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陵將信將疑地應下了,隻留了句:“公主保重。”


    見王蒨與九月抱著糊糊回了馬車,桐葉噘著嘴:“公主怎麽回來啦?不去掌教府上了?”


    王蒨搖頭:“回府先伺候好它吧。”


    桐葉想抱糊糊,發現抱不動,幹脆坐著摸它的尾巴:“奴婢可以回去照顧它呀。”


    一向木訥少語的九月也不住附和:“奴婢也可以。”


    王蒨左右看她二人,終於琢磨出不對勁,她問:“你們在擔心麽?”


    天家威嚴甚重,可華陵公主是個例外,她對府中下人都極好,尤其是桐葉和九月這樣幾乎算是被她救下來的,看王蒨猶如看活菩薩,敬重之餘多了分親近。


    桐葉貼著她:“有一點,奴婢覺著那個誰……不像好人。”


    王蒨笑了:“你還真沒說錯。但不必憂心我,一會兒你去將二姐請到我府上。”


    聽到三公主回府是要請二公主來,桐葉與九月都悄悄安穩了一顆心。


    公主府上與以往無二,這半年王蒨不曾刻意收拾過,隻是多植了些林木。王翊從自己府上策馬而來,衝到王蒨身邊,大聲喊她:“幹嘛呢!”


    王蒨原在修剪枝葉,她拍了拍胸口:“二姐,你是要嚇死我不成?”


    “好啦,別這樣膽小。”王翊勾著她的肩,“把我叫來幹嘛?”


    王蒨領著她往裏走,糊糊剛被逼著喝完藥,心頭鬱悶,在房裏四處亂竄,推倒了不少東西,王翊蹲下身子把它牢牢抱在懷裏。待坐下了身,王蒨才悄聲問她:“我聽說此去邊關,李家人活捉了一個真族巫師?”


    王翊一聽就點頭:“我知道,當時我就想起你說的那個什麽夢了,特意去瞧過。可是那個巫師他不會中原話啊,問什麽都隻能說些亂七八糟,聽不懂的。”


    “什麽?”王蒨錯愕,“他不會中原話?”


    “不會,聽不懂也不會說。”王翊安撫她,“這樣的人,想必也沒什麽威脅。”


    不但王蒨措手不及,李意行也未曾想到那巫師不會中原話。


    他從醫館出來時,帶上了郎中,回了府邸。此次進洛陽,不曾住進太傅府中,而是另置辦了一處宅院特意用來養病,他提早進城述職的緣由也很簡單,冬日寒涼,如今他的身子經不住寒日奔波,才選在了盛夏之時,府邸也偏遠了些,勝在清靜。


    回府的一路上,聞山屢次借口添茶,鑽入車廂偷看家主的臉色。


    李意行一直在看竹卷,瞧不出特別的,似乎不曾把先前的事放在心上,聞山第四次鑽進來的時候,他才開口道:“你很閑麽?”


    聞山立馬搖頭:“不,不敢。”


    他抬起眼,合上竹卷:“一會兒替我去請個人。”


    .


    李意行是獨身進內院的,李潮生已坐在院裏靜候許久了。


    “表弟。”李潮生開了口,神情複雜。


    李意行客客氣氣回了句表哥,李潮生側過臉,示意將人拉上來。


    他吩咐了要活捉,這巫師一路上待遇都不錯,除了手腳戴著鐐銬,渾身上下幹淨整潔。他見了李意行也不知下跪,隻是如見鬼了一般,嚎啕著要往外跑。


    李潮生知曉他不會中原話,特意尋了個會說真族語的士兵來,見狀問他:“這是怎麽了?”


    士兵收緊鎖鏈的另一端,將人連拖帶拽地拉了回來,一知半解道:“他、他好像在說什麽,鬼神怨魂,還是以前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屬下不知。”


    這些士兵即便會真族語也隻是些常見的話兒,像是占卜測算等一下生僻不常見的話兒,就分辨不清楚了。


    李潮生為難地看向李意行:“這如何是好?這個人一直瘋瘋癲癲的。”


    李意行坐在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人。


    巫師的臉沾了些泥土,他的臉扁寬,嘴唇也厚,兩眼四處遊離,不敢與座上的人對視,嘴巴裏小聲說著些什麽。


    李意行咳了一聲,借著遊溪送來的茶水掩去了神色。前世他見到這巫師時,是在一座山上,那時他已會熟練地說中原話了,是以,李意行從不曾想過眼前的場景。


    他合上茶蓋:“無妨,他不會中原話,我倒要學一學真語。”


    李潮生坐立難安,揮散了下人:“表弟,你且說句實話,如此大動幹戈究竟要做什麽?”


    “不過是心頭有些不解,想請教一二,”李意行看著他,目光又落到那瑟瑟發抖的巫師身上,緩緩道,“素聞真族人崇拜神靈,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那麽厲害。”


    “那你去廟裏不也一樣?”


    “自是去過的,沒什麽用罷了。”李意行想起前世在香華寺跪得兩膝流血,不禁自嘲一笑。


    他要問的事不能借他人之口,這巫師如今又不會中原話,隻能有他自己來問。李意行去叫人送來了竹卷與書籍,他沒有那樣好的耐心去等,便主動去學。


    “表哥,”他叫住了將要起身的李潮生,“此次多謝你。”


    李潮生道:“受不起這句謝,隻盼你保住秘密。”


    李意行與他對視,他或是不解。


    “你若早一步開口,何必落得今日地步,先發製人不是更好?”


    李潮生決然地搖頭:“說到底,這樣的事兒在族中為人不齒。我不能壞了她的名聲,亦不能為一己私欲做了她眼中的卑鄙小人。”


    他說完,李意行意味不明地笑了:“表哥磊落,不妨去看看她吧。”


    “當真?”李潮生睜大眼,又驚又喜,“她來洛陽了?”


    “隨她郎子來的。”李意行不冷不熱道。


    見李潮生眼中的希冀破滅,李意行才品出幾分快活,他不好過,偏也不讓外人好過,於是他繼續道:“不僅如此,聽說她有孕了。”


    李潮生幾乎是逃命一般地跑了出去。


    看著他倉皇的背影,李意行才逐漸沒了笑意,他回了房,倚在長塌上,想著李潮生方才的話沉思。


    不能為了一己私欲做了她眼中的卑鄙小人。


    若非李意行清楚,李潮生不知他對王蒨做的事,否則他當真要以為這是在指著鼻子罵自己。


    李家旁支眾多,子嗣不斷,偏生嫡係幾支出了這樣多的癡情種,除開李意行自己,他阿耶一生也隻娶了謝氏一個妻子,李潮生在臨陽是出了名的風流紈絝,心底卻小心深藏著一個人那麽多年。


    李潮生嘲笑過李意行是活菩薩——李意行亦不想拆穿他的假風流,也不知是誰在花樓裏偷摸念書。


    可說到底,人不能有那樣的弱點,一旦被拿捏住,後果難測。


    李意行低下了頭,將書翻過一頁。


    第67章 逼見   “既知我下作,又何必非要惹我生……


    王蒨一連兩日都不曾去掌教家中,周陵下學後來她府上給她送書。


    糊糊喝了藥,比昨日好多了,見了周陵又如野豬一般撞了上去,周陵文文弱弱地,被撞得步履踉蹌,扶著牆穩了穩,略尷尬道:“這狸貓果真有些重。”


    王蒨已不是第一回 聽到外人如此說了,李莘委婉提醒過,王楚碧也鄙夷過,說王蒨根本就是養了三頭豬。


    她也不生氣,無奈道:“我也不知她能長成這般模樣。”


    周陵進了府,將薑掌教布置的作業與書都留了下來,撐在桌上圈畫考點,二人正在說話,喬杏大聲通報:“李家的女郎來了!”


    說的自然是李莘。


    王蒨與李意行和離後,李莘避了她好一陣子,唯恐見了麵拘束。還是王蒨主動與她說話,才緩解了關係,隻不過李莘還是避著李意行,對他隻字不提,怕惹王蒨不快,二人見麵隻閑談,不說別的。


    李莘一身杏粉色的齊胸襦裙,還穿上了大袖衫,王蒨見了她,忍不住多看幾眼:“表姐如此打扮,是要去做什麽?”


    被她誇讚,李莘有些不好意思地交握雙手:“想請你夜裏陪我去聽曲兒。”


    王蒨走上前:“什麽樣的樂人,讓你如此盛裝?”


    被戳破心事,李莘紅了臉:“公主,你就別取笑我了,就陪我去一回吧。”


    王蒨瞥了一眼周陵,周陵收了筆墨,極有眼色地往外退:“都留好了,公主記著差人交給老師,否則……”


    薑掌教脾性不好,對學生尤其嚴厲,王蒨了然地點首,讓霖兒送他出去。


    李莘初次與郎君幽會,心頭害怕,也想著人幫她拿個主意。她鮮少穿這樣嬌嫩的長裙,王蒨實在好奇究竟是什麽人值得她如此費心,笑著應下。天色本就不早了,王蒨也沒讓李莘回去等,她幹脆換了身衣裳,與李莘早早往茶樓去了。


    二人進了樓上的雅間,喬杏與霖兒守在外麵。


    已到了地方,王蒨問她:“當真是為了樂人?”


    李莘已緩和了些,不那樣靦腆,她輕輕搖頭:“不是,他是個郎中。”


    “什麽樣的郎中?我昨兒個去醫館了,說不定還見過,”王蒨眨眼,“他今夜也要來嗎?”


    李莘的臉紅到耳根,她沒說話,隻是不停點頭。


    王蒨看著她:“表姐也可以學些醫術,你這樣喜歡狸奴,頗有經驗,便是做不成郎中,做個獸醫也好,我瞧醫館中是有女子的。”


    這番話,讓李莘麵上的紅褪去不少,她抬起頭與王蒨對視,張了張嘴:“我身在族中,又是庶女,隻怕……族人不能容忍,生怕我自立門戶壞了家風。”


    這世道雖有女郎自己開酒樓、做郎中,可是名聲大都不堪入耳,於世人不容。


    王蒨是重活一世的人,對名聲不那樣在乎,但她也知不該強勸,便道:“我也是隨口提起,表姐不用介懷。”


    二人又說起了別的,李莘在洛陽安穩下來,又養起了狸貓,商量著改日帶到王蒨府上相看。說話間,台下正中央的樂人已上了台,絲竹之聲奏起,李莘紅著臉起身:“我、我下去一趟。”


    她臉上的情意呼之欲出,王蒨還有什麽不明白。


    雅間內頓時隻剩了她一人,王蒨不愛看戲曲,都看膩了,她在心底想,早知該帶二姐來。王翊沒怎麽看過,這些東西於她而言很新奇,就連市麵上那些最老掉牙的話本子她都能看得廢寢忘食。


    茶樓的雅間是相隔的,中間都空著一間,以防隔牆有耳。房內橫屏豎隔,瓶內擺著新花,香氣淺淡,王蒨支著下巴看了沒一會兒,有人推門而入,坐在了一旁的椅上。


    她意外:“這麽快就回來了?”


    那人沒說話,空氣中隱約有一股清澀的藥味兒,王蒨偏著臉看了一眼。李意行坐在她身旁,墨色的衣衫沾著藥材味兒,側臉的鼻梁高挺,下巴精致,他的雙目望著台下,玉白的麵容神色難辨:“他們好看麽?”


    王蒨變了臉,起身就要往外走,可門卻被堵住了,她推擠無果,回身怒道:“你把喬杏和霖兒怎麽樣了?表姐呢?”


    “你這樣在乎她們,我自然不會做什麽。”李意行朝她伸手,“冷靜些,我有話與你說。”


    王蒨站在原地猶豫。


    許久,她才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李意行身旁,低眼看他:“李家的家主不去好好養病,尋我做什麽?”


    “原來你知我病了。”李意行起身,又望了眼下麵,“他們好看麽?”


    王蒨不欲和他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兒,她咬牙問:“你究竟要說什麽。”


    李意行淡笑了聲,他湊到她身邊,極快地製住了她的手腕,將她逼到牆上。王蒨心道他如今重病,不信自己的氣力比不得他,但李意行隻是微白了臉,動作仍舊死死不肯鬆開。他貼近她的身軀,瞳仁中沒有怒氣和不悅,清苦的藥味兒竄入了她的鼻尖。


    “你滾開!”王蒨又厭惡又害怕,瞧不出情緒的人最可怖,她略有些發顫,“你真是下作的人,又是如何威脅表姐替你將我騙來?”


    李意行湊近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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