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飲去她肩窩的雨滴,一口即醉。朱瞻基的喉結滾了滾,“你莫要自卑,那裏醜了?我覺得好看,我不會嫌棄的。”


    胡善祥氣得發抖,“果然你是幹的!”


    “不,不是。”朱瞻基連忙擺手,“我可以發誓,我是皇太孫,儲秀宮在皇爺爺的後宮裏,我怎麽可能把手伸的那麽遠,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若真有這本事,早就與你相見了,何苦等到你出了儲秀宮,才跑去觀星台和你偶遇。”


    現在無論朱瞻基如何解釋,胡善祥都不相信他了,“你就是故意的,把我當成掌中之物,隨意捉弄。你不要逼我討厭你,連最後一絲情分也折騰沒了,把最美好的夏天,變成最討厭的夏天。八月就要複選了,我警告你,不要想著再耍手段,你若連複選都要幹涉,阻止我淘汰,我就——”


    胡善祥指著兔兒山,放了狠話,“宮裏不準自戕,會株連九族。我就假裝失足,從兔兒山跳下來,摔進這個池塘裏,大不了病一場。選秀是為了給皇室開枝散葉,我一個自身難保的病人,不能生孩子,還有什麽用處!”


    朱瞻基大急,“你別衝動做傻事!你從上頭掉下來,萬一砸到太湖石上就沒命了!”


    胡善祥當然不想死,但若不是使出玉石俱焚的勇氣,她擔心朱瞻基還要強留她啊,說道:“做人留一線,你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有什麽辦法?如果你還念及兩年君臣不易,就請不要再幹涉複選了,讓我把自己淘汰。”


    胡善祥打著傘走了,冷雨把朱瞻基澆透了,不是我幹的,那麽是誰做的?


    驀地,朱瞻基腦子一片清明,是他!


    朱瞻基出宮,去了漢王府。


    朱瞻壑笑嘻嘻的迎接,“喲,什麽風把大哥吹來了?下雨天好惦記著弟弟。”


    朱瞻基屏退眾人,一把提起朱瞻壑的衣領,把他按在桌子上,“你做的好事!你用漢王留下來的人手,層層阻擾胡善祥淘汰,你對她生了歪心事,想讓她通過選秀,賜婚給你。”


    這次選秀,所有正值婚齡的龍子龍孫們都有份,朱瞻壑和朱瞻基一樣,都是二十一歲。甚至已婚的藩王郡王們若是在子嗣上艱難些,也會從秀女們挑選好生養的,為皇室開枝散葉。


    朱瞻壑對胡善祥的心思,沒有誰比經常抄弟弟“作業”的朱瞻基更清楚了!之前都是看破不說破,各懷鬼胎,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暗地裏較勁,今天幹脆把窗戶紙捅破了。


    再不捅破,就憑胡善祥的火爆脾氣和膽大妄為,她真有可能“意外”從兔兒山“失足”掉下來!


    朱瞻壑聽懵了,“什麽?胡善祥在選秀?她不是還在山東濟寧老家伺候摔傷的老父親嗎?”


    “你還裝!”朱瞻基把弟弟從桌子提到了牆壁上,“我警告你,你這樣會逼死她的,收起你的花花腸子,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在兔兒山下看到她的屍體。”


    “你若再幹涉選秀,我會將此事一五一十告訴皇爺爺,你誰都娶不成,還會丟了世子之位。”


    朱瞻基警告了搞事情的弟弟。朱瞻壑總算聽明白了,他也冤枉啊,他連胡善祥來選秀都不知道……


    朱瞻壑腦子裏浮現一個人,好啊,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朱瞻壑找了梁君,破天荒抄了大哥的“作業”,把梁君抵在牆壁上,“你對我隱瞞了消息,胡善祥明明被推去選秀了,你一聲不吭,還告訴我她在濟寧伺候病榻。你騙了我。”


    雙麵間諜梁君早就等著這一天了,淡定地說道:“我是為了你、皇太孫還有胡善祥三個人好。你和皇太孫都喜歡胡善祥,都想娶她,這本不是胡善祥的錯,漂亮又聰明的姑娘誰不愛?但是,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了,胡善祥會被視為破壞你們兄弟情的紅顏禍水。輕則被逐出宮廷,再也不能當女官,仕途斷絕。重則賜死,以免將來你們兄弟為了一個女人反目相殘。”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世子殿下,您要控製住自己的情感,莫要害死一個好姑娘。”


    “她若淘汰,最好不過了,繼續當女官。她若不幸被選中了,也隻能當太孫妃,是殿下的大嫂,殿下可別整天打著吃餃子的歪主意。”


    第78章 洗頭   梁君是乞丐們養大的小偷,至今說……


    梁君是乞丐們養大的小偷,至今說話還帶著民間的粗語。民間有“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說法,如果胡善祥嫁給朱瞻基,就成了朱瞻壑的嫂子,所以梁君警告他不要“吃餃子”。


    朱瞻壑要為母妃守孝三年,還有一年孝期,期間不能說親,所以這次選秀與他無關,他根本沒有留意,以為與自己無關。


    而現在,他在意也沒有用了,胡善祥是秀女,她就是被選中了,也不可能嫁給他。


    原來不知不覺中,我早就出局了。


    朱瞻壑趕走梁君,獨自悶坐。


    一直以來,他都以輕浮孟浪的形象示人,他對所有長的好看的女子都是笑臉,時不時溫柔小意,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對胡善祥好一些,旁人也不會覺得他是來真的——除了有同樣心思的朱瞻基。


    梁君話糙理不糙。如果在這時候朱瞻壑要糾纏胡善祥,無疑會害死她的——他連爭都沒法爭!


    雨夜,朱瞻壑把酒問青天,拿著酒壺在雨中狂奔,“我從投胎開始就輸給大哥了。一個苦命的娘,一個狠毒的爹,不幸成為他們的兒子,我還奢望什麽!”


    哐當一聲,朱瞻壑把拳頭大的酒缸往地上一扔,“但願來世,不要生於帝王家!我為親娘複仇之日,就是我離開皇家之時!”


    儲秀宮,端敬宮,漢王府。


    胡善祥,朱瞻基,朱瞻壑分別在各自的地方在雨夜中,一個個以酒澆愁,悵然而立,同一種愛而不得的情思,三處閑愁,摔杯子的摔杯子,摔酒壺的摔酒壺,摔酒缸的摔酒缸。


    這個夏天以快樂開始,以惆悵結束,三個人都被推向了未知的命運。


    一連下了三天的雨,天氣終於放晴了,一下子跨入了秋高氣爽的秋天,怕冷的秀女已經早早穿上了夾衣。


    胡善祥蒙頭大睡,同屋孫秀女坐在旁邊推了推她,“胡善祥,嬤嬤領了香胰子、皂角,要給我們洗頭,準備去中秋賞月宴,你快起來。”


    “你們洗吧,我不想洗頭。”胡善祥卷起被子,往床裏頭一滾。


    何秀女也來了,她湊過去聞了聞胡善祥的頭發,“你上一次洗頭是什麽時候?”


    胡善祥的腦袋埋在繡花枕頭下,甕聲甕氣的說道:“不記得了。”


    老嬤嬤已經調好了熱水,衣袖用襻膊堆在肩膀上,露出鬆弛的胳膊,進來說道:“你們兩個今天就是拖也要把她拖到椅子上躺著,十天沒洗頭了,油得蒼蠅停在上頭都打滑,這頭發還能聞嗎?別在宴會上熏壞了貴人們。”


    何秀女和孫秀女齊心協力,一個揭被子,一個拉胳膊,左右架著她的肩膀,把胡善祥推到了躺椅上。


    孫秀女將一塊大手巾圍住她的衣領,何秀女拿著水瓢往她頭上澆熱水,鍾嬤嬤拿起皂角往胡善祥頭發上直懟,孫秀女幫忙搓洗,三個人分工明確,看來提前商量過的。


    胡善祥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似的躺著,任憑擺弄,她懶得掙紮。反正掙紮也是無用,她都那麽努力淘汰自己了,還是無法走出儲秀宮。


    洗了頭,孫秀女拿出剃眉刀,給她悉心修了雜毛,剃完之後,孫秀女對著她的臉嗬氣如蘭,吹掉雜毛,讚道:“你的眉毛天生濃密,都不需要畫眉。”


    胡善祥懶洋洋的說道:“多謝,我妝奩裏畫眉的黛石歸你了。”


    何秀女見孫秀女修眉的手藝好,嚷嚷的要她修,胡善祥把躺椅讓出來,讓何秀女躺下,也拿起水瓢,幫她洗頭。


    三人都洗了頭,坐在庭院裏晾濕發,三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眉形,胡善祥端莊大氣、孫秀女如珠似玉、何秀女嬌俏甜美,三個都是大美女,各有特色。


    一旁收拾殘水的鍾嬤嬤看了,心想這三人就像親姐妹似的相處,不知將來有什麽樣的命運。


    八月十五中秋節,皇家家宴,她們這些秀女在儲秀宮裏度過。


    八月十六,月亮依然很美,太子妃在兔兒山的旋坡台舉辦了大宴,邀請一百六十九個秀女參加。


    旋坡台是紫禁城的最高處,比太液池的蓬萊閣還要高,是皇家登高賞月的絕佳去處,在萬裏無雲的滿月之下,可以俯瞰整個紫禁城。


    昨晚就在這裏舉辦過皇室家宴,今天一應擺設都是現成的,旋坡台四周擺著一座座燈山,每一座山都有兩百多個燈籠,把整個高台照得如同白晝。


    正中間是主位,是太子妃張氏的位置,下麵擺著二十四張座子,每桌約八人,一百八十九個秀女圍坐其間。


    桌子上擺著月餅、螃蟹、蘸螃蟹的蔥薑孫醋等等調料,以及用來驅除口中螃蟹腥氣的蘇葉湯、還有大紅的軟籽石榴、瑪瑙般的大葡萄等等。


    來赴宴之前,各屋伺候的嬤嬤都偷偷從禦膳房提來食盒,要屋裏的秀女們提前吃飽,晚上在宴會上裝裝樣子即可,免得吃花了妝容,或者吃相不雅,被太子妃嫌棄。


    鍾嬤嬤擺出一盤大饅頭,“吃吧。”


    孫秀女拿起饅頭就啃,何秀女不解,“嬤嬤,為何沒有菜,也沒有甜心,還沒有湯?我是南方人,吃不慣的,也咽不下去。”


    鍾嬤嬤經驗豐富,說道:“你們提前吃飽,不要吃宴會上的菜,晚風一吹,早就放冷了,小心吃壞肚子。菜,點心,一鹹一甜,吃完就要喝水,喝湯也是一樣,都要頻頻離席上廁所,回來席麵上一身汙濁之氣可還行?”


    “所以,吃饅頭最合適,能夠吃飽,口也不會渴,不用跑廁所。你們先忍一忍,等宴會結束,我再去禦膳房找夜宵給你們吃。”


    “嬤嬤對我們最好了。”何秀女乖乖吃饅頭。


    鍾嬤嬤把躺在床上的胡善祥拉起來,“睡了一下午還沒夠?快,起床吃饅頭墊墊肚子,晚上夜宴有的熬。”


    胡善祥不肯,“我喜歡吃螃蟹,聽說宴會上有碗口那麽大的螃蟹,我得留著肚子。”


    鍾嬤嬤無奈,“隨便,你愛吃不吃!”


    胡善祥複又躺回去。鍾嬤嬤說道:“論理,夜裏穿月白色最顯眼,也最好看,我看別的屋秀女們好多選這些素雅的顏色。你們都不要選,那些小門小戶的沒見識,旋坡台上頭全是燈山,照的和白天一樣,再穿月白就沒意思了,就像隱形人似的,看得還刺眼。你們都穿紅著綠,怎麽豔麗怎麽來,都是花一樣的年齡,穿得再花團錦簇也是好看的。”


    孫秀女和何秀女都照做,還互相給對方梳了漂亮高聳的雲髻。


    胡善祥穿了一身月白,梳了最普通的少女發式雙鬟髻。


    鍾嬤嬤無語了,“胡秀女,你就是故意和我對著幹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胡善祥施了一禮,“對不起,嬤嬤。我父親生病了,我著急回家。”


    鍾嬤嬤擺了擺手,“也罷,孝字比天大,你愛咋地咋地吧。”


    排隊去旋坡台,按照花名冊入了席,上了螃蟹,一人一個大螃蟹,隻有胡善祥伸手拿著螃蟹仔細剝殼,揭開臍蓋,挑剔蟹腿的肉,蘸著醬醋,甚至還加了蒜汁!


    很快,一個螃蟹吃完了,胡善祥還把空殼擺成蝴蝶形狀,問同桌七人,“好看嗎?”


    同桌目瞪口呆,孫秀女和何秀女早就見慣不慣了,把自己的那份螃蟹給了胡善祥,讓她吃個夠。


    第79章 再考   胡善祥吃了三個螃蟹,拚了三個蝴……


    胡善祥吃了三隻螃蟹,拚了三個蝴蝶。


    教坊司的女樂在一旁演奏著《進膳樂》,秀女們以桌為隊,八人一隊,輪番舉著酒杯,去太子妃那裏先自報家門,然後一起敬酒。


    太子妃將這些秀女們掃視一遍,喝著不醉人的果子露,微微頷首,每個敬酒的秀女都會得到衣料首飾等等賞賜,算是太子妃的見麵禮。


    太子妃看到順眼的秀女,會點名要其寫詩詞助興,展現才藝。不過不是每一桌都有這種機會,要極得太子妃眼緣的秀女才有此榮幸。


    “快輪到咱們這一桌了。”孫秀女說道,“大家做好準備。”


    胡善祥用蘇葉湯漱口,洗了手,螃蟹性涼,她已經喝了好幾杯溫熱的黃酒。


    何秀女緊張的問道:“你還站得穩嗎?要不要喝點醋解酒?千萬別在太子妃麵前失儀。”


    “我沒事。”胡善祥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她平時兩瓶花雕的酒量,喝幾杯黃酒就像喝水似的,不在話下。她自我淘汰的前提是不影響別人,看得出何秀女和孫秀女是願意留下來的,她要為了別人的夢想堅持住。


    何秀女緊張得發抖,“你們說,太子妃會不會點咱們這一隊的人吟詩作賦啊?我……我不成的。”


    孫秀女低聲道:“來之前我就提前寫了幾首中秋月圓應景之作,要你背熟了,好出來應酬,你忘了?”


    何秀女說道:“我沒忘,背的滾瓜爛熟,我就是……就是害怕見到太子妃天顏後嚇得忘記了。”


    孫秀女安慰道:“別怕,太子妃脾氣很好的,是個溫柔可親的人。”


    何秀女問:“你怎麽知道?好像和太子妃很熟似的。”


    “我——”孫秀女一滯,“我聽說的。”


    很快輪到她們了,在尚儀局女官的帶領下,胡善祥等八人排著隊,去了太子妃桌前,輪著行福禮。


    “民女孫婦好,參見太子妃。”


    “民女胡善祥,參見太子妃。”


    “民女何萍萍,參見太子妃。”


    一輪行禮過後,太子妃身邊的侍女們端上一個金盤,盤子上擱著金爵杯,裏頭是葡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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