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說道:“錦衣衛一個百戶在端午節那天失蹤了,宮裏沒有出去的記錄,家中妻小皆在,也沒聽說瓦剌那邊有咱們大明軍管去投敵,就這麽消失了一個月,皇爺爺快回南京了,大哥即將回宮,此事一時沒有結果,愚弟一直懸著心,大晚上的睡不著,索性來找大哥幫忙。”


    朱瞻基這一個月都忙著今日的閱兵,不會留意一個武官的失蹤,說道:“端午節那天我都在比賽,沒有察覺哪裏不對勁,此事怕是幫不了你了。”


    “難不成要成為一樁無頭公案?”朱瞻壑伸懶腰,打了個嗬欠,“在馬背上顛簸了半夜,哥,我累了,今晚借宿一宿,睡你那裏。”


    朱瞻基當然不想留客,“我這裏簡陋的很,臥房悶熱,兩人睡就成火爐了,我要人趕著馬車送你回去,你在車上躺著。”


    “馬車顛得我頭疼。”朱瞻壑耍賴,“哥,我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睡的,好久沒有和大哥同塌而眠了,擇日不如撞日,就是今晚,咱們就睡在紗帳裏,這裏涼快。”


    胡善祥驚得差點切掉了手指。


    朱瞻壑將折扇往手心一合,揮著扇柄輕輕在元寶胳膊上一拍,“你杵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幫胡女史切西瓜去,這麽沒有眼力見,真把自己當客人了。”


    元寶趕緊搶刀切瓜,“胡女史,這些粗活就讓我來。”


    胡善祥看著元寶幹脆利落的揮著西瓜刀,朱瞻基隻有一個人,萬一……朱瞻壑應該不會傻到在這裏做掉皇太孫吧!


    胡善祥要梁君抱來被褥枕頭等物,鋪在竹塌上,朱瞻壑往床榻上一躺,“真舒服,躺著數星星睡覺。”


    朱瞻壑像個螃蟹似的攤開四肢。朱瞻基對胡善祥說道:“你且回去休息,這裏不用你值夜。”


    胡善祥到底不放心,回去把幼軍武藝高強的李榮、顧小七、陳二狗叫醒,要他們圍著紗帳值夜,保護皇太孫。


    胡善祥還給他們每一個驅蚊的香囊。


    李榮瞪大獨眼:“皇太孫和人公然同榻,抵足而眠?這……咱們太孫不是荒唐風流人。”


    胡善祥說道:“瞎想什麽呢,那是個男人。”


    “男人?”顧小七更驚了,“都說太孫不近女色,是個再正經不過的人,原來是近男色——”


    “胡說八道。”胡善祥趕緊打斷道:“腦袋不要了?此人是殿下的堂弟,漢王世子,他們一起長大,感情自是不一般,一個太孫,一個世子,可不能在幼軍的地盤出事。”


    目前幼軍還稚嫩的很,總不能直白的說你們要防火防盜防漢王世子。


    紗帳裏,涼風習習,夏蟲鳴叫,兩兄弟並排躺在竹塌上,互相猜疑,雖然閉著眼睛,其實都沒有睡意。


    “哥。”朱瞻壑睜開眼睛,借著漫天星光打量著朱瞻基的表情,“錦衣衛百戶失蹤,跟你有沒有幹係?”


    朱瞻基依然閉著眼睛,眼睫毛都不動一下,“沒有——你為何這麽問?”


    “你這麽聰明,我這麽問,你怎麽可能不知道願意?”朱瞻壑說道:“這裏沒有外人,咱們幕天席地的睡著,理應比打開天窗說亮話還要敞亮,就別裝了吧,你這個人連睡覺都戴著麵具,累不累啊,反正我累了。”


    朱瞻基也睜開了眼睛,翻了個身,看著弟弟,“那麽我問你,我在德州被刺殺一事,跟你有關係嗎?”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細想,朱瞻壑脫口而出,“當然有關了。”


    朱瞻基才不信他會如此坦白,“哦?那裏有關?”


    朱瞻壑說道:“如果當初我堅持要代替你去德州滅白蓮教,那麽遇刺的就是我,你就不用遭遇一路驚險。”


    就這點誠意,還想從我這裏套話。朱瞻基再次翻身,這回翻到另一邊,背對著朱瞻壑。


    “大哥。”朱瞻壑伸手掰朱瞻基的肩膀,想把他掰回來說話。


    朱瞻基曲肘,往身後一懟,“別鬧,睡覺。”


    這一肘打在了朱瞻壑的胸膛,著實不輕,朱瞻壑嘶了一聲,“你還真動手了,皇爺爺不在眼前,你就欺負我。”


    朱瞻基說道,“誰欺負誰?都多大了還告黑狀,再鬧我就回房間睡去,不奉陪了。”


    朱瞻壑忙道:“別走啊,我說真的,父輩的恩怨,咱們管不著,也沒法管。皇位隻有一個,你爭我搶,自古以來,天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但是我們兩個一起長大的情分還是有的吧,同一桌吃飯,同一床睡覺。老實說,如果不是你做的,此人最後死於非命的話,那麽他一定是外敵弄死的——我們要守護北京,這是我們共同的任務,揪出內鬼,以保太平。”


    喲,沒想到你還“顧全大局”。朱瞻基隻覺得好笑,他心思深沉,不會輕易暴露心中所想,就是睡覺也戴著無形的麵具,說道: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說的很是,我們兩個任務艱巨。可是你一開始就懷疑我,我都說了與我無關,你還是一遍遍的試探問我,說到底就是不相信我。”


    太孫這話好像不作假,看來錦衣衛百戶不是他殺的,朱瞻壑問:“你信我嗎?”


    朱瞻基說道:“我信”。我信你個鬼。


    朱瞻壑當然也不信,嘴上說道:“等你回宮,我們一起查,敵方在我們眼皮底下行動,毫無破綻,不好對付……”


    兩兄弟低聲說話,互相試探,但是外頭守著的人聽不見對話聲,隻聞得他們翻身時竹塌咯吱咯吱的響,就像夜行動物老鼠似的,令人浮想聯翩。


    胡善祥因擔心朱瞻基,一晚上斷斷續續做著夢,一會夢見朱瞻壑乘朱瞻基熟睡,拿起西瓜刀就刺,朱瞻基的腦袋爆裂,得像一個切開的西瓜。


    一會夢到她和朱瞻基一起逃亡,被逼到懸崖,朱瞻壑一臉奸笑,“別白費力氣了,你們逃不出漢王府的手掌心。”


    朱瞻基拉著她的手,要一起跳崖,她不敢,說與其都是死,不如和朱瞻壑拚了。


    朱瞻基卻說:“沒關係,主角跳崖都不會死的,還會有各種機遇,我等著跳崖劇情很久了。”


    胡善祥拚命掙紮,“你是男主角,但我不是女主角啊。書裏頭凡是和主角一起曆險的配角都是墊腳石,主角跳崖不會死,配角會摔成肉醬的,然後主角得到高人指點或者什麽武林秘籍,發誓為配角報仇。”


    “你不是配角,你是我的女主角。”朱瞻基言罷,拉著胡善祥就跳。


    啊!


    胡善祥猛地驚醒,看到窗外朦朧的晨色,方知是噩夢一場,方才的夢境如浮光掠影,記得一些皮毛,依稀記得那句“你是我的女主角”。


    女主角又有什麽用呢?反正在你看的那些書裏,女主角不是和其他女人共享男主角,就是在最後的大戰裏犧牲自己,成全或者保護男主角,男性讀者當然覺得結局是好的,但在她一個女人看來,這些女主角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第41章 異夢   胡善祥孤枕做噩夢,朱家兄弟大被……


    胡善祥孤枕做噩夢,朱家兄弟大被同眠睡得香。


    朱瞻基習慣早起,掰開搭在他胸口的手,推了推睡在枕邊的兄弟,“你快起來,待會草場要練習騎射,幼軍有些人射不到靶子上,四處飛箭,別誤傷了你。”


    一箭射死這個混蛋弟弟才好呢。


    夏天的清晨在戶外還是有些冷的,朱瞻壑雙腿把被子一絞,一卷,把自己裹成了毛毛蟲,“我再睡會。”


    朱瞻基:這個家夥是故意來碰瓷的吧,傷了根頭發就去找皇爺爺告狀。


    朱瞻壑賴床,朱瞻基解決不了賴床的人,就解決床,吩咐道:“你們過來抬床。”


    十個壯漢把竹塌抬到了校場邊上的廊房裏,朱瞻壑愣是一路都沒醒。


    值夜的梁君看到這一幕,感歎道:“皇太孫宅心仁厚,是個好哥哥,都舍不得叫醒弟弟。換成別人,早就一腳踹地上了。”


    胡善祥也起來了,看到眾人抬床的場麵,想起昨晚被朱瞻壑追殺的夢境,立刻警醒:善祥啊善祥,你隻是個當差的,幹好手裏的差事,千萬不要對皇太孫心生什麽要不得的邪念,雖然他最近對我的態度變好了,但他是君,我是臣,要時刻恪守本分。


    胡善祥深吸一口氣,彎腰撈起銅盆裏的冷水撲在臉上,頓時神誌一片清明。


    晨練過後,朱瞻基回到大帳衝涼、換下汗濕的軍服,胡善祥見縫插針,抓緊時間向她述職。


    高麗紙糊的屏風微微透光,依稀能夠看見背後朱瞻基換衣服時的身體的各種姿態。


    不要遐想,就當他是個皮影。胡善祥收斂心思,繼續說道:“……盔甲廠剛送來了一百條火/槍,我已經清點入庫。”


    屏風後,“皮影”彎腰,像是在穿褲子,“才一百條槍?我要了兩千,這如何夠用?”


    幼軍現在還沒有自己的火/槍隊。


    胡善祥說道:“盔甲廠的人說要先供給神機營,邊關駐軍也催得緊,這一百條還是從牙縫裏摳出來的。以後每個月給幼軍送一百條,慢慢把數目補上。”


    朱瞻基心道:差不多要等兩年,到時候估計我的墳頭草都齊腰高了。


    一個個難關接踵而來,無窮無盡,一刻不得放鬆。朱瞻基穿好衣服,從屏風後走出來,“世子起來了嗎?”


    胡善祥說道:“還沒有,睡得香甜,看來要招待他一頓中飯。他的心腹元寶一大早就在營地各處遊蕩,對什麽都好奇,不知想要耍什麽花招。微臣命幾個侍衛以帶路的名義跟著他。”


    朱瞻基吩咐道:“你去給唐賽兒捎信,要她留意和消失的錦衣衛百戶有關的消息,此事相當蹊蹺。如果不是漢王府的人賊喊捉賊,那隻能是敵國在背後搗鬼,怕是有什麽大陰謀。”


    “微臣這就去辦。”胡善祥告退。


    前些日子相處融洽,胡善祥嬉笑怒罵,真性流露。今日全程麵無表情,明顯冷淡疏遠了。


    對此,朱瞻基的第一反應是:欲情故縱的老把戲而已。


    第二反應是:怎麽又把小說話本裏的套路往胡善祥身上扣?她是不一樣的。


    身為儲君,從小的教育是不要有情緒,不要讓情緒操控自己,時刻保持冷靜。同樣的,也不要對旁人有情緒,能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朱瞻基心道,不要浪費時間去揣摩一個手下的心思,一堆事情等著我去做。


    另一邊,朱瞻壑終於醒了,他坐起來,眼神迷離,“元寶,什麽時辰了?”


    回答他的是個陌生的聲音,“世子殿下,元寶公公在營地騎馬,標下來伺候殿下更衣。”


    正是梁君。


    梁君熟練的給朱瞻壑梳洗裹幘,畢恭畢敬。


    朱瞻壑舊聞幼軍是一群鄉野村夫,市井閑漢,一般人見到權貴嚇得腿顫手抖,這個梁君鎮定自若,像是見過世麵的人。


    難道大哥真有令身邊的人脫胎換骨的神奇能力?


    朱瞻壑閉上眼睛,任憑梁君給他梳頭,有一搭沒一搭的問他什麽出身、為何投軍等等。


    “……標下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投軍也是為了混飯,武功不行,承蒙胡主薄提攜,見標下還算機靈,就在軍中跑腿打雜。”


    朱瞻壑說道:“我聽元寶說,端午節那天你也遂幼軍進宮比賽,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梁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標下貪圖宮裏的綠豆湯香甜,光顧著跑茅廁了,還不甚打翻馬桶,鬧了笑話,回來被胡主薄好一頓批評。”


    梁君在發髻上包上網巾,又拿起鋒利的剃刀,給他刮胡子。


    輕薄的刀刃在朱瞻壑的下巴和鬢邊遊走,發出沙沙之聲,幾次在氣管處打轉,又收了回去。


    “好了,殿下看看滿意嗎?”梁君拿起皮子,擦拭剃刀上的胡茬。


    朱瞻壑睜開眼睛,摸著光潔的下巴,“手藝不錯,在那學的?”


    梁君說道:“跑江湖混飯,無師自通,刮胡子、采耳、算命、扮假道士給人驅鬼降魔,什麽都做過。”


    朱瞻壑笑道:“元寶笨的很,我喜歡你的機靈勁,有沒有興趣跟我去漢王府。”


    梁君嚇得打了個半跪,“元寶公公大巧若拙,標下卑微如塵土,豈敢汙了漢王府的門檻。”


    朱瞻壑想在幼軍埋一顆釘子,充當耳目,梁君這種江湖人沒有節操,容易收買,他把一張銀票和一枚漢王府的符牌放在桌子上,站起來說道,“你不要著急著急拒絕,等想清楚了再告訴我——這是你今日伺候我的酬勞。”


    朱瞻壑出了房間,梁君聽到腳步聲消失了,才敢起身,他拿起銀票一瞧,一百兩,對於底層士兵而言,無疑是一筆巨款,夠他過一輩子了。


    但是梁君連眼神都沒有變,好像看著一張擦屁股紙,一錢不值。


    梁君把銀票和符牌都貼身收好,將刮下來的胡茬,還有梳子梳齒上的斷發都清理幹淨,放在一方手帕上小心翼翼包好,喃喃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殿下可還記得自己的母親……”


    朱瞻壑並不把自己當外人,醒來就騎馬在草場逮兔子、捉蛐蛐、要元寶把兔子送到廚房剝洗烹製,中午和皇太孫一起享用,再提著蛐蛐籠子“騷擾”朱瞻基。


    “哥,我們玩鬥蛐蛐,我捉了幾隻‘菩提頭’大蛐蛐,一看就很能打,你先挑兩隻。我記得你小時候可會玩蛐蛐了,把我的壓歲錢都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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