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在這一方劍拔弩張的靜謐裏,她忽而想起來,她一直想著高頭大馬來娶自己的,是陸沈白,撩起蓋頭後她想望見的一雙笑眼,也是陸沈白。


    她曾是喜歡他的。


    她也是想要嫁給他的。


    雖然——


    雖然是以這樣的方式,這樣不堪又令人如鯁在喉的言辭。


    但——


    人世這樣漫長,人海又如此擁擠,少年錯開,再遇兩人已是婚嫁之時,若是再錯開,那——


    “嬸娘,我……”


    “我同意,我同意。”


    外麵突然傳來笑聲,伴隨著是亂七八糟的腳步聲。


    “爹,你慢點!”


    “老爺,地滑,您小心腳下!小心腳下啊!”


    屋內所有人似乎被驚到,還沒站起來,曲文煜已經笑著跑了進來,他坐在陸沈白身邊,拍著他胳膊:“求娶好!我同意了。”


    “大哥!!!”


    “爹?”


    賀瑛和曲硯的聲音同時響起,都帶著震驚。


    嫁娶之事,怎可如此兒戲?!


    “阿瓷,你去看看午飯備的如何了?”賀瑛突然開口。


    曲瓷知道,她該走的,可她不放心。


    陸沈白見她猶豫,淡淡笑開:“去吧。”


    他笑容淺淺,卻溫和篤定,莫名讓人心安,曲瓷這才起身出去。


    剛出暖閣,就見畫眉氣衝衝過來。


    “怎麽了?”


    畫眉怒道:“當初是他說要幫忙的,可轉頭就玩失蹤,現在老爺他們回來了,他又立刻給小姐寫信,他怎麽好意思?!”


    曲瓷怕聲音傳到暖閣裏,將人拉遠些:“葉君然?”


    “除了他還能有誰!”


    葉君然是葉侍郎的小兒子,跟曲瓷交好,曲家出事後,他曾主動說要幫忙,但後來卻音訊全無。


    這次寫信,除了關懷之外,葉君然還想約曲瓷見一麵。


    “送信的人還在嗎?”曲瓷打斷畫眉的抱怨,“如果在,讓他捎個口信,就說府裏一切安好,讓葉公子不必掛心。”


    “小姐!”畫眉不明白了,“這種趨利避害的人,有什麽好來往的?”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別囉嗦,快去。”


    畫眉走了,曲瓷還立在廊下,像個明知道答案,卻又怕陡生變故的囚徒,等著最後的結果。


    日影移動,從台階上漫進廊下,又一寸寸染上她的裙角。


    “你怎麽還在?”不悅的男聲突然響起。


    曲瓷猛的抬頭,目光刮過曲硯,落在陸沈白身上,見他含笑望著自己,便知道,事情定下了。


    她像被燙到了,迅速挪開視線:“午飯已經備好了。”


    曲硯留陸沈白用飯,卻被他拒了:“多謝曲兄美意,隻是我府上還有事,改日再來叨擾。”


    曲硯沒再強留,親自送人出府。


    兄長平安歸來,侄女親事也定下了,當天家宴上,曲文煜高興得喝大了。


    他大著舌頭道:“今天雙喜臨門,唉,美中不足的就是大哥的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賀瑛冷聲道:“盛京這麽多大夫,還愁沒人能得好?”


    “夫人說的是,夫人說的是。”曲文煜捧著酒盅,又抿了一口。


    賀瑛看向曲硯兄妹倆:“這親事,你們打算怎麽辦?”


    曲硯麵有慚色:“父親如今這樣,後麵諸事,怕得勞煩嬸娘操持了。”


    賀瑛看著曲瓷:“你怎麽想?”


    “全憑嬸娘做主。”


    第二天,陸家便請了媒人上門提親,一應事宜皆由賀瑛出麵商討。


    曲瓷閑不住,趁著太陽好,便讓人搬了軟榻出來,歪在上麵盤算府裏的餘錢,琢磨著開個鋪子什麽的貼補府裏。


    外麵突然傳來鞭炮聲,還夾雜著侍女小廝的歡呼。


    沒一會兒,畫眉就喜笑顏開跑進來:“小姐,陸家來下聘啦!”


    “這麽快?”曲瓷驚了,這年二十九下哪門子的聘,用得著這麽趕嗎?!


    卻沒想到,更趕的還在後麵。


    陸家下聘的人走了之後,有侍女進來道:“小姐,二夫人請你去前廳。”


    曲瓷過去後驚呆了。


    一抬抬聘禮從院內擺到院外,上麵都紮著大紅豐碩的絹花,一眼望過去,紅豔豔一片。


    曲瓷一臉震驚:“這是陸家的聘禮?”


    她記得,陸家隻是略有盈餘,連富庶都算不上,這才短短三年,怎麽突然這麽豪橫了?!


    “過來。”賀瑛衝她招手。


    曲瓷走過去,挨著賀瑛坐下,賀瑛才道:“今天叫你來,是有件事要跟你說。”


    曲硯:“這些事嬸娘您做主就好了,不必知會她。”


    “奧,那我不聽了。”


    曲瓷作勢要走,被賀瑛拉住:“婚期定下了。”


    “嗯……嗯?”曲瓷眨了眨眼睛。


    賀瑛:“正月十六。”


    “這麽趕?!”


    曲硯神情肅冷:“自古以來,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輪到你來置喙?”


    “你哥開年怕是要外放做官了,他想看你成親了再走。”


    “嬸娘,不必同她說這個……”


    曲瓷盯著曲硯:“確定了?”


    “八/九不離十。”


    第7章 喝茶   那她剛才用的,是陸沈白的茶盅?……


    曲家這個年過得很匆促,一過初五,便開始籌備起曲瓷的婚事來,沒過幾天,曲硯外放的事也定了——去隨州任知縣。


    外人聽著唏噓不已,隻有曲瓷知道,這是曲硯想要的,他想腳踏實地幹一番實事。


    趁著曲文煜來府上說話的空檔,曲瓷帶著畫眉從後門偷溜出去。


    她打算去莊子上一趟,見見那些災民,看能不能問出些有用的線索。


    此時才大年初六,街上的燈彩還未撤下,到處都是鞭炮紅屑,人們三兩紮堆聚在一起,時不時爆發出歡笑聲,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曲瓷從酒樓下經過時,冷不丁聽到有人叫她。


    抬頭看上去,滿樓紅袖招中,有人影一閃而過。


    畫眉立刻去拉曲瓷:“小姐別搭理他,我們走!”


    “曲姐姐,等一下。”


    蹬蹬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年輕俊俏的公子追出來。


    這公子一身湖色錦袍,手握文人扇,腰上綴滿香囊玉佩,走起陸來環佩叮當,通身一副富貴紈絝的做派,但他骨相卻極好,五官生的俊美柔和,略去那一身黃白之物,看著倒頗為溫順文雅。


    “曲姐姐。”來人滿頭大汗在曲瓷麵前站定,“那天,我……”


    “葉公子,帶這位姐姐一起上來玩兒啊!”樓上有姑娘甩著帕子喊。


    曲瓷看出了葉君然的窘迫:“去那邊說吧。”


    三人走了一段路,在一株老梅樹下站定。


    葉君然歉然道:“那天,我不是故意失約的,我……”


    “葉公子覺得現在還有解釋的必要嗎?當初……”


    “畫眉。”曲瓷嗬斥,畫眉這才悻悻閉嘴了。


    葉君然垂下頭,小聲道:“對不起。”


    曲家出事後,他去求父親幫忙,可一向疼愛他的父親,這次非但沒幫他,反而還命人將他關了起來。


    直到父親被派去賑災後,他才被放出來。


    曲瓷搖頭輕笑:“沒事,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我明白的。”


    葉君然抬頭。


    周遭人聲鼎沸,風過處,花樹簌簌,曲瓷綽約立在那裏,溫柔恬靜笑著,甚至遞過來一塊手帕。


    她知道他的處境,體諒他的難處,所以沒有半分怪罪,仍願對他溫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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