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養在姚老夫人膝下時,曾聽姚老夫人講過許多,盛京生意場裏的事情,說不定聽過陸沈白外祖父的事跡。


    陸沈白眼睫低垂,在眼窩處撒下一片陰翳,報出了一個名字。


    “陸昌齡。”曲瓷念了一遍,她對盛京過往的生意大家都如數家珍,但卻從未聽過陸昌齡這個名字。


    “阿瓷應當不知道,這些鋪子雖開在盛京,但我外祖父卻從未來過。”


    “哦。”曲瓷無意打聽陸家早年舊事,便沒再問了。


    陸沈白也沒再說下去,而是將話題又放到了生意上,他道:“這些鋪子,是原樣經營,還是改做他用,全憑阿瓷做主。”


    曲瓷愣了一下,立刻搖頭:“不行,沈白,這些是你外祖父留下來的,我——”


    話未說完,曲瓷猛地頓住了,因為陸沈白握住了她的指尖。


    “阿瓷怕什麽?”陸沈白輕笑開來,虛虛握住曲瓷的手指,眸光柔和望著她:“我雖俸祿微薄,但保阿瓷衣食無憂,還是能做到的,阿瓷想做什麽便去做,不必生懼。”


    “不是——”


    曲瓷想說,不是這樣的。


    她不是怕做生意失敗,而是這些鋪子,是陸沈白外祖父留下來的,她怕敗在自己手上。


    她——


    但抬眸,對上陸沈白那雙溫和,甚至帶了幾分縱容的眼睛時,曲瓷瞬間醍醐灌頂。


    陸沈白明白她的,他懂她在擔心什麽,便說出這樣輕且重的話來,他鼓勵她去做,但同時又直白的告訴她,即便失敗了,也沒關係,還有他在,他會護著她的。


    曲瓷眼眶驀的一熱。


    連父兄他們,都未曾給過她這樣的勇氣和底氣,但陸沈白卻做到了。


    “沈白,我——”


    曲瓷想同陸沈白說些什麽,但偏生喉間哽咽,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反手緊緊攥住陸沈白,深呼吸了好幾下,才下定決心道:“好,我試試。”


    “嗯,阿瓷試試。”陸沈白望著她,眼底有笑意蔓延開來。


    這場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方歇,雨停時,陸家先後來了兩位客人。


    第一個來的是羅湘湘。


    “阿瓷,阿瓷——”


    曲瓷正在同畫眉說話,突然聽到一陣急呼聲。


    扭頭,就見豐腴的羅湘湘從外麵跑進來,院中積水尚未掃完,羅湘湘連避都顧不得避,直接踩著積水跑過來了。


    “阿瓷,阿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開糕點鋪子的。”


    說話間,羅湘湘踉蹌撲上來,曲瓷被她帶的身形趔趄了一下,後退幾步才堪堪站穩。


    曲瓷哭笑不得問:“你跑這麽急做什麽?”


    “我,我這不是怕你變卦麽?”羅湘湘嘟囔著,大半個身子靠在曲瓷身上,喘息道:“一接到你的帖子,我就來了,這一路上累死我了。”


    曲瓷無奈扶住羅湘湘,扭頭衝畫眉道:“去上茶。”


    畫眉去了之後,羅湘湘的侍女,才上氣不接下氣跑進來道:“哎呦,小姐,您慢點,要端莊嫻雅的”


    “噗嗤——”


    曲瓷一聽這話,直接笑了出來,見羅湘湘瞪著她,又解釋道:“我沒笑你,隻是想起來,我哥以前在盛京的時候,每次見到我,都要訓斥,讓我端莊嫻雅的。”


    “可你依舊我行我素。”羅湘湘撐起身子,喘勻了氣,問道:“說起來,曲哥哥去隨州也兩月有餘了,他在那裏怎麽樣了?”


    一說到這個,曲瓷就有些生氣,便將曲硯寫的信說了。


    “曲哥哥當兄長當慣了,自然是報喜不報憂,阿瓷別生氣了。”


    “倒也不是生氣,我就是擔心他們,你知道的,我哥那人古板端正,又不懂得照顧自己,身邊除了平叔之外,也沒個貼心照顧的人。”


    畫眉過來上茶,正好聽到後半句,便笑道:“夫人就別擔心了,老爺臨走前,不是說了麽,要去盯著少爺成親的,萬一……”


    “嘭——”


    一聲脆響,曲瓷嚇了一跳,羅湘湘的侍女,已尖叫起來:“小姐!”


    “湘湘!”曲瓷忙去看羅湘湘,焦急道:“怎麽樣?有沒有燙到?畫眉,你怎麽做事的,都說了,讓你上溫茶,怎麽上的是熱茶?”


    “……”畫眉也被嚇了一跳,喃喃道:“沒啊,我上的就是溫茶啊,羅小姐,您沒事吧。”


    “都別大驚小怪的了,”羅湘湘受不了這麽多人圍著自己,笑道:“哎呀,沒事,我手滑了,這茶不燙,沒事的。”


    話雖是這麽說,但曲瓷見她衣襟上被茶潑濕了,便道:“我帶你進房中換衣裳。”


    “……”


    “別了,穿你的衣裳,衣裳遭罪,我也遭罪。”


    羅湘湘拒絕了,她跟曲瓷身高相近,但卻比曲瓷豐腴些,曲瓷的衣裳,她穿著太小了。


    “現在天熱,一會兒就幹了,不打緊。”羅湘湘說著,扭頭去看自己的侍女。


    那侍女會意,立刻將懷中的匣子,放到桌上。


    “這裏麵是我攢下來的小金庫,拿來當開店入股的本錢。”


    羅湘湘將匣子打開,珠光寶氣撲麵而來。


    曲瓷也不同她扭捏,直接道:“入股可以,但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說,這糕點鋪子,我是開來給我娘解悶打發時間用的,至於生意如何,我可不敢保證。”


    “我也沒指望它賺錢,就想給自己找個事做,免得整天無所事事,被我娘拉去參加什麽宴會,你不知道,那幫人有多煩,感覺隻要你是個女子,對方是男子,就恨不得立馬摁頭,讓你們倆成親,真是煩死了!”


    曲文正開明,是以曲瓷理解不了羅湘湘這種煩惱,隻能將羅湘湘愛吃的糕點推過去,聊表安慰。


    “算了,不說這個了,”羅湘湘支棱起身子,咬著糕點,口齒不清問:“你聽說了嗎?慶懷他……”


    “雖然我不打老弱病殘,但你再逼逼,說不定我就忍不住了!給爺躲開!”


    院外突然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囂張的男聲。


    羅湘湘將糕點咽了下去,得,現在正主來了,不用她轉述了。


    曲瓷剛站起來,慶懷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院門口了。


    翁伯還在攔他:“小侯爺,這是內院,裏麵全是女眷,您好歹等等,讓人進去向夫人通稟一聲。”


    “通稟?!笑話!你去問問陸沈白,從小到大,我見阿瓷,哪次需要通……,哎,你看著腳下!”慶懷往裏衝時,還伸手扶了一把差點跌倒的翁伯,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我進都進來了,你就別再……”


    囉嗦兩個字還未說完,慶懷就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立刻抬頭,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曲瓷。


    “阿瓷。”慶懷叫了一聲,立刻笑嘻嘻要跑過來。


    曲瓷立在廊下,沒說話,臉上殊無笑意,目光盯著他的腳。


    慶懷心裏莫名發毛,邁進去的腳,又麻溜退了出去。


    翁伯見狀,原本已經要退下時,又聽慶懷清了清嗓子,道:“那什麽,你去通稟一聲。”


    “?!”翁伯扭頭,又急又氣瞪著慶懷。


    他這都闖進來了,現在通稟,還有什麽意義?


    但架不住慶懷催促,又去看曲瓷:“夫人,這……”


    曲瓷輕輕頷首:“好了,翁伯,你先下去吧,沒事。”


    翁伯躬身退下了,慶懷扛著個包袱,當即撒著歡過來。


    “你來做什麽?賠禮道歉麽?”


    曲瓷語氣有些冷,慶懷腳下一頓,立刻委屈道:“阿瓷,你不要這麽無情,我……”


    “我無情?你看看,今天這府裏,有幾個小廝能站直身子的。”


    “誰讓他們太弱了。”慶懷小聲嘰歪,但對上曲瓷涼涼的目光,立刻改口道:“那什麽,昨天是我太衝動了,這樣,他們的傷藥費我出,然後再額外,給他們一人補償一兩銀子,你看怎麽樣?”


    曲瓷沒說話。


    慶懷抱著包袱,走到台階下,望著曲瓷,可憐巴巴開始賣慘:“阿瓷,你就看在我昨日一回盛京,就來找你的份兒上,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曲瓷倒也沒真想為難慶懷,隻是想讓他長個記性,便道:“昨天那事就算了,但有一點,以後到陸家來,不準動手,要等人通稟。”


    “啊!”慶懷從台階走上來,不滿道:“為什麽?以前我都是直接進的。”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現在是先前。”


    慶懷正要說話,卻被人搶了先。


    “現在阿瓷成親了,人家是陸夫人,你們男女有別,要避嫌的,你懂不懂?”


    循聲望去,慶懷這才看到羅湘湘,詫然道:“你怎麽也在?”


    “合著就準你來,我不能來啊?”


    “……”


    慶懷不欲跟她打嘴仗,上了台階後,直接走到曲瓷麵前,一臉心疼道:“阿瓷,委屈你了。”


    說著,還想伸手去碰曲瓷。


    曲瓷立刻朝後退了幾步,瞪著慶懷:“說話就說話,你別動手動腳。”


    慶懷怔住了。


    曲瓷怎麽突然對他這麽生分了?!


    他有些被傷到了,但很快,慶懷又將這種生分,全歸咎到了陸沈白身上。


    他覺得,是陸沈白挾恩圖報,才導致曲瓷這樣的。


    慶懷當即就動怒了,咬牙切齒轉身:“陸沈白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找他去。”


    “站住!”曲瓷怒喝道。


    昨天她尚不明白,慶懷為何一見麵,就對陸沈白大打出手,現在看他這樣,她便懂了。


    “阿瓷……”


    “當時,無論那個人是誰,我都會這麽做。”曲瓷打斷他的話。


    慶懷一愣,轉過頭,一臉不可置信看著曲瓷。


    曲瓷立在廊下,眼臉微抬,神色平靜道:“當時,隻要有人能救我父兄,無論是誰,我都會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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