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海中疼痛不堪,混著低燒還有一股惡心感,好像是在嘲笑他自己。李意行在她身邊坐了半晌,忽然說道:“夫人,我不會再那樣對你。”


    “你是說不會把我關到籠子裏,還是不會命人監視我?”王蒨越說越憤懣,連忙止了話語,拉著被子想要睡覺。


    李意行卻道:“我不會再傷害你。”


    這人像瘋了一樣,好話賴話都說盡了,他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仍在做著不知今夕何夕的美夢,王蒨懶得理他,實在沒有話想跟他說了。


    室內靜了半晌,李意行不知在想什麽。


    “真的想離開我?”


    問完,他又生怕聽到那個答案,伏身想要抱一抱她,王蒨卻會錯了意,驚恐萬分,下意識給了他一巴掌:“滾開。”


    李意行錯愕地頓住動作,這一次的力道比從前床榻間的小打小鬧厲害得多,她真是恨毒他了,從來和顏悅色的王蒨被他逼到了這個份上。


    其實王蒨動手之後也有幾分害怕,她從來不會這樣,可是李意行實在是太煩人了,她又不是一點脾性都沒有。


    他應該會覺得很沒麵子吧?王蒨惴惴不安地想,又安慰自己不應該心虛,做錯的人不是她,是李意行。


    夜色中,李意行伸出了手,王蒨忐忑地看著他,沒想到他隻是替她理了理錦被,自己則下床了。


    “我在這裏你必然睡不好,阿蒨,你歇息吧。”


    受了一巴掌,人還起著燒,額角的傷也沒痊愈,李意行的麵色似乎不大好,但到底月夜模糊,王蒨看不清楚,隻見他披著衣袍走出了房內,又輕輕帶上了門。


    就這樣走了。


    王蒨不可思議地看了房內,放心下睡了過去。


    那頭的李意行換了間廂房睡,公主和世子必然吵架了,這是府上下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可誰也不敢問出口。


    聞山正守夜,見世子往廂房去,臉上還帶著清晰可見的巴掌印,嚇得一個哆嗦。


    他狗腿一般跑了過去,本以為會見到世子滿麵怒容,沒料到他除了眉心微擰,神情尚算不錯。


    聞山傻眼道:“世子,這是……可要拿些藥膏來?”


    李意行這才回神,他竟思索了一番才頷首:“去吧。”


    聞山很崩潰,他想起那天夜裏世子脖頸間的勒痕,又見他如今額角和臉上受的傷,忍不住懷疑莫非是王三公主關上門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一麵?如果真的是,世子也不該一臉從容,他脾性哪有這樣好?


    欺負一個還在起燒的人,公主怎麽也不像是會幹出這種事。


    他們夫妻二人究竟在唱哪一出,聞山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十分不安。


    他去尋人拿了塗疤消腫的藥,給世子送去,關門時見李意行獨坐於房內,看著夜色輕聲歎息,身影清瘦孤寂。


    李意行握著裝藥膏的盒子,並沒有急著揭開,隻是從窗戶看向阿蒨的寢房,分明兩間房並不遠,可當中的距離卻叫他感到恐懼。從前的一念之差,叫她長了記性,而今他獨坐於此,像窺探一樣望著她的方向,隻歎良宵難續,夜靜更長。


    第35章 分離   小公主離開了他,不僅沒有狼狽不……


    王蒨翌日早早起身,站在床邊看著窗外的湖泊,有些折服於自己的好眠。


    當初剛意識到自己的重生,她在李意行身邊害怕歸害怕,夜裏入寢仍然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她還鄙夷過自己,如今看來未嚐不是好事。


    喬杏帶著人在房內收拾,霖兒從遠處一路快步走來,狀似驚嚇,扒著門沿道:“世子、世子病重了。”


    霖兒會些醫術,都用上了病重這般的說辭。


    屋內的眾人嚇得不輕,眼神聚在三公主身上。王蒨原先背對著她們,這會兒也隻得慢慢回身朝外走,無奈道:“怎麽回事?去宮裏請個太醫來吧。”


    她分明是心煩,可那蹙眉不悅的模樣落在旁人眼裏就是擔憂世子了。


    下人們自然不希望公主與世子鬧矛盾,二人分房睡,那邊的聞山隻說是世子怕把病氣過給公主。


    王蒨與霖兒和喬杏一同往李意行睡得廂房去,路上她還懷疑,李意行是不是在使什麽手段,可一進屋,見人躺在塌上,青絲繚亂,神誌模糊,不由也信了幾分。


    李意行的麵上泛紅,不知是因昨夜的一巴掌還是這病,倒也看不出他受了一耳光的痕跡。


    王蒨不懂醫術,看在眼裏隻想著他身上必然滾燙,命人喊了聞山來,問道:“昨夜是誰伺候?”


    聞山望著公主,支支吾吾道:“沒人伺候,世子、世子早早歇下了。”


    “昨日都喝藥了?”


    “服藥了,”聞山生怕自己被批辦事不利,特意道,“昨日是小的親自喂的,隨後夜裏的藥也準時送去了。”


    王蒨一聽就明白了,沒再為難他,微微頷首讓聞山退下去,又叫喬杏去書房把她昨夜未看完的書拿過來。


    廂房與寢房同樣寬敞,隻是擺設沒那麽講究,屏風後的低架上放著兩個細頸長瓶,螺紋壇中插著新荷,香爐是慣有的,點著李意行自己製的香。王蒨臥在一旁的塌上,認真看起了昨夜未解的長卷,婢子見狀沏茶奉上,無聲退下。


    沒多久,宮裏的太醫來了。


    聽說是李氏長子溫病於塌,久久不醒,老太醫不敢怠慢,從宮中的軟轎裏下來,腳下生風跟著下人進房。三公主坐於塌上,受了他的半禮,放下手裏的書卷道:“張太醫不必多禮,先診脈吧。”


    張太醫將藥匣擱於案上,替李意行仔仔細細診斷,不久,太醫麵色漸漸鬆緩,拿出汗巾擦了擦額頭,朝王蒨道:“三公主,世子乃是寒氣入體才得了溫病。溫補不可,老夫開些驅寒的方子,切記要按時服用。”


    王蒨看了一眼塌上的李意行,追問道:“沒有別的大礙吧?”


    張太醫微微一笑,搖頭:“三公主不必擔憂,世子非病弱之軀,溫病而已,休養幾日便好了。”


    他隻當夫妻二人情深繾綣,王蒨也不想解釋,在世人麵前總要做足了樣子。她等著張太醫開完方子,讓聞山去抓藥,隨後才起身送人。


    送走張太醫,王蒨又回了房內。她重新拿起了書,這一回坐姿沒那麽端莊,而是褪去了繡鞋躺在美人榻中,檀紫色的長裙罩著雙腿,綢緞絲滑的麵裙被壓在她身下,披帛也斜斜滑落,長長一截堆疊在地上。


    她早上隨意梳理了發髻,圓潤光滑的珍珠別於發中,麵龐顯得十分秀氣婉約。


    李意行睜眼時,就看到這樣的王蒨。


    三公主和往常一樣,喜歡蜷縮起身子窩在塌上看書,隻是那些書從稀奇古怪的雜談變成了晦澀難解的史冊,也不知她是否看懂了,稍稍咬著唇。


    若非那卷史冊,李意行還以為二人回到了從前。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薄被滑落,王蒨不由朝他看去,李意行歉意道:“讓夫人擔心了。”


    王蒨合上書:“是有些擔心,你總不能就這樣死在我府上吧?”


    李意行收斂了眉眼,沒有接話。


    “你昨天夜裏沒有喝藥,是不是?”王蒨感到無奈,聞山沒有盯著李意行喝藥,那他就是沒有喝。


    昨夜兩人不歡而散,她更沒有盯著的道理,李意行恐怕不止將那碗藥倒去哪裏了。


    他睫羽微顫,果然小聲道:“太苦了。”


    王蒨被他的嬌貴氣笑了,忍不住諷刺道:“是啊,你也知道湯藥苦澀難以下咽,我沒少喝。”


    從前親密無間的二人,如今每一句都成了利刃,傷人而誅心。李意行認真看著她:“阿蒨,我會一件件還給你。”


    他微微偏著頭,看她的眼神裏果然滿是內疚,可是王蒨無法輕信與他,隻是觀書不語。


    午間的藥煎好了送來,聞山跟在後頭端來了午膳,李意行與王蒨早上都未進食,這會兒案板上送來的是清淡的粥食,至於配菜——還是碧綠青翠的菜葉子。


    為了緩解藥汁的苦澀,玉瓷色的小碗裏還放滿了新梅。


    王蒨看著自己的粥碗,沉默半晌,喊了一聲喬杏:“去煮條魚。”


    李意行怔了一怔,輕輕搖頭:“我不想吃。”


    王蒨很詫異:“是我要吃。”


    這個人居然還覺得自己會關心他,王蒨懷疑是不是她沒有把話說明白,一時之間隻得盯著那碗粥沉思,她問道:“李意行,你去臨陽城之後,要多久才能與我和離?”


    她滿心想著和離,李意行卻隻要二人在一起,他本就沒了胃口,這會兒更是覺著眼前的食物難以下咽,可阿蒨也在房內,他緩緩笑道:“不要心急,阿蒨。我知道你想與我分開,去幫你阿姐。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匆忙與我分開,隻會讓人起疑。”


    那些清淡無味的粥食他隻吃了幾口,李意行放下碗,開始小口喝藥。


    喬杏那邊快手快腳命人煮了條魚送來,王蒨就著粥吃得有滋有味,可惜魚骨頭太多了,她有些不耐地用筷子理,李意行看了一會兒,拿了雙新的銀筷幫她。


    他以前倒是做慣了這些事,王蒨目光炯炯地看了一會兒,夾起滑膩的魚肉送到嘴裏。


    李意行本以為她會抗拒,沒想到王蒨用得這樣幹脆,心中不由又有幾分期待。


    王蒨吃完了魚肉和粥,下人們撤走了餐具,她擦了擦嘴,與李意行靜靜相看。


    “好吧,李意行,”她忍不住歎氣,“既然你這樣愛裝模作樣,那我們就來說清楚。”


    李意行喝完藥,嚐了些新鮮的梅子,滋味卻同樣苦澀,他問道:“說什麽?”


    “倘若我前世沒有死,你想待我如何?讓我一輩子活在籠子裏?”王蒨想著,又搖頭,“不對,你這樣愛名聲,會把我放出來吧,在世人麵前愛我敬我。”


    “可是你沒有察覺嗎,你我二人之間的許多事,你不會去考慮我想不想要,隻是硬塞給我。”


    王蒨想起那些過往,柔軟了語氣:“李意行,真的放下吧,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做嗎?”


    不知是病得厲害,還是因她的話語,李意行一口氣悶在胸腔,讓他難以呼吸:“我對你的好,如今也成了不堪嗎?阿蒨分明也很喜歡,如今卻這樣說了。倘若不是那場意外,你我二人本該相守到白頭……阿蒨,難道我對你的好,不足以抵消旁人嗎?你少時長於宮中,無人愛你護你,便是那所謂的姑姑和你的兩個阿姐,也是各自繁忙,分給你的關切,能有多少?”


    王蒨歪著頭:“你如何知道得那樣清楚?”


    她站起身,在房內哀歎踱步,由衷道:“李意行,我承認,做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草包,是沒什麽不好,誰人不願坐享其成呢?可是這樣的好,不是我能掌控的,有一日你另起了心思,就能將我的族人們圍於宮牆。我不想再過那樣的人生,也許你聽起來覺著可笑,但我會慢慢脫離你,脫離別人的幫助,即便……開這個頭很難。”


    她一邊說,一邊看著那難解的史冊,認真與他道:“我不想糾結你有幾分愛我,有什麽陰謀詭計。倘若如你所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那你應當尊重我的想法,讓我有選擇另一種人生的權力。若是你仍有什麽算計……”


    王蒨的眼神與他交錯相視,他們一個過分清明,一個過分痛苦。


    她說:“無論如何,這輩子我想以華陵公主的身份死去。哪怕到最後堂堂正正地輸給你們李氏,也沒什麽丟人的,父王種了惡果,我會努力去改變,哪怕隻有一點。何況,你們家族也並不見得有多麽替天下百姓著想,從頭到尾,你們登位也隻是為了自己。”


    李意行著迷地看著她。


    從前的王三公主,蛻變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美,溫婉之餘,她身上多了些理智與清明,小公主離開了他,不僅沒有狼狽不堪,反而成長了很多。


    讓他更加移不開眼。


    李意行緩緩道:“阿蒨,你想做什麽,就放手去做吧,我不會約束你。”


    他笑了起來:“其實,看到這樣的你,我也很歡喜。”


    王蒨以為他終於聽明白了人話,暗自鬆了口氣,她看著廂房內,拿起書冊往外走:“既然如此,你就好生歇息著吧。”


    李意行獨坐於塌上,神色不明。


    他這一休養就是三日,第四日清早,天光乍破,李意行麵色大好,與她來告別。


    二人對坐於低案,隻口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李意行的麵上掛著笑意,與她說了許多貼己話兒,無非是回臨陽之後,要阿蒨好好照顧自己。


    對外隻道是華陵公主與李家的世子欲遷居洛陽,世子回臨陽交接軍職,夫妻二人暫且分別數月。


    王蒨渾身暢快,還有些不可思議事情如此順利,直到李意行拜訪完幾位叔伯,臨走前,她托人送了東西給李意行。


    李意行動身後,坐在馬車內才拿到那個小小的布包,絲綢層層包裹,不知是什麽貴重之物。


    他伸手揭開,直到觸及那溫潤的物件,修長的指堪堪停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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