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老了,泡茶的功夫怕是不見長進啊。”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幾年過去了,說話的風格一點不變,倒也是幸事。


    來人著一身灰色紗衣,穿過小廊走進了屋。也不等主人家招待,往旁邊刻著鏤空浮雕的椅子上一坐,伸手將茶杯端起,小酌了一口。


    “祁晏,我那句話可一點都沒說錯啊,你這修養的日子可不短了,還是這個脾氣,可見養氣功夫還沒到家。”


    “謝老頭你可省省吧,哪陣風把你給刮來了,看起來這風也不小,不然如何吹得動你啊。”上首之人表情不變,黑白兩色棋子交替落下,逐漸布滿了棋盤一隅。


    “不過是功成身退罷了,年紀大了老是占著位算個什麽事,也該讓後來人上去了,還能留個麵子情。”謝崇閔把杯放下,重新坐到好友對麵,把白棋給挪到自己身前來。


    “你說你想頤養天年就直說,整那麽些彎彎繞繞的何必呢,還跑我這小書院當個出卷人。我看你啊,就是閑得慌,山長也是,任由你鬧。”黑子落下,截了路去,將白子逼到一角。


    “這小小的書院,既容得下你,自然也容得下我,是也不是?”一子的功夫,破而後立,局勢陡然掉了個頭。


    祁晏手裏的子遲遲未落,恰逢秋白叩門而入。


    “夫子,人已在外頭後者了。”


    “把人帶去隔壁書房,我這就來。”祁晏對著人隨手一揮,衣袖不經意間拂過棋盤,幸好這棋子材質較重,未能移位。


    “也不知這棋盤你是從何處尋得的,往後也不必擔心你再一個不小心亂了局,擾了我兩的對弈,甚好。”看著神情有些複雜的好友,謝崇閔倒是開心的很,隻是顧著架子,這才未撫掌大笑。


    “不過是個不省心的送來的,學了這麽久為官之道,這智商倒沒添幾分。罷了罷了,我這還有徒弟要教,跟你下棋作甚,你自便吧。”話音一落,許是坐的久了有些疲乏,伸展了身子,這才起身往隔壁而去。


    看著散落一地的棋子,餘下的人隻能搖頭輕笑,低罵了一句:“臭棋簍子!”


    “你家主子竟又收了個徒弟?他倒不怕這晚節不保。”這罵也罵了,幹坐著也無趣,就轉過頭來問詢秋白,自己對這個徒弟,可是感興趣的很啊。


    秋白低著頭沒有答話,所幸對方也沒抱著能得答複的心思,欺負個小廝有什麽意思,待會問正主便是。揮了揮手,讓人退下了。


    書房裏,祁晏一進門就看見了擺在桌上那個偌大的食盒,擺了擺手示意一旁的人無須多禮。


    “咳,昨日的可抄完了?”


    “回先生,已經全部抄完了,均在此處。”溫鴻闌將壘好的紙張呈了上去,祁晏略翻了翻,筆力勁挺,還算不錯。


    “那你暫且先溫書,待我用畢。”說著便繞到桌後,將食盒打開,把裏頭的菜品依次排開來。


    “先生……”


    “怎麽,連這點自製力都沒有?”幾息之間,筷子已經拿在手上,朝鍋包肉夾了過去。見人出了聲,眉毛一挑,反問道。


    溫鴻闌微一拱手,沒再說話。


    沒人幹擾,碗裏的鍋包肉這才順利的入了口。沾了醬汁的那頭已有些軟了,但另一邊依舊是脆的,整塊入口,裏頭微鎖的熱氣這才伴著酸甜之味湧了出來,半脆半軟的外衣既添了些韌勁,又保留了酥脆,口感豐富。吃上那麽幾塊,嘴中有些幹,舀起一勺湯來,裏頭滿滿的都是大塊的排骨,肉香合著蓮藕的清甜,還藏著些脆白的軟骨,味道極佳。


    沒一會兒,盤子裏的東西便被吃了個幹淨,一點油星都沒剩下,坐著緩了會,祁晏這才覺得有些撐了。


    桌子的最外側擺著一碟子切得方方正正的山楂糕,因著其餘菜品味道濃烈,把山楂的香氣給蓋了過去,直到此刻才顯露出來。祁晏本不是太喜山楂的氣味的,這可能跟他從前被人坑著吃了顆酸掉牙的糖葫蘆有關,但此時他麵前唯餘這碟子山楂糕了,而且聞這味道,怎的感覺不是那麽撐得慌了。


    他麵上有些糾結,那股子酸酸甜甜的氣味卻直往他鼻子裏鑽,紅的透亮的糕點就那麽擺在那,就好似隔空有著小鉤子,使勁渾身解數誘人采擷,可他祁晏是那麽容易屈服的人嗎?


    正在一旁溫書的人被自家夫子敲了敲桌子,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


    “咳,鴻闌啊,夏日暑氣旺盛,你可千萬別像先生我一般,整日裏沒什麽胃口。直到吃了這幾塊山楂糕,方覺得好受些,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溫鴻闌往旁邊桌上瞟了一眼,上頭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塊了,顯得有些蕭瑟,心中了然。


    “這日頭確實毒辣,可若老是不思膳食,總歸有損。清兒人小,吃起東西來容易沒得節製,內子也隻有慣著她的份,這才做了這些山楂糕來,想必做了不少,回去我替夫子問問,若是還有替您帶來。”


    祁晏小幅度地點了點頭,但細微的表情還是沒能藏住他內心的喜悅,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要輕鬆許多,不過還是得叮囑一句才行。


    “沒了的話就不要讓小槿再做了,要是隻剩清兒那份了你也不必提及此事,她平日操持上下,本就十分勞累了,你這做夫君的要多體諒些才對。”


    “是,先生。”


    踱步到桌前,吃完最後一塊細膩綿軟的山楂糕,夫子這才繼續開了口。


    “此次測驗,與往日不大相同,想來你也感受的到。今兒個批卷,我倒是看到了份不錯的,言語犀利,於經義一道也是十分嫻熟,應該是新轉來的那個。你這次的首位,怕是有些懸咯。”


    說辭是這般說辭,可語氣裏沒有半分擔憂的樣子,若真要說可能還有幾分幸災樂禍在。


    “卷上所言,均為學生仔細斟酌後的結果,已然無什麽缺憾,沒什麽好憂慮的。”畢竟是自己先生,溫鴻闌雖有些無奈,但還是答了。


    “你連對方答卷都未曾見過,自信太過可不是好事。不過既已成了我的弟子,若是輸了……罷了,接著往後頭講吧,八月的鄉試若沒能榜上有名,看你怎麽跟你娘子交代。”


    溫鴻闌握筆的手一頓,筆尖的墨滴了下來,暈染開一片。


    月色透過窗子,灑在了相擁而眠的兩人身上,一大一小睡得十分香甜。


    屋內,微弱的燭光閃爍,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的人下意識放輕了腳步。等他小心地推開門,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眉目間不自覺得柔和了下來。


    許是木槿覺淺,溫鴻闌一走至榻邊便瞧見她手指微動了動,眉頭也皺了幾分。因怕將人吵醒,慌亂間就將平日裏哄團子入睡的那一套給拿了出來,手在她背後輕撫,還哼著首不知名的曲子,聲調柔和,倒是真起了幾分作用。


    溫鴻闌剛鬆口氣,那頭本乖巧窩在木槿懷裏的小孩兒卻有了動作,緊緊抱住自家嫂嫂不放,熱氣直往木槿身上去,被子都被踢開一角。


    就在木槿將要被熱醒之時,懷中的小暖爐突然沒有了,涼爽的風打在臉上,這才好上些許,又睡了過去。


    而被哥哥扒下來的小團子就沒這麽舒服了,本來香香軟軟的懷抱突然有些硌得慌,還在睡夢中的小孩自然是不開心的,蹬了幾下小腳,發現回不到原來的地方,也就委委屈屈地不動了。這個夢不好,她要換一個才行。


    其實若懷裏的人兒在動幾下,溫鴻闌都怕是要抱不住了,畢竟一手要給槿兒打著扇子,單手還是困難了些。


    待兩人呼吸再次平穩,溫鴻闌這才把小孩放在床榻內側,用薄被蓋上那一起一伏的小肚子。確認團子被安頓好了,他再退開半步靠著邊坐好,視線再未從木槿身上移開過。


    又過了一小刻鍾,紋絲未動的某人這才有了動作。隻見那人的手慢慢地在枕上移動,烏黑的秀發散在其上,連呼吸都停住了,生怕驚擾了正在熟睡的人兒。等一切準備都做好,這才將彎下的腰漸漸挺直,將人給抱了起來。


    等抱著人走到內室,衣衫都已經緊緊地貼到了背上,額上也冒出了細小的汗珠來,既要顧著不要發出聲響,又要防止手勁太大抱疼了人,還擔心力氣太小將人給摔著了。這一路走來,真是相當不易了。


    溫鴻闌半跪在榻上,輕輕地把懷裏的人放了下來,剛出了汗仔細熏著了人,便想著去梳洗一番。正打算抽手離開呢,懷中的人卻往自己這邊靠了過來,還不老實地抓了幾團空氣在手上。一旁的人怕她給磕著哪,隻能將對方的小手虛握在手裏,順著力道靠近了些,卻一個不留神被抱住了,還直往自己懷裏縮。


    “夫君?”就在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的時候,一聲低喚將他的思路給拉了回來。低頭一看,懷中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半睜了眼,睡得迷迷糊糊的。


    “槿兒,我去洗漱一番,馬上回來。”溫鴻闌輕聲哄著,覺得身上環著的手力道也鬆了一些,便慢慢地往後退去,輕呼了一口氣。結果這氣還隻鬆了一半,剛剛還乖巧的人又纏了上來,更是把頭埋在了他頸窩處,呢喃了句什麽又睡了過去。


    “抱……”


    溫鴻闌隻能嘴角帶笑,無奈地盯著熟睡的人兒,也不管其他的什麽了,認命地抱住自己的小嬌嬌。


    抱就抱吧,命都給你了。


    第34章 灌湯包  湯包如此可愛,怎麽能吃它呢?……


    天還隻微微亮,昨個早早睡下的人兒便已醒了過來。伸手往旁邊一摸,隻剩下溫溫熱的褥子,肉乎乎的小團子卻不見了蹤影。她趕忙睜眼一瞧,床上沒有,地上……也沒有?


    發現小孩兒並不是摔下去之後,放下心來的木槿這才有心思仔細看了看四周,這一看就有些迷糊了。她怎麽記得昨日自己是抱著團子睡的,現在怎麽反而在內室?而且此刻時辰尚早,鴻闌也該還沒去書院才對,那他人呢?


    正想著呢,木槿惦記的那人便從門口走了進來,身上帶著清爽的皂角香氣,水珠順著發尾滴了下來,衣衫也換成了之前的那身。


    因木槿心裏存著事,見自己夫君湊了上來,頭發還未幹,有些神思不矚的人兒下意識將幹帕子拿了來。她用帕子包住一簇頭發,細細地擦拭著,對手下之人陡然緊繃的身子渾然不覺。


    “鴻闌,你回來之時我沒有跟團子睡一起嗎?我不應該睡這才是。”


    怎麽也想不明白的人兒決定還是找知情的問問,難道說真是自己睡懵了,連走到內室都給忘了?


    聽到這話,溫鴻闌一怔,回過神來就忍不住想要發笑,原本收緊的肌肉也放鬆了下來。


    “槿兒忘了,我剛回不久你就回這屋睡了。”


    “真的?”木槿還是有些疑惑,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可看鴻闌這樣子,也不像是騙人的,再說也沒那個必要。


    “自然是真的。”溫鴻闌語氣未變,他怎麽會欺瞞槿兒,回屋是事實,隻不過不是自個回屋罷了。


    “嗯,我信你。不過你這一大清早的,沐浴更衣一番,可是有什麽事?”那青衫都隻穿了一天,就這麽換了。木槿有些擔心他是不是穿不慣,亦或是不喜歡那料子,隻是不好開口。


    溫鴻闌又怎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擔憂之意,將頭稍稍一偏,頎長的手又握了上去,好生寬慰。


    “隻是昨兒天熱,出汗出的多了些,怕熏著你。不過槿兒昨晚,是不是做了個夢?”


    “當然沒有,我怎麽會做夢,我,我睡得可香了!”


    木槿的手被他給握住,自然是沒法接著擦了的,再加上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受不住對方這寵小孩的語氣和眼神了,也不去想對方為何有此一問,又為何會知道昨晚她會做夢,那個夢……


    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又怕他發現端倪,木槿幹脆將帕子塞到這人手裏,忙忙慌慌地奔去了廚房。


    直到看不見那人,臉上的熱意才降了下去,手上動作也麻利了起來。先將鍋中蓄水,依次放入適量花椒、小茴香、八角,待水開之後減小火勢燒上一小刻即可,放涼備用。接著拿過洗淨的大蔥,留下蔥白,順著生長的方向劃細絲,然後斷麵切開,直至將蔥絲切成細末。待到蔥末足夠細膩後木槿將其盛起,放入鹽和生薑末後靜置。


    昨晚剁好的肉碎此刻便派上了用場,加上一小點磨碎了的花椒和胡椒粉調味,再放入蛋清讓肉餡吃起來更為順滑,最後倒入先前放涼的調料水,將它們朝一個方向攪勻。隨著木槿的動作,碗中慢慢出現了細絲來,碎末逐漸黏在了一起,這時再將處理好的蔥末倒入,繼續攪拌,直到蔥末與豬肉完全混在一起,方才停手。


    再將吊在水井上方的皮凍取出,熬製好的湯此時再看已凝結成固狀,晶瑩剔透的,將其切小塊後混入肉餡中,這餡便算是做好了,剩下的便隻有麵皮了。


    木槿在麵食方麵早已是得心應手,醒發好的麵團十分光滑,拉長之後切成大小均勻的劑子,轉著圈將其擀成中間厚兩邊薄的麵皮,再加入滿滿的肉餡,手指飛動,小巧的麵皮上便出現了十八個漂亮的小褶,收口成魚嘴狀,煞是好看。


    不一會兒,案板上就齊整地放著好幾排小包子了,一個個白胖胖、圓嘟嘟的,很是可愛。


    “哇,好好看!”被哥哥抱著的小孩沒忍住發出一聲驚歎,小胖手立馬捂住了嘴。哥哥說不能打擾嫂嫂的,團子有些小心虛,腦袋往旁邊一歪,瞅了瞅抱她的人。


    木槿往門口一瞧,還是熟悉的一大一小。她招了招手,那人立馬意會,朝自己走了過來。


    “團子覺得這小包子可愛,那我們不吃了好不好?”木槿捏了捏小孩的鼻頭,想逗一逗她。


    一聽這話,小人兒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有些不明白為什麽小包子可愛就不能讓自個吃了,也就這麽問了出來,肉肉的臉蛋上滿是疑惑。


    “待會煮熟了,吃進團子的肚子裏,就沒有可愛的包子看了呀!”木槿一邊逗著她,一邊拿了一半上弋?鍋蒸。


    熱氣上湧,肉香漸漸從鍋蓋裏頭逸了出來,本來還在對著手指的人兒動了動鼻子,轉過頭來,一臉堅定。


    “包子這麽可愛,怎麽能不吃呢!團子要吃三個,不,五個!”白嫩的小手張得大大的,生怕嫂嫂看不見。


    趁著蒸包子這一小會,木槿打了幾碟蘸汁,等時候一到便掀開鍋蓋來。裏麵原本白胖的小包子往旁邊塌了些,外皮透亮,仿佛還可見裏頭充盈的汁水。夾起一小個來,湯汁直往下墜,卻被薄皮給死死兜住,一滴不落。放到碗裏輕戳一個小口,湯汁便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芬香四溢。


    旁邊的小孩看著都饞的不行了,動動小短腿就想下來,可惜她哥不準,隻能咬著嘴唇看著那碗裏的小包子,隔著銀河以寄愛意。無奈抱著自個的王母郎心似鐵,這湯汁看著就燙,真隨團子去了還指不定燙成什麽樣來。


    等湯汁放涼了,木槿這才用勺子舀了起來,喂給眼巴巴盯著的人兒。小孩也不等嫂嫂遞到自己嘴邊了,直接探出半個身子來把嘴巴長得大大的,將小勺子全部含了進去。


    湯汁一入嘴,團子的眼睛就瞪得大大的。鮮美的湯汁完全俘獲了小人兒,連來幾勺,最後將飽滿的肉餡混著皮一口吃下,多種滋味在嘴中迸發出十足的香味,讓人舍不得咽下。


    “嫂嫂,包子可愛,再來一個!”小孩緊緊盯著剩下的小包子,眼睛好似在發光一般。


    貪嘴的人兒完全沒意識到,自家哥哥是用了多大力道才讓她不至於摔了,眼神中隻有對小包子的渴望。


    木槿看著一臉無奈的溫鴻闌,實在沒忍住笑出了弋?聲,將剩下的灌湯包夾出,再蒸上一鍋。然後把團子抱了過來,徑直走了出去。


    小孩在自家嫂嫂懷裏就乖巧多了,怕她累著一動也不動的,還努力吸了吸小肚子。等兩人一坐上凳子,溫鴻闌便左手端著一大碗包子,右手疊著幾個空碗,最上頭還放著剛打好的醬汁,手的縫隙中還帶著筷子和勺,就這樣了還能不顯得狼狽,也是有些本事在的。


    木槿幫著把碗筷分好,先放幾個在一旁晾著,又往溫鴻闌碗裏夾了個進去。


    “你也是,怎的也不分兩次拿。快吃吧,小心燙了嘴。”


    被娘子批了一句的人絲毫不見羞惱,反而很是愉悅。


    “是是是,娘子說的極是。都怪我沒能抵抗住槿兒做的美味,這才急了些,下次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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