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跳動得很平緩,沒有一絲一毫的情動。


    平心而論,李意行真是她見過最標致的人物,前世她陷得那麽快,何嚐不是因為他的樣貌。可是如今他風姿更甚,在床榻上還使些下三濫的手段,王蒨心中卻毫無起伏,她一直騙自己全當養了個麵首。


    倘若你知道一個人的內裏多麽肮髒下作,還會為他的表象所惑嗎?


    ……


    李意行回來之後,二人一同更衣。


    王蒨在李意行的著手下穿了件曲裾深衣,純白的裙麵上繡著流雲圖案,外衫是沉沉的黛色,一瞧就知是李意行的手筆。


    他也換了件黛色寬服,中衣掩得很嚴實。


    兩朝男子是不愛穿中衣的,最愛袒露胸口,但李意行並非如此,好似他的風流悠閑不需要靠外物幫襯。


    李意行慢條斯理地合攏衣襟,又替王蒨別發。


    他從匣子裏拿出那支梨花簪,金釵別著玉製的雪梨,下墜兩顆翡色玉石,穩穩插在她發間。王蒨看了一眼,蹙眉疑道:“這是幾年前的簪子。”


    她一麵說,一麵自己也摸了摸,上頭仍然發著琳琅之光。


    李意行當然清楚,他垂著眼,從妝匣中挑揀,自己也拿了支簪子別於發間,王蒨有些狐疑地盯著他的動作。


    本朝的男女在發飾上並無過大區分,男子摘花別於發間也是常有的,但李意行甚少如此。他選的簪子雖帶著一朵梨花,卻要小巧許多,沒有外人那樣的脂粉氣。


    李意行問她:“如何?我陪夫人一起戴。”


    王蒨無奈道:“甚好,甚好。”


    二人忙前忙後,這才起身進宮。


    可惜天公不作美,行至半路已下起了暴雨,盛夏的雨季終於來了。洛陽的雨季淒寒,雨幕密集,烏沉的天滾下一道雲雷,王蒨有些緊張地捏著裙麵,李意行與她十指交握,安撫她。


    別過臉,他卻也沉了眼色。


    不知為何,他心中隱隱有不安、糟糕的預感,可他不知這股煩躁從何而來,隻能將阿蒨的手握得更緊。


    宮中似乎原就在擺宴,夫婦二人進了宮,小太監打著傘來領,李意行接了過來,替她遮了雨。


    從停轎處走到宮門,也不過短短的距離,今日狂風喧囂,混著雨點,將他的衣擺打濕。


    早已有人通報華陵公主與李氏世子進宮,這會兒小太監又扯著嗓子傳了一聲,宮中的眾人便往門口看去。隻見已出嫁月餘的三公主穿了身黛色的宮服,挽了婦人髻,發間別著一朵玉色雪梨。


    她麵容素淨,隻點了淡妝,和從前的樣貌大不相同,席間的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三公主為何忽然變美了許多。


    又見傳聞中才貌傾世的李氏世子同樣別著梨花簪,剛受了一趟風吹,他麵色有些蒼白,和發間的簪子倒是很相襯。夫妻二人儼然一對神仙眷侶,很是登對。


    王蒨看了一眼四周,發覺父王不在席間,隻有長姐在,此刻也在含笑看她。


    她想也不想,甩開李意行的手,朝長姐走去。


    第23章 昏倒   那裏起過一場大火,燒光了她的美……


    晉寧公主在左邊的席位,她穿了身緋色的宮服,唇上一抹嫣紅,身後站著內監總管江善。


    宮宴不知因何而擺,總歸光孝帝尋歡作樂不是一兩回,時不時就叫上百官同慶。外頭下著暴雨,太監們見天色烏黑,早已重新掌燈。王蒨在一片金碧輝煌之中走到長姐麵前,稍稍行禮:“皇姐。”


    她低著頭,意識到眼眶隱隱發熱,連忙把淚意憋了回去。


    她是大夢重做,皇姐卻不是,在皇姐眼裏,自己隻是出嫁月餘就回朝了,僅僅是闊別了短短數月……然而對王蒨而言,她是跨過生死之河,才重新站在長姐麵前。


    當著李氏人的麵,王蒨明白自己還不能哭,不能失態。


    王楚碧放下手裏的酒盞,打量著麵前的三妹,見她氣色尚可,朝她頷首:“三妹,什麽時候回來的?”


    “午後入了城。”王蒨有一句答一句,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身邊,李意行竟沒有跟上來,也不知去了哪裏。


    王楚碧見她這六神無主的樣子,不禁意外:“看來三妹與那李氏世子相處得不錯。”她原以為三妹那木訥愚鈍的性子,嫁去世家,應當很不自在才是。


    王蒨有口難言,正要為自己解釋,太監通報了聲:“聖上駕到——”


    父王帶著兩個衣衫不整的妃子上前,看樣子已經喝得神誌不清,進殿後也不曾看到王蒨與李意行,隻喝道:“禮樂呢?怎的不奏了?給朕奏!”


    王蒨沉默著,李意行卻已經折回她身邊,握著她的手上前行禮:“聖上。”


    王蒨也不情不願喊了句:“兒臣見過父王。”


    光孝帝一聽兒臣這個稱呼,以為是晉寧又想找事,打眼仔細一看原來是三女兒華陵公主,霎時放鬆了許多,對李意行道:“原來是駙馬和阿蒨,快賜座,賜座。”


    他自己都覺著這個王座待著很憋屈,皇權旁落就罷了,曆來如此的,可他子嗣也十分艱難。生了幾個兒子全都橫死,活下來三個女兒,一個是硬茬,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一個能帶兵,槍杆子比他這個皇帝還耍的好,唯獨剩下一個三女兒華陵,乖巧可愛,唯唯諾諾。


    不僅溫順好擺布,還嫁去了李氏替他擺平了謝氏的反意。


    聖上看這個三女兒愈發順眼,賜座之後連連賞酒,王蒨不敢不喝,可這與果酒相比,性烈味醇,她又被嗆出了眼淚,李意行替她接手,一飲而過。


    光孝帝見他倆這琴瑟和鳴的模樣,拍腿道:“駙馬對華陵如此體貼,朕也就放心了。”


    李意行對王蒨好,王李兩家才靠得穩當,光孝帝認為自己當初讓王蒨出嫁的想法十分明智,忍不住又多喝了幾杯。


    他已經醉了,摟著兩個妃子不知說些什麽話。王蒨跪坐在席間,發現正殿中間擺著一個火盆,當中放著薄如蟬翼的綾絲,裹著一片凝白的膏體,微弱的火苗裹在細紗上,隱隱有香味彌漫而出,可惜殿內一片糜色,酒水混著龍涎香,把那香膏味遮住了。


    她看著那火盆,擰眉問道:“這是燒千金?”


    李意行也瞥了一眼:“看著已點了許久。”


    “是你們族人帶來的罷?”王蒨換了杯茶盞,盛滿了清茶。


    論鋪張奢靡,誰能比得過他們李氏?貴族女郎們認為千金一匹的蠶絲用小火燒起來有香味,裹著名貴的幽蘭脂膏,能有仙宮的嫋嫋雲霧,可以延年益壽,因此洛陽城內的貴人們時不時聚在一塊兒大行香道。


    自古以來又有哪個皇帝不追求長生之道,光孝帝同樣癡迷於這樣仙氣飄飄的東西。


    李意行並不否認:“聖上想尋些消遣的樂子而已。”


    王蒨想到方才城裏的那些百姓,無法認同這樣的“消遣”。她如往常一般垂首不語,見過皇姐,她心裏已經安穩,就等著散席回府。李意行在桌下,握著她的手,附到她耳邊:“方才我去見了伯父。”


    “卿卿一會兒要去嗎?”他問她。


    李意行的叔伯,李潮生的阿耶李呈,是本朝太傅,這會兒正坐在高位,板著臉看他們二人。


    王蒨愣了一下,下意識問他:“你怎麽不與太傅同席?”


    他進宮本就是為了領職,這會兒怎麽也不與族人坐在一起,王蒨不想被李氏人盯著看。


    “想帶你過去。”李意行作勢要拉她的手起身,王蒨想起前世,瑟縮著搖頭,她拉著他的衣袖:“不要。”


    “怕什麽,”他笑,“叔伯性情和藹。”


    趁著宮人換酒的功夫,李意行牽著她的手走到太傅跟前,行了個禮。太傅連連揮手:“不敢受,不敢受。”


    王蒨小時候與這位太傅還時常說話,曾經年幼,不知道王家與李家的利害關係,隻覺著這位太傅年長博學,後來她搬進公主府,甚少回宮,與朝中大臣的走動愈來愈少,又因前世的夢魘,這會兒見了他們李氏的人,隻有驚懼。


    李呈看著麵前的三公主,又望了望李意行:“世子與公主好一對郎才女貌,可千萬要體諒著公主。”


    李意行握著她的手,給叔伯敬酒:“這是自然。”


    王蒨也苦著臉喝了一杯,順理成章與李意行坐在了席間。李氏的族人在朝中為官的眾多,但他們一向謹慎,今日這場行香,來的族人僅有幾位,坐在太傅的身後,這會兒正在交杯相議論,並不避諱華陵公主。


    他們所談論的是衛氏的事情,其中一個狐疑道:“衛慎那小子中了一劍,以後還能從軍嗎?”


    “恐怕不成了,”回他的人聽不出喜怒,憂心道,“也不能總指望二公主,到底是女兒身……可是衛氏無人能出,唉。”


    有人製止他:“別胡說,什麽女兒身不女兒身,朝中沒有皇子,女兒也要當兒子使。更何況,二公主這些年,多是勝仗,鮮有敗績啊!”


    話談到此處,是不能更進一步了,後頭的東西想必不方便在外議論。那人便隻歎道:“謝氏與衛氏,兩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玩意兒。”


    後頭的人沉默了半晌,似是在喝酒,問了一句:“君可知,謝氏死了個庶子?”


    “庶子而已,死上一個還是十個又如何,”那人滿不在乎道,李氏的庶子庶女恐也有上百個,平日裏好吃好喝供著,但死上幾個也不覺得奇怪。他喝酒喝到一半,放下杯盞,話音陡變,“是之前大公主身邊的?”


    “是呀,被割下了頭顱,獻給聖上了。”另一人咋舌。


    王蒨聽到此處,睜大眼看了看身邊的李意行,又轉頭對向身後的二人:“你們二人在說什麽?”


    那二人對視一眼,他們的確不避諱華陵公主,畢竟這位三公主向來不問政事,這會兒主動問起,他們覺得稀奇。於是隻得行個平禮,二人一個是尚書令,一個又是侍郎,官位都大得很,但模樣卻很年輕。


    李侍郎說道:“前些日子,謝氏的庶子有意接近大公主,向公主示好,卻獻計挑撥公主與聖上的關係。大公主為表誠心,將那庶子斬於劍下。”


    王蒨扶了扶桌沿,強撐道:“原來是這事,本宮剛回朝,還未聽長姐說起。”


    此舉真無異於打謝氏的臉,可如今王李兩家在一條船上,謝氏人也隻得撇清幹係,捧大公主慧眼明心。


    王蒨沒想到,隻是隨朝聽政,這樣小的一步就要付出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大姐會害怕嗎?下手的時候可曾想過退路?她不敢細想,六神無主地坐在席間,李意行明白她心情不好,隻是握著她的手,一刻也不想鬆開。


    他心頭的惶恐不知為何久久不散,這皇宮更讓他心生厭惡,因為這是前世阿蒨葬身之處,可她卻仿佛忘了這事,隻有他在提心吊膽。


    宮宴散後,外頭的暴雨初停,但天色仍然陰沉。


    王蒨與李意行往外走,她看著遠處的長樂宮,有些恍然:“如今看那長樂宮,隻覺得陌生。”


    長樂宮是上朝議政的地方,那裏起過一場大火,燒光了她的美夢。王蒨有些記不起那究竟是什麽感覺,痛嗎?肯定是很痛的,她最怕疼了,可當時竟連恐懼都能忘卻,一定是恨意抵過了一切。


    李意行閉了閉眼,拉起她的手:“公主隻是月餘未回。”


    王蒨看著二人交握的手心,緩緩抽離,她冷靜道:“郎君先回去吧,我要去一趟長姐的府中。”


    “我陪夫人去就是。”他細辨她的神情,想找到一絲動容,“如今晉寧公主也算我的長姐了,不是嗎?”


    王蒨的確有一絲動容,她震驚於他的虛偽,卻又無從反駁,隻得茫然無措地看向走在前頭的王楚碧。


    王楚碧正在於一個小官閑談,她眉眼昳麗,可也不知說到何事,她擰起眉心,往後倒了兩步,隨後整個身軀墜在了地上。


    “阿姐——”王蒨再也顧不上他,朝王楚碧奔去。


    王楚碧緊閉著眼,昏倒於地。她身份實在敏感,周遭幾個小官不敢輕易動手,更生怕大公主昏迷之罪落到他們頭上。王蒨想要背起姐姐,可她的力氣太小了,這一刻隻能無助地坐在她身邊,抓著她的手。


    她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大公主身邊的如意也嚇壞了,她命人去尋了江善。


    江善得了消息,當即就往此處走來,他神情焦灼,打量了王楚碧一眼,就將人抱了起來,對四周人道:“都不準出宮,待咱家請太醫看過再說。”


    幾個小官喏喏應是。


    江善看了王蒨一眼,又望了一眼她後頭麵色不明的李意行,終於還是什麽都沒說,抱著王楚碧與她擦肩而過。


    第24章 請求   任何人,隻要是任何一個能夠給他……


    江善沒有留在宮裏,而是抱著人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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