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時晏狠下心腸不理會她,隻埋頭打馬前行。


    秋風並不淩凜冽,他卻覺得跟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地刮在心上,心急如焚。


    騎馬,遠比馬車速度更快。


    不一會兒功夫,他就看見了十裏亭影影綽綽的輪廓。


    燕時晏鬆了鬆韁繩,沒忍住朝後望去。


    遠遠的,燕吉音騎著一匹小紅馬的身影仍在。


    她頑強地跟了上來。


    好看的眉被他擰出一座山峰,燕時晏抿了抿唇,手上的韁繩緊了又鬆。


    終於撥轉馬頭,朝著來路跑去。


    看見他回轉,燕吉音一喜,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被他劈頭蓋臉訓了一頓,語氣又急又快。


    “你跟來做什麽?!”


    燕時晏盯著她,用冰冷掩飾關心:“此去玉門千裏迢迢,路上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事。你一個姑娘家能做什麽,還不速速回去!”


    “不。”


    燕吉音的語氣並不激烈,神情異常堅定:“三哥,你讓我跟你一塊兒去,我也擔心母親。”


    “我會騎馬、也會射箭。”


    燕吉音絲毫沒有退縮之意:“你們會的我都會,我為什麽不能去?”


    “這不是會不會的問題。”


    燕時晏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好疾言厲色:“我一個人沒有顧忌,你跟來隻會拖慢我的腳程。”


    “是嗎?”


    燕吉音反問了一句,緊接著說:“母親曾說過,欲速而不達。三哥,你隻著急出城,身上可有路引?盤纏可夠?你也說路途遙遠,你可識路?”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燕時晏閉口不言。


    噩耗傳來時,他正在書院上課。


    無數同學找他求證,更有人秉持著看熱鬧的心思。


    他哪有心思應付,一不小心露出了被他藏得好好的孤僻尖銳,用冷厲目光逼退眾人後,徑直離開書院。


    緊接著,他就回府胡亂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這兩年攢下來的金葉子銀子往包袱裏一扔,牽了平時騎慣的馬,拒絕了所有人的跟隨,打馬出城。


    一團無名火炙烤著他,讓他除了“前往玉門關”這個念頭,再容不下其他。


    此刻被燕吉音逼問,他才發現自己的輕率。


    旁的都罷了,沒有路引,他進入不了任何城池。出城無需檢驗路引,是以他完全沒想起此事。


    “無妨,原就沒想過要住客棧。”


    他薄唇緊抿:“這些都不重要,渴了就喝、餓了就吃,走到哪裏困了就睡。”


    風餐露宿,是他早就做好的準備。


    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玉門關。


    什麽長公主府的三少爺,旁人都這麽叫,他從來沒把自己真正當成是錦衣玉食的少爺。


    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什麽苦都能吃。


    更何況,他帶夠了盤纏。


    路引重要嗎?


    重要,也不重要。


    “所以你別跟來,不適合你。”


    說著,燕時晏拉著韁繩,就要撥轉馬頭。


    “等等!”


    燕吉音揚聲道:“三哥,就算這些你都不管,你知道到了玉門關,該做什麽嗎?你又去哪裏尋母親?”


    見他躊躇,她再接再厲:“就拿京城來說,你想要這麽大的城池裏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燕吉音放緩了聲音:“你連路引都沒有,到時連玉門關都進不去,又該怎樣說服別人相信你?”


    “你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你需要我。”


    她騎在馬上,腰背挺得筆直,眸色堅定。


    透過她,燕時晏依稀看見了母親的風采,可靠、值得信賴。


    “你能做什麽?”燕時晏問。


    燕吉音抬手,指著不遠處的十裏亭:“三哥,我們先到那裏等人。”


    “等誰?”


    “等要來的人。”


    燕吉音非常理解他隻想第一時間趕去玉門關的心情,因為她的想法一模一樣。


    但是,不能。


    抵達玉門關才是開始,路上的辛苦,隻不過是戲曲的序章。


    這樣的謠言能傳到京城,母親那裏一定遭遇了什麽波折。他們的目的是尋到母親,幫助她,而不是給她添亂。


    燕吉音終於成功地說服了他。


    距離午飯尚早,兩人抵達十裏亭後找了一家茶攤坐下。


    放眼四周,全是腳步匆匆的旅人。


    燕時晏斂目看著茶杯,一聲不吭,周身都彌漫著一種“別跟我說話、別理我”的氣場。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越是似曾相識,越是令他憶起當年去溫泉山莊時,他們半途在此落腳的場景。


    那個時候,多熱鬧啊!


    有母親、有兄弟姐妹、有淳寧姨母,還有對母親忠心耿耿的侍女們……


    那個時候,呼延將軍還沒有娶走白露姑娘,月鷺也還活得好好的。


    這才過多久,多久?!


    怎麽就天翻地覆了?


    母親遠在天邊生死不明,就連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也隻剩下了坐在對麵的四妹。


    如果大哥在,該有多好。


    無論這條路有多危險,他都不會畏懼。


    如果有二哥,他會更篤定。


    然而,事實總不能盡如人意。


    他走得這麽快、這麽急,除了心急如焚外,也有不願讓四妹五弟跟上的意思。


    並非真的覺得他們是拖累,一個姑娘、一個孩子,他怎忍心將他們拖入這趟前途未知的道路?


    他寧願一個人承受。


    無論怎樣的後果,他都願意承受。


    手裏質地粗陋的杯子,被他捏得嘎吱作響。


    燕時晏閉了閉眼,禁止自己再接著往下想,可思緒猶如得到了滋養的藤蔓,越阻止、越是瘋長。


    從心裏生出密密的尖刺,紮得他的心千瘡百孔。


    此刻的他,總算能體會到二哥曾經的感受。


    二哥那會兒,是怎麽說來著?


    被他問得急了,燕元安隻平靜地笑了笑:“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是平靜著瘋癲、止不住的窮思竭慮。”


    彼時的他無法理解,如今才明白每個字都那麽真實。


    原來二哥他,一直經曆著這樣的痛苦。


    “三哥。”


    燕吉音擔憂的聲音將他喚醒:“三哥,你怎麽了?”


    “我沒事。”


    燕時晏搖搖頭,條件反射地吐出這三個字,隨即在心頭苦笑。


    還真是,一模一樣。


    二哥不也經常這樣說嗎?


    原來,不願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是這種感受。


    燕時晏一口飲盡了茶水,聽見馬蹄聲聲,轉頭看見一陣煙塵彌漫,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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