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意看著醫務部門前的牌子,熟門熟路地走進去,不需要別人指揮,就坐在凳子上,手裏還捧著杯從旁邊飲水機接的水,熟悉得就像在自己辦公室一樣。


    醫務部的人看見趙之意熟門熟路的動作,嘴角也不禁抽了抽。


    可不熟悉嗎,一年最少要來醫務處報到四次,如果不是有後台,早就被醫院開除了,就沒見過這麽會惹事的醫生!


    雖然不知道院裏領導為什麽會偏袒趙之意,但大家都是打工人,領導要求怎麽做就怎麽做。


    醫務部的人象征性批評了趙之意幾句,“你跟患者家屬打架這件事被人拍視頻放到到網上了,雖然沒造成影響,但你已經不是初犯,所以院裏決定對你進行罰款500元的處罰。


    比上次了100塊。


    趙之意眨眨眼,對這個處罰沒有異議,她不缺這500塊錢,“好的,待會我就把錢交到財務處。”


    “主任,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就回去了,今天周末,科裏比較忙。”


    醫務部主任頭疼地擺手示意她趕緊走。


    趙之意不知道,她又進醫務部的消息在醫院職工的某個匿名八卦小群裏傳開。


    【急診的那個誰好像又打了病人家屬,我剛看到她從醫務部出來。】


    【真羨慕啊,如果是我遇到那種不講理的病人和家屬,我也想把人打一頓。】


    【樓上的姐妹別想了,你要是打了病人或者家屬,第二天就得被全院通報批評了。】


    【咱們這些沒有後台的還是乖乖忍著吧,誰叫人家有一個受院長重視的哥哥呢?】


    【那個誰不就是因為有一個得到領導看重的哥哥才能在醫院如此囂張,比起她哥哥,她太平庸了。】


    【樓上的檸檬味都要溢出屏幕了,人家博士學曆,25歲就是主治醫師,預計兩年內會被評為副主任醫師,在《柳葉刀》發表過3篇論文,其中兩篇是一作者,你發表了幾篇論文?評上主任醫師了嗎?輪得到你這個凡人說人家神仙平庸?】


    【在群裏酸得厲害,沒準幾年後還得恭恭敬敬地叫人家‘趙主任’。】


    趙之意不知道人在背後討論她的事,她在醫務部聽訓浪費了個多小時的時間,回去要把堆積的工作處理好。


    “之意,14床要辦出院!”


    一回到監護室,趙之意就聽到護士說這件事。


    14床?不就是於鳳英嗎?


    趙之意腳步一頓,問,“怎麽回事?她不是還要住院繼續治療嗎?”


    “不知道,是她女兒要求出院的,對了之意,你桌子上的蘋果就是14床家屬送的。”


    “蘋果你們拿去分了吧,給我留兩個就成。”趙之意想了想,幹脆把老人女兒叫到辦公室,問:“怎麽想要辦出院?你母親的病情,我建議最好還是在醫院治療幾天。”


    老人女兒低著頭,在醫院待了不到二十四小時,她卻像是老了幾歲,背弓得更厲害了,“醫生,在醫院住太花錢了,我老公把卡拿走了,我沒錢了,是我沒用,連給我媽看病的幾千塊錢都拿不出來。”


    趙之意歎氣,錢這一方麵她也幫不不了忙,“問你親戚借也借不到嗎?”


    老人女兒搖頭,“他們知道我家的情況,我沒有工作,問人家借錢人家也不肯借給我,最多看我可憐,給一兩百,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趙之意指尖在桌子上輕點幾下,“這樣,你母親的住院賬戶裏應該還有一千多塊錢,這些錢還夠用兩天,這幾天我盡量不會再開檢查,在醫院把情況穩定住,再帶些藥回去吃。”


    “雖然效果肯定沒有在醫院治療來得好,但這已經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


    有錢有有錢的醫法,沒錢也有沒錢的活法。


    老人女兒抹了把淚:“謝謝,謝謝趙醫生。”


    第10章 死亡


    “是我沒用,拿不出錢給我媽看病,我對不起我媽……”


    老人女兒十分愧疚,但再多的愧疚也不能改變現狀。


    今天醫生辦公室很熱鬧,老人女兒剛走,


    趙之意現在更多的精力是放在監3床上,謝家洋從昨天上了ecmo之後生命體征平穩,各項數值也在慢慢變好,趙之意跟何主任商量,明天也許可以試著脫機看看。


    何主任看著謝家洋的檢查報告,不太讚同,“明天脫ecmo我覺得還是有點冒險了,你看他的肌鈣蛋白還是太高,我估計明天還降不到安全範圍內,再拖一天吧。”


    趙之意也覺得穩妥點更好,“但是我怕上ecmo越久,到時候脫機就越難,主任,雖然明天脫機會冒點險,但早點脫機,ecmo的並發症也可以控製在一定範圍內。”


    給謝家洋上ecmo的時候是全取股動脈供血的,如果他自身的遠端血管過細,會造成遠端血流不足,甚至會出現遠端血管壞死的情況。


    趙之意見過上ecmo7天後脫機拔管的患者,脫機後左下肢出現足下垂的症狀。


    何主任思索了會,滿意地點頭道,“你考慮得很周到,但先不急,先看看明天的檢查結果,如果明天檢查結果出來,他的心功能情況能恢複到入院前的狀態,那就嚐試先降流量,如果降流量沒問題,再脫機。”


    趙之意:“好。”


    搶救室也不是每天都有急危重症需要急搶救,但趙之意覺得可能是辦公室裏還留著那幾顆旺仔牛奶糖的原因,她剛從主任辦公室走出去,就看到救護車上推下來一輛平車,田醫生跨坐在病人身上做心肺複蘇。


    “快快快!讓開!”


    趙之意緊跟著跑過去,她看見救護車的平車上躺著一個滿臉是血看不清麵容的女孩。


    田醫生從車床上下來,護士捏著呼吸氣囊,趙之意戴上手套,和田醫生合作,迅速將女孩轉運到搶救室的平車上,“怎麽回事?!”


    心電監護上的心電圖是一條直線,趙之意接手按壓。


    “高空墜落,路人打的120,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發現這個女孩子已經倒在地上了,但還有呼吸心跳,就送來醫院了。”


    “不過在送醫院的路上,她的呼吸心跳停止了,我們馬上給她進行氣管插管,心肺複蘇。”


    因為消耗的體力太多,田醫生敘述病人病情的時候聲音喘著粗氣。


    做心肺複蘇是很耗費體力的一件事,因為要保證按壓的深處和速度,一般人連續做兩分鍾有效的按壓已經是極限,趙之意是練過的,力氣比一般女孩子大,但也僅僅隻能做三分鍾。


    但在有人交替按壓的情況下,為了保證心肺複蘇是有效的,一般做完五個循環就會換人。


    趙之意鬆開按壓,盯著心電圖,但隻要停下按壓,女孩的心電圖就是一條直線,照這樣下去,這個女孩的生存幾率渺茫。


    她的汗水從額角流到下巴,卻沒空去擦掉。


    趙之意冷靜且迅速地下達口頭醫囑:“再給腎上腺素1mg,靜脈注射。”


    靜脈注射了1mg腎上腺素,不停按壓後,女孩的心電圖有了一絲起色,趙之意能看到一點室性逸搏心律。


    在女孩心跳停止後又出現了心跳複蘇的跡象,趙之意音調稍稍提高,“有了有了,繼續按不要停!”


    “腎上腺素再給1mg,阿托品也給1mg。”


    不間斷地心肺複蘇、給藥,女孩的心率卻一直頑固地保持著室性逸搏心律,絲毫不見改善,甚至很快又變回一條直線。


    又半個小時的搶救過去,女孩的心電圖還是一條直線,趙之意檢查了女孩的瞳孔,她的瞳孔已經散大並固定,身上所有的神經反射都已經消失。


    趙之意明白,這個女孩生存的機會已經很渺茫了,心肺複蘇機噠噠噠的聲音挑戰著人的神經。


    按照規定,搶救30分鍾後病人仍未恢複生命體征,可放棄搶救宣布死亡,趙之意看向和主任,“主任,病人家屬還沒有趕到,需要宣布搶救無效死亡嗎?”


    何主任歎了口氣,“宣布死亡吧,再繼續搶救沒有任何意義了。”


    女孩跳樓的時候是腦袋先著地,頭部承受了巨大的衝擊力,頭骨凹陷進去一大塊,說不定裏麵的腦組織已經摔成漿糊一樣,腦子裏的問題得不到解決,按再久也沒用。


    急診的搶救是為了爭取手術的機會,但女孩沒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嗯。”趙之意叫來林程原,一起再一次確定了女孩已經沒有絲毫的生命體征,就當她準備斷開心肺複蘇機的電源時,突然看到女孩左手腕上有三道十分眼熟的傷口。


    這是……


    趙之意不會記錯,那是她縫過的傷口,她就算不記得病人的樣子,也會記得縫過的傷口。


    趙之意抿了下唇,情緒不高道,“師兄,我好像認識她。”


    “嗯?”林程原過了會才反應過來趙之意說的‘她’是床上躺著的這個,“你們認識?”


    “這個女孩子是上次夜班120送來那個割腕的女孩。”趙之意將女孩手腕上的三道傷口暴露出來。


    趙之意想起來,今天應該是韋小惠到醫院換藥的日子。


    她現在人已經到醫院,但不需要換藥了。


    “唉,我們能救她一次,救不了她第二次。”林程原有些唏噓。


    趙之意懷著複雜的心情,按下心肺複蘇機的開關。


    心肺複蘇機噠噠噠的聲音消失了,心電監護儀發出長而急促的警報聲。


    “滴——”


    趙之意在紙上寫下一句話:患者韋小惠,12點20分入院,入院後經搶救無效死亡,死亡時間:202x年x月x日13點35分。


    趙之意將韋小惠因為搶救而被弄亂的衣服整理好,又用紗布沾了點水,將她臉上的血跡擦掉,最後親自給韋小惠被蒙上一層白色的床單。


    韋小惠的屍體被拉進太平間,一條17歲的年輕生命在這一天終結。


    趙之意一整個下午心情都不怎麽好,倒不是自責沒能挽救韋小惠的生命,趙之意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救,也建議她去報警,還介紹了心理醫生給韋小惠,再多的事她也做不了,她無愧於心。


    傍晚的時候,韋小惠的父親和繼母趕到醫院,他們大概是趙之意見過的、最冷靜的死者家屬。


    趙之意替韋小惠做了一件她生前也許沒來得及做的事:她報了警。


    因為韋小惠的家屬是在警察的陪同下來醫院認領屍體的,趙之意將陪同的警察叫到一邊,把韋小惠的情況簡單說了下。


    出於職業的敏感性,警察調整了下胸前的執法記錄儀,問:“趙醫生你是說死者生前曾遭受到家庭的長期虐待,還被家人逼婚?”


    “韋小惠前幾天是這麽跟我說的,至於真假我也不好判斷,我們搶救室的攝像頭收音效果很好的,你可以去調周三淩晨三點到六點之間的監控看看。”


    “行,”警察道,“謝謝趙醫生給我們提供了線索。”


    韋小惠的屍體被帶走了,但不是被她的家屬帶走,因為出事的那棟樓沒有攝像頭,警方要調查清楚韋小惠是自殺還是他殺,於是將韋小惠的屍體帶回去做屍檢了。


    因為市一院這邊連續發生高能事件,在其他醫院的林宗衡被在市一院遵守的節目組工作人員叫回了市一院。


    林宗衡到的時候剛好看到趙之意與警察說話的那一幕。


    “導演,未成年少女被父母逼婚跳樓自殺是個大新聞,我們要不要持續跟進一下?挖掘一下這背後的秘密。”


    林宗衡露出一個‘你在教我做事?’的眼神,涼涼地看了眼提出這個建議的編導,斥道:“你是紀錄片的編導還是八卦周刊的編輯?連死人都不放過。”


    編導被林宗衡當眾下麵子,臉色有些難看,又有種林宗衡不識好人心的憤怒,“我這不是為咱們節目組考慮嗎?如果能挖出什麽大料,咱們節目組的話題度就有了!”


    林宗衡道:“這跟《藍色醫學》的節目主題有關嗎?”


    編導不說話了。


    的確,不管韋小惠是怎麽死的,跟節目主題都沒有半毛錢關係。


    林宗衡看著電腦上回放的醫生護士搶救韋小惠、以及後來趙之意宣布韋小惠搶救無效死亡的畫麵,“記住了,醫生和病人才是我們節目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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