逃避觸及心中的這塊毒瘤。


    他想,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想不開,還有什麽愛或不愛的煩惱嗎?往事俱已如煙,再深愛,不過鏡花水月。


    快樂隻一瞬,痛卻要很久。


    地球和冥王星,相隔太遠,楚漢銀河,界壕分明,無力跨越的距離,無心綿長的思念,再怎樣也不可能有的結果。


    聰明如他,即使明知有一種東西,以愛之名,將心分分侵蝕、寸寸纏繞,也要掩耳盜鈴,佯若無事。


    於是,他也就真的以為自己沒事了。


    ***


    午夜十二時,淩飛打開公寓房門。


    空無一人,池凱想必還在上夜班。


    他扯開領帶,一屁股坐在沙發裏……茶幾上,散落著成堆的住宅樓盤情報,最近他的銀行賬戶呈直線增長,目前他已有足夠的能力,支付一幢百坪米的房子。


    淩飛打算這個休息日就去看樓,如無意外,他想盡快訂下一幢。也許不一定在市中心,但一定要鄰近中心醫院,萬一有事,可以及時將母親送診,他已經迫不及待要把老媽接來一起住了。


    然後再買輛小型房車,三十萬左右,母親有關節炎,腿腳不方便,他不忍心她再去擠公交車巴士,可以以車代步。


    在腦中勾畫著未來美好的藍圖,淩飛因疲倦而在沙發上睡熟了。


    突然,午夜刺耳的鈴聲,驚醒淩飛的美夢。心裏湧上強烈的不祥感,他接起電話,「哪位?」


    「是小飛嗎?我是你媽隔壁的鄰居,我姓趙。」電話那端傳來一名陌生的中年婦女的口音。


    「趙阿姨,你好。這麽晚打電話給我,是我母親出事了?」淩飛的一顆心頓時提到嗓子眼。


    老天保佑,千萬不要讓他預感成真!


    「你母親住院了,情況很不妙!小飛,你還是快來一趟吧,我怕你來晚了會連最後一麵也……」


    話筒重重自手上跌落,淩飛呆滯了一秒,立即跳起來,一把揪起外套,便衝向門外……


    ***


    整整四天。


    歐陽冉沉默地坐在辦公椅上,蹙眉凝視著桌上擺的日曆,距今為止,淩飛已經請假四天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在四天前,接到一通電話,淩飛隻說了一句,「經理,請允許我請假一段時間。」不等他說話,就迅速掛斷。


    淩飛沒說是什麽事,也沒說到底會多久。就這麽消失了,仿佛自世上蒸發,沒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在做些什麽,連打他手機,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內。


    才剛覺得這個男人成熟了一點,打算委以重任。沒想到,他又做出這麽任性放縱的事,把工作和客戶丟在一邊不管,歐陽冉還從未見過,有如此不負責任的手下。


    難道,真是他看錯了?是他對他估計太高?還是有其它隱情?


    轉過椅子,眺望著夕陽下層樓盡染的美景,歐陽冉陷入長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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