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蒨才懶得管他又在想什麽,她揉了揉眼睛:“就隨便問問,我這輩子也不打算看你人老珠黃是什麽樣。”


    她困了,將書卷放在玉枕中,自己合上被子,客氣道:“煩請一會兒將燈吹滅。”


    昨夜不曾歇息好,王蒨合眼後很快就睡著了,李意行在房中僵硬地站了很久,才去洗沐收整,回寢房後,與昨夜一樣,睡在了地上。


    王蒨有了新的東西要注意,沒時間再去管李意行,接下來的兩天,李意行都很安分,對她既沒有動手動腳,也不再插手她的想法。


    他多數時候與李家人聚在一塊兒,王蒨跟著去用過膳,也見了人,席間她偷偷看過郎主的麵色,瞧不出什麽,仿佛永遠是沒有神情的古板麵容。


    五日之後,王楚碧將先前原本要拿去修繕行宮的銀兩資助給了香華寺,助廣竹大師遠渡求取真經。


    送別住持的那日,王蒨起了個大早,一同前去。


    第50章 表姐   往外走時,王蒨抬眼看到一個女郎……


    香華寺在南朝名望極高,除開那些追捧名流的皇親國戚,亦有不少外鄉遠郡的豪紳慕名參拜。


    聽說住持要遠渡天竺,一大早,山腳下就候著泱泱一群人。


    盡管名聲極遠,可香華寺建立在陡峭的懸崖山峰上,山路難行,鮮有遊人能徒步而上。寺中的住持與僧人都堅持苦行修己,拒絕了各路來訪者的修繕,日子過得清貧,專心於傳教。


    反而是臨近幾座山上的廟宇,因借著香華寺的名頭,香油錢源源不斷,僧人們過著驕奢無度的日子。


    王蒨與李意行的馬車停在山邊的鎮中,她與李意行走到山腳下,瞧見了許多熟悉的人。朝中不少大臣都在山下等候,連父王從前封的幾個閑散郡王都來了。


    王楚碧也站在人群中,清晨還有些涼意,她裹了件薄絨披風。


    廣竹遠遠從山上下來,此行甚遠,他與同行的幾位僧人隻帶了簡單的包袱,身上的裟衣縫縫補補,腰背弓著,也不知走了多久。


    他向山下的人行禮,走到王楚碧麵前,低頭道:“多謝公主。”


    王楚碧讓他起來:“住持求取佛教,是為天下教義,本宮不過是順水推舟。”


    王蒨與李意行站在晉寧公主的身側,住持抬起頭,看見了王蒨,朝她和藹一笑,而他的笑意在觸見李意行之後漸漸散去。這樣的細微末節不過發生在幾息之間,王蒨也不曾發覺。


    隻是住持已往前走,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李意行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停留在自己身上,又很快收回。


    前世他尋遍名寺深廟,自然也認識廣竹。


    為表誠心,李意行徒步上山,又在寺中的佛像前跪了一夜,他嬌貴慣了,膝上磨出了血印,廣竹卻也隻是遠遠見了他一眼,觀他是癡人說夢,勸他趁早作罷。


    李意行當然討厭這老禿驢,可方才那幾下打量的眼神,又讓他疑竇叢生,久久不語。


    遠渡之行要先去往沿海州郡,坐上商船,廣竹一行人今日動身是要去往東官郡。王蒨與李意行做上馬車在後麵跟著,送他到城門口。


    王蒨不知道李意行為何沉默,她跟他本來也就沒什麽話說。


    桐葉從車轅上爬進來,眨著眼:“公主,方才奴婢去打聽了,大公主近日多有勞累傷神,連公主府都甚少回啦。”


    這在她的意料之中,數日來,三姐妹都不曾再聚在一塊兒用膳,往宮裏去也隻是匆匆見一麵,王楚碧雖然實權並不多,可她要接手父王荒廢的所有朝政,總要先一一過目。


    朝中大小事都由各方勢力分割管轄,又有流民暴起的傳言,邊關戰事大小不斷,王楚碧知道得越多,就擔心得越多。


    王蒨歎氣:“你先下去吧。”


    車輪滾動,浩浩蕩蕩一群人走在郊外,廣竹住持在大公主的扶持下得以遠渡的消息也早就在百姓中傳開。


    臨別時,廣竹看著王蒨,又勸道:“此行不知要去多久,待老僧回來,還願施主仍有著通透的赤誠之心。”


    王蒨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婉言:“住持對我另眼相看,實在受寵若驚。但住持舍己為人,不辭千裏,才更應當保重自己。”


    兩人都笑了幾聲,李意行上前一步,緩緩道:“方才住持看我幾眼,不知何意?莫非我與夫人一樣……”


    廣竹住持這才與他正麵相對,他摸了摸胡子,往後退步,笑道:“施主天命富貴,自然與公主無二,都是有福之人。”


    李意行聽出他沒說實話,此處人多,他不便過問,隻能按捺住心頭的疑慮,目送他走遠。


    遠渡天竺不知幾千萬萬裏,此行少說五年,多則十年,王楚碧雖派了侍衛跟隨,但如此遙遠陌生的路途,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凶險,說不定,這是最後一麵了。


    王蒨在心裏微歎。


    不過幾日,牢中有人待不住了,一個叫琴煙的婢子受不住酷刑與拷問,承認自己對陛下懷恨在心,在驗毒時做了手腳。朝堂震怒,王楚碧當即下令將這個婢子處死。


    李意行與郎主入京是為述職,陛下急病,職位隻得向王楚碧述上,從前陛下並不會仔細看李氏人呈上去的述職折子。如今到了王楚碧手裏,她唯唯諾諾地在百官麵前表示自己多有惶恐,對政事生疏,生怕做得不好,因而會慢慢翻閱。


    郎主留在太傅家中,一等就到了月尾,其他各個家族的人都往城內來了。


    洛陽城沒了那個暴虐的陛下,百姓們的日子也不見得好過多少,尤其是近來幾個月,城中四處走動的都是些達官貴人,王蒨不愛走動出門,偶爾跑動幾回,百姓遠遠看到她的轎子就撒腿跑開。


    王蒨自己也覺著沒趣味,何必興師動眾嚇別人,便隻讓桐葉成天出去瘋玩,打聽各路消息,自己則坐在府中,又悶了數日。


    天氣轉涼,臨近她的生辰,王蒨起身去了趟城中的寺廟。


    城郊的寺廟自然就不是香華寺那般清修苦練之處,是祈福求簽之處,往來的也多為貴人。王蒨不信佛,但前世無聊的時候讀過不少,如今長姐深陷朝堂,她心頭擔憂,惶惶不安,便想來求個順遂。


    天寒月尾,無甚節氣,廟中的人並不多。王蒨帶著九月與桐葉在身邊,讓她們也各自求了一隻,九月話很少,倒是很聽她的話,傻愣愣往地上一跪,搖著竹筒求簽,灑落了好幾支,幸而都是吉簽。


    往外走時,王蒨抬眼看到一個女郎的背影,瘦瘦高高,手裏握著一個香囊。


    她睜大眼,喊了聲:“表姐?”


    女郎遲疑了一會兒才回身,瞧見王蒨,又看到她身後的婢子,連忙喚了聲:“……公主。”


    前段時日聽聞李莘入城了,可近來事情繁多,王蒨竟然把這事忘了,這會兒見了人,回想起在臨陽的過往,她不由道:“表姐跟著過來了?如今住在哪兒?”


    李莘訥訥道:“自然是住在李家的府中。”


    王蒨也曉得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提議道:“表姐如今還養貓嗎?我那三隻不知怎的了,恐怕是天寒,表姐幫我去瞧上幾眼?”


    “公主,不敢當啊,”李莘仍在推脫,“民女身份低微,多有不便……”


    “世子今日不在。”王蒨又說了句,二人沉默。


    李莘果真是害怕那世子,畢竟王三公主性情隨和,沒什麽可回避的,但世子此人麵上春風和煦,背地裏不是善茬。一聽說他不在,李莘倒是痛痛快快上了馬車,與她進了公主府。


    數月前在臨陽,李莘盡管不是意氣風發,也稱得上一句落落大方。


    今日再見,王蒨觀她眉心含著鬱色,狀似苦悶不已,忍不住問她:“表姐入城後,都在做些什麽?”


    李莘握著求來的香囊,如實道:“不過是幫家裏做些事罷了,你也曉得,李家族人曆來鋪張……”


    王蒨聞言,往她手上看去:“表姐如今在做繡女?”


    “怎麽是繡女呢,”李莘苦笑,搖了搖頭,“我既是族中庶女,幫襯著些也沒什麽奇怪。”


    李家的族人,尤其是幾個近支,成日飲酒作樂,以鋪張奢靡為榮。為了支持他們的揮霍無度,族中特意養了一群人,為他們釀酒製衣。


    李莘是庶女,因遲遲不肯出嫁,被趕來洛陽,做著繡娘的活計,難怪心性也被磨平了幾分。


    王蒨一時不知如何勸她,隻能與她到了府上,先去看那三隻貓兒。


    糊糊還記得李莘,一下子跳到她懷裏,它比當初胖了不少,李莘驚呼一聲,抱著它,終於展顏:“怎麽長得這麽大?幾月不見,我都快抱不動了。”


    她是愛貓之人,幾下就把糊糊的皮毛順好,又輕揉它的後脖與肚間,糊糊舒服地滿地打滾,惹一旁的銀球和圓餅眼紅,三隻狸奴一眼不好又打到了一起。


    王蒨與李莘笑著看狸奴打鬧,李莘收回眼,又望向公主府四周:“公主與世子可還好嗎?”


    “……世子待我不錯,”王蒨不能說實話,反問她,“表姐怎麽如此發問?”


    李莘遲疑,略有些局促道:“我先前隨軍入城,聽到些風聲,隨口一問罷了。”


    “什麽風聲?”王蒨不解。


    “……聽聞是世子與郎主不合,因軍中的事,鬧得營中人心惶惶,”李莘說得磕磕絆絆,她不懂軍政之事,隻是感慨,“後來我才曉得,世子是想將族中幾位大人革職,鬧得多厲害呀!我阿耶都不敢去當差,告假躲在家中。”


    以前他沒有官職,再多的才名都是空談,沒想到一上任,就在族中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李莘作為庶女,咬定李意行不是省油的燈。她隻想著明哲保身,下意識想與世子大人遠遠躲開,因此,先前才多有回避。


    王蒨也很驚訝,她沒有聽李意行說起此事,隻道:“原來如此,他們男人的事,我一概不知,隻管過自己的。”


    李莘也恍然笑道:“也對,公主不用管那些。”


    她是個草包,自然不管,王蒨與她又閑聊了許久,才起身送客。


    很快,她的生辰就到了。


    王蒨木著臉過生辰,倒真是破天荒頭一回,前世未出嫁時,兩位姐姐不一定在她身邊,但也會送些物件過去,是她枯燥的日子裏為數不多的樂趣,後來與李意行成婚就更是不必多說,情愛之中,做什麽都是歡愉的。


    可重生後的第一個生辰,王蒨沒有絲毫喜意,她知道阿姐與二姐不願意告訴自己,實則想好要動殺手。


    且因她與李意行還未正式提出和離,李家人同樣要來,她不耐煩去應付那些人,一早起身後,就端坐在鏡前悶悶不樂。


    李意行從外頭走進來,手裏拿著一個長條形狀的盒子。


    第51章 斷竹   此生你要長命百歲


    王蒨看到李意行走進來,原想起身出去,餘光瞥見站在門外的喬杏和霖兒,她又頓住了動作。


    “你們先下去吧。”李意行看清她的猶豫不決,對外頭的兩個人開了口。


    屋外無人,他放下手中錦盒,輕輕坐在她身邊:“阿蒨。”


    王蒨作勢就要往外走,李意行倒沒攔著她,他仍舊靜坐在椅上,看著她曳地的裙擺:“今日是你生辰,我們許久不曾好好說話了。”


    這段時日他大多早出夜歸,二人夜裏又不睡在一張床上,的確不曾說過什麽話。


    王蒨背對著他:“你要說什麽?”


    她關上門,走回銅鏡桌前,屏風後有些昏暗,兩人相視一眼後對立而坐,王蒨看著自己裙麵上折皺的旖旎光痕,等他開口。


    李意行認真望著她的臉,他看得出她並不高興,生氣的時候唇角抿著,垂著眼不願意看人,她變了那麽多,但總有些習慣是改不去的。


    “阿蒨,說來奇怪,我竟不知今天該算你幾歲生辰。”他說完又停住,自嘲般地笑了聲,王蒨沒理他。隻是寥寥幾句的背後,藏著他們二人離奇的經曆,他那樣對不住她。


    李意行拿起錦盒打開,將裏頭的東西送到她麵前。


    王蒨看懵了,她知道李意行如今行事不大正常,但還沒聽說過斷竹為禮的,精致的木盒中放著一截斷竹,看不出有什麽稀奇之處。


    “這是什麽?”


    “送給你的,”李意行笑著給她,“這根竹子在你出生那年種下,我將它移植到院子裏,前世亦然。”


    王蒨仍然不大理解:“你……你說什麽呢?”


    “忘記了啊,”李意行很從容,好像預料到這一切了,他側過臉,拉開妝匣,揀起當初那支梨花簪,“公主還記得嗎?這根梨花簪子,是你十三歲時的收到的。”


    “……是你送的?”


    王蒨不太受寵,但好壞還是個公主,每年生辰,各個官員家中依照慣例會來送賀禮。送來送去無非就是那些,王蒨一般都讓下人收起來,唯獨有太傅府中送來的,她會打開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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