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菊治把誌野陶罐帶回家後,依然插上白玫瑰和淺色石竹花。


    菊治覺得,太田夫人辭世後,自己才開始愛上了她。菊治總是被這種心情困擾著。


    而且,他感到自己的這份愛,還是通過夫人的女兒文子的啟示,才確實領悟過來的。


    星期天,菊治試著給文子掛個電話。


    “還是一個人在家嗎?”


    “是的。實在太寂寞了。”


    “一個人住是不行的。”


    “哎。”


    “府上靜悄悄的,一切動靜在電話裏也聽得見吶。”


    文子莞爾一笑。


    “請位朋友來陪住,怎麽樣?”


    “可是,我總覺得別人一來,家母的事就會被人家知道……”


    菊治難以答話。


    “一個人住,外出也不方便吧。”


    “不會,把門鎖上就出去嘛。”


    “那麽,什麽時候請您來一趟。”


    “謝謝,過些日子吧。”


    “身體怎麽樣?”


    “瘦了。”


    “睡眠好嗎?”


    “夜裏基本上睡不著。”


    “這可不好。”


    “過些日子我也許會把這裏處理掉,然後到朋友家租間房住。”


    “過些日子,是指什麽時候?”


    “我想這裏一賣出手就……”


    “賣房子?”


    “是的。”


    “你打算賣嗎?”


    “是的。您不覺得賣掉好嗎?”


    “難說,是啊!我也想把這幢房子賣掉。”


    文子不言語。


    “喂喂,這些事在電話裏沒法談清楚,星期天我在家,你能來嗎?”


    “好。”


    “你送的誌野罐,我插了洋花,你若來,就請你把它當水罐用……”


    “點茶?……”


    “說不上是點茶,不過,不把誌野陶當水罐用一回,太可惜了。何況茶具還是需要同別的茶道器具配合起來使用,以求相互輝映,不然就顯不出它真正的美來。”


    “可是,今天我比上次見麵的時候顯得更加難看,我不去了。”


    “沒有別的客人來。”


    “可是……”


    “是嗎。”


    “再見!”


    “多保重。好象有人來了。再見。”


    來客原來是栗本近子。


    菊治繃著臉,擔心剛才的電話是不是被她聽見了。


    “連日陰鬱,好容易遇上個好天,我就來了。”


    近子一邊招呼,視線早已落在誌野陶上了。


    “此後就是夏天,茶道將會閑一陣,我想到府上茶室來坐坐……”


    近子把隨手帶來的點心連同扇子拿了出來。


    “茶室恐怕又有黴味了吧。”


    “可能吧。”


    “這是太田家的誌野陶吧,讓我看看。”


    近子若無其事地說著,朝有花的那邊膝行過去。


    她雙手扶席低下頭來時,骨骼粗大的雙肩呈現出像怒吐惡語的形狀。


    “是買來的嗎?”


    “不,是送的。”


    “送這個?收了件相當珍貴的禮物呀。是遺物紀念吧?”


    近子抬起頭,轉過身來說:“這麽貴重的東西,還是買下來的好,不是嗎?讓小姐送,總覺得有點可怕。”


    “好吧,讓我再想想。”


    “請這麽辦吧。太田家的各式各樣的茶具都弄來了,不過,都是令尊買下來的。即使在照顧太田太太以後也……”


    “這些事,我不想聽你說。”


    “好,好。”


    近子說著突然輕鬆地站起身來。


    傳來了她在那邊同女傭說話的聲音。她套上烹飪服走了出來。


    “太田太太是自殺吧。”近子突然襲擊似地說。


    “不是。”


    “是嗎?我一聽說就明白了。那個太太身上總飄忽著一股妖氣。”


    近子望了望菊治。


    “令尊也曾說過,那太太是個很難捉摸的女人。雖然以女人的眼光來看,又有所不同。怎麽說呢,她這個人嘛,總是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跟我們合不來。黏糊糊的……”


    “希望你別說死人的壞話了。”


    “話雖這麽說,可是,死了的人不是連菊治少爺的婚事也來幹擾了嗎?就說令尊吧,也被那個太太折磨得夠苦的了。”


    菊治心想:受苦的恐怕是你近子吧。


    父親與近子的關係,隻是短暫的玩玩罷了。雖然不是由於太田夫人使近子怎麽樣,可是近子恨透了直至父親過世前還跟父親相好的太田夫人。


    “像菊治少爺這樣的年輕人,是不會懂得那個太太的。她死了反而更好,不是嗎?這是實話。”


    菊治不加理睬,把臉轉向一邊。


    “連菊治少爺的婚事,她都要幹擾,這怎麽受得了。她肯定覺得難為情,可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妖性才尋死的。像她這種人,大概以為死後還能見到令尊呢。”


    菊治不禁打了個寒戰。


    近子走下庭院,說:“我也要在茶室裏鎮定一下心神。”


    菊治久久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賞花。


    潔白和淺紅的花色,與誌野陶上的釉彩渾然一體,恍如一片朦朧的雲霧。


    他腦海裏浮現出文子獨自在家裏哭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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