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賽兒舉手發誓:“那就叫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嫁人死老公、不孕不育、一輩子無兒無女,無人送終,化為孤魂野鬼。”


    這些對別人而言是毒誓,但是對唐賽兒而言,這就是她的一生。


    顧小七說道:“她應該在什刹海甜水巷,右邊巷子的丁字戶。”


    唐賽兒將地址寫下,再次放飛信鴿,畢竟鴿子比馬快,救人要緊。


    廣化寺,接連收到信鴿,地址一次比一次精準,尤其是唐賽兒送的情報,朱瞻基不顧腦袋有傷,杵了一根拐站起來,“我要親自去甜水巷。”


    他看地圖,甜水巷距離什刹海湖畔不到五百步的距離,按照這個時間計算,胡善祥在這裏的可能性相當高了。


    朱瞻壑也有同感,遂提刀,“我也去。”


    這是梁君、李榮、陳二狗都已經被召回,得知顧小七就是叛徒後,都很驚訝,陳二狗甚至不顧疼痛,一拳打在牆上,“我把他當兄弟,他卻一直都在背叛我們!”


    三人皆追隨而去。


    甜水巷,蔣宅,雨水掩蓋了幼軍和五城兵馬司的層層包圍腳步聲,天羅地網已經鋪成開了。


    也先土幹對局勢的巨變渾然不覺,他焦躁不安的等待著外甥的消息,胡善祥倒是在炕上睡著了。


    子夜已至,也先土幹熬夜看守胡善祥,真是奇怪,這個看似多愁善感的女子,內心卻是個膽子大、看得開的“傻大姐”,都這個時候了,還能睡得著!


    隔壁鄰居皆被悄悄清空帶走,全是朱瞻基的人。梁君施展了他“梁上君子”的舊手藝,像個猿猴似的輕盈爬上牆頭,跳進院子裏,先向狗窩裏投擲了摻了藥的肉,把看門狗迷暈了。


    隨即架好了□□,接應李榮、陳二狗等穿著夜行衣的幼軍爬到蔣宅,兩人對付一個,將七個護院製服,堵了嘴巴。


    暴雨掩蓋了動靜,但是也先土幹是個謹慎人,和護院們約定好,每次繞著院子和各處房舍、豬圈等等巡邏一圈,經過他的房門時,就輕輕敲一敲,表示完成了一次任務。


    差不多每次隔著半燭香的時間,房門就會響一次,但這次似乎有些長了。


    快到一炷香,房門還沒有響。


    也先土幹疲倦的眼神變得像狼一樣銳利,他憑著直覺,認為危險靠近,難道外甥暴露、皇太孫查到這裏來了?


    也先土幹做了最壞的打算,他立刻從炕洞裏摸出一個大甕,將甕裏的東西全部潑灑在炕上。


    胡善祥被蔓延到身上的涼膩之物驚醒了,就像被纏上一條巨蟒。


    胡善祥睜開眼睛,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昏暗的燈光之下,她睡的火炕上全是黑黝黝、像蜂蜜一樣流淌粘粘的東西。


    她的身上幾乎都沾滿了這玩意兒,隻有擱在枕頭上的腦袋幸免淪陷,是幹淨的。


    “你往我身上倒什麽東西?”胡善祥問。


    不等也先土幹回答,房間門窗皆被同時撞毀,一群人從這兩個進口魚貫而入。


    “你們不要過來。”也先土幹打開火折子,懸空放在上方,“胡女史身上全是石脂,萬一我失手,火折子落下,胡女史就成了火女史,你們可以上來滅火救她,她未必會燒死,但是……一身好皮肉會燒成炭,變成怪物,這般嬌俏的姑娘若毀了容,嘖嘖,可惜啊。”


    第55章 虛情   石脂,遇火就燃,且水潑不滅,會……


    石脂,遇火就燃,且水潑不滅,會浮在水麵繼續燃燒,胡善祥脖子以下幾乎都沾滿了融化的麥芽糖般的石脂,一個火星就能將她變成火善祥。


    領頭撞門的朱瞻壑看到胡善祥脖子上還有一圈紫紅的掐痕,“王八蛋,衝女人來算什麽本事。”


    不是我幹的,也先土幹舉著火折子,“你再走一步試試?”


    你們別衝動,任何一方撩火我都會變成火人,胡善祥連忙說道:“說來話長,我脖子的傷與這位也先土幹無關,是一個叫做火真的人幹的,也先土幹救了我,他的外甥把台混進了幼軍,他現在隻想知道把台怎麽樣了?”


    胡善祥是故意的,把綁架之人和臥底的真實姓名說出來,讓營救她的人有所準備。


    胡善祥惜命還愛美,真不想死的那麽慘、還那麽醜。


    原來是想交換人質。朱瞻壑收刀,不再向前,說道:“顧小七已經被我們活捉了,你先把火折子滅了,我會讓你們舅甥見麵。”


    “見一麵有什麽用?我要確保外甥活著回去。”也先土幹舉著火折子不動,“看相貌,你應該是漢王世子,我記得北京是皇太孫監國吧,世子隻是看門護院的,交換人質這種大事,皇太孫才有資格做主。君無戲言,他才是君,世子是臣。”


    被戳到了痛點,朱瞻壑握著刀柄的手一緊,“你沒有資格和皇太孫對話。”


    “是嗎?”也先土幹舉著火折子,往胡善祥臉上靠去,“皇太孫的女人在我手裏也沒有資格?”


    朱瞻壑一懵:什麽叫做皇太孫的女人?是女官吧。女人和女官一字之差,天差萬別啊!一個寫字,一個暖床。


    胡善祥朝著朱瞻壑猛使眼色:權宜之計!快看我的眼神!你別說漏嘴的啊!


    然而朱瞻壑並不懂她的意思,隻看到她表情失控、眼神抽搐,就像戲台上演技太差的演員,無法準確表達喜怒哀樂,令觀者迷惑。


    她一定是害怕了,朱瞻壑心想。


    這時朱瞻基杵著拐棍進來了,“你們都出去,火把,燈籠等有明火之物一概不得進屋,去挖一些濕沙土過來。”


    水不可能克石脂的烈火,但濕沙土可以把“火”燜熄滅。


    眾人退散,在屋外把門窗圍起來,一桶桶濕沙土嚴陣以待。


    朱瞻基的腦殼被砸的不輕,走路時感覺地麵都在搖晃,朱瞻壑扶著他,“大哥,此人陰險狡詐,萬一他突然暴起對大哥不利——”


    “聽我的,這裏交給我,你在外頭等候。我雖受傷,尚能自保。”朱瞻基拄著拐,坐在椅子上說話,他棄了拐杖,抽出一炳寒光閃閃的劍,雙手握著劍柄,以劍為拐,坐穩了身體。


    朱瞻壑隻得聽命退下。


    屋裏隻有朱瞻基、也先土幹、胡善祥三人了。


    朱瞻基是故意把人支走的,剛才在門外聽到“皇太孫的女人在我手裏……”這句話別人聽不懂,他一聽就懂,短短幾個月和胡善祥一起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他對胡善祥的“急智”有些了解,這個女人有著異於常人的求生欲,為了求生,什麽話都敢瞎編,臨場應變能力令他也深深拜服。


    她不過是為了求生給自己增加一些籌碼罷了,一個人有了利用的價值,就不會被輕易滅口。


    隻是若公開講,還是會傷她的名節,必須他親自過來,關起門說話。


    也先土幹見朱瞻基單刀赴會,終於把火折子從胡善祥臉頰邊移開了,“嗬嗬,想不到皇太孫還是個情種啊。”


    一聽這話,朱瞻基認定了自己的判斷是對的,胡善祥果然編造了她和他的緋聞謊言。


    “彼此彼此,你也是一個重親情之人,願意把求生的機會讓給外甥這個外人,自己寧願赴死。”朱瞻基默認了緋聞,說道:


    “也先土幹,你是韃靼部一個實力不差的領主,還時常以個人名義向大明進貢,也是我大明封的都督,還賜給官袍布帛。我們投之桃李,你報以戰爭,派了親外甥混進幼軍當臥底,怎麽,舍不著外甥套不住皇太孫?你既然如此在乎外甥,當初又為何要他來以身犯險?”


    也先土幹說道:“你別假惺惺的來這套,你我都明白,什麽進貢稱臣,封官封爵,都是搞虛頭巴腦那一套。你們想利用我們韃靼部牽製瓦剌部。我們想利用你們打壓瓦剌部。大家互相利用罷了,現在瓦剌首領馬哈木一死,瓦剌瓦解了,你我必定會翻臉,隻不過這次是我們先下手為強。”


    “至於派出臥底……你們明國在韃靼瓦剌兩部都有臥底,都在搞情報,刺探軍情,誰比誰高貴,誰又比誰低賤?誰敢逼著眼睛打仗?不都得在手上握幾張底牌嗎。”


    胡善祥身上全是粘稠冰冷、還散發陣陣酸臭味的石脂,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她的目光追隨著火折子上跳動的火苗,都忘記了自己瞎編的與朱瞻基緋聞捅破後的尷尬,恨不得用眼神殺死火苗!


    朱瞻基見她緊張害怕的樣子,說道:“她不是臥底,沒有傷害任何人,無辜被卷進來,還潑被了一身的石脂。你拿她當人質可以,請不要用這種手段,你稍微拿不穩火折子,一個火星落下來,她就非死即殘。”


    “對對對。”胡善祥緊張得手心都是汗,“我若死了,你外甥也得死,不看僧麵看佛麵。”最後一句話都語無倫次了。


    也先土幹見朱瞻基願意坐下來談判,心下就沒有剛才千鈞一發時那麽緊張了,他指著火炕旁邊的屏風說道:“好,我給她一套幹淨的衣服換上,不過在這之後,我會用刀比這她的咽喉。”


    朱瞻基點頭,“你不要輕舉妄動,顧小七……把台馬上就要到了。”


    胡善祥趕緊去屏風後麵換衣服,心想如果我這個時候推倒屏風,是不是就可以……


    也先土幹持刀站在繡屏前麵,用刀尖對著胡善祥,“你不要動歪心思。我是草原上可以徒手抓羊的漢子,區區一個屏風是壓不倒我的。”


    被看穿了!


    胡善祥隻得作罷,將沾滿石脂的衣服脫掉,身上還沾了些,用清水搓洗,皮都快搓破了,還是洗不幹淨。


    “快點!差不多行了。”也先土幹催促道:“清水不管用,得用草木灰的水洗個好幾天。”


    胡善祥嫌棄的看著自己髒兮兮的手,無可奈何,從屏風後麵走出來,也先土幹就用刀尖抵著她的脖子。


    朱瞻基杵著劍站起來。


    “你要幹嘛?”也先土幹一抬下巴,“你再靠近,我就——”


    “你沒看她腿都嚇軟了嗎?要她坐著等。”朱瞻基把屋子裏唯一完整的椅子讓給胡善祥,自己站著,“你不要為難我的……女人。


    朱瞻基艱難的吐出最後兩個字,噫?怎麽話說出口,心下居然有些暗爽是怎麽回事?


    也先土幹用腳把椅子勾過來,要胡善祥坐下,他站在後麵,依然用刀架著胡善祥的脖子。


    窗外,獨眼李榮從窗縫裏看到這一幕,低聲對朱瞻壑說道:“我可以把窗戶紙捅個洞,從洞裏頭放箭,將此人一劍封喉,救出胡女史。”


    朱瞻壑觀看過李榮端午節射柳,曉得他是個神箭手,問:“你有多大把握?”


    李榮說道:“九成。”


    朱瞻壑正在猶豫時,也先土幹身子一矮,半蹲在胡善祥身後,以她為盾牌,以防止有人放暗箭射殺。


    一看就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了。


    局勢再次發生變化,朱瞻壑問李榮:“現在呢?你有幾成把握?”


    李榮傻眼了,“一……一成吧。”


    梁君聽了,趕緊把李榮拉開,”算了算了,別冒險。還是等著交換人質吧。”


    屋裏子,杵著劍站著的朱瞻基和椅子上的胡善祥四目相對,“脖子還疼嗎?”


    “疼。”胡善祥立刻進入了“皇太孫的秘密情人”狀態,說道:“但是看到殿下來救我,就沒那麽疼了。有情飲水飽,情是萬能藥。”


    朱瞻基也是情意綿綿,“是我連累你,害得你受這無妄之災。”


    這句話是真的,發自朱瞻基內心的愧疚。


    胡善祥說道:“我生是殿下的女人,死是殿下的女鬼。能為殿下擋災,是我的榮幸。”


    這句話是假的,如果能夠給胡善祥再來一次的機會,她寧可淋成落湯雞,也不代戴那頂綠帽子了!


    果然,綠帽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哪怕是皇太孫的綠帽子!


    朱瞻基也越來越入戲,“傷在你身,痛在我心。我此刻恨不得替你受這些罪。”


    來呀來呀!你過來代替我啊!胡善祥暗自腹誹,嘴上卻說道:“我心甘情願,一點都不後悔。殿下心裏有我,我……我歡喜的很。”


    朱瞻基說道:“你再堅持一會,我馬上救你出來,我發誓,今日你受的委屈,將來我一定用十倍的寵愛奉還。”


    胡善祥淚眼朦朧:“殿下!”


    朱瞻基柔情似水:“善祥!”


    身後半蹲的也先土幹聽得快酸倒牙了!不禁說道:“嚴肅點,正在等著交換人質呢。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這個綁匪?你們兩個這樣生離死別、難舍難分的樣子,搞得像鎮壓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和許仙,我是綁匪,又不是法海。”


    第56章 脫險   胡善祥天然就會演,朱瞻基雖不懂……


    胡善祥天然就會演,朱瞻基雖不懂情,但看過太多的話本小說,隨便從裏頭摘上一段,就能接上戲,配合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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