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了神,一顆心狂跳了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魏峙微一俯身,撈起她的膝彎,將她橫抱了起來,自己踏著瓷片,將她抱出了書房。


    出了書房,她微微掙紮,他卻沒有放她下來,就此一路抱著她往回走。


    仿佛隻要他稍稍一放手,懷中輕似飛花的小姑娘,便會如紙鳶一般飛走似的。


    似乎隻有緊緊地擁著她,才能讓他感受到,她尚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事實。


    月色姣好,瑩亮的月輝散落人間。


    夏竹悅雙臂勾著他的脖頸,垂頭埋在他襟前,時不時地抬眸偷瞄著他的麵色。


    但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但她總覺得,他方才說的那些話別有深意似的,令她有些忐忑不安。


    她也不知他是否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她也不敢問,隻得默默緘口,裝作無事發生。


    但這一路上魏峙再也沒有說過話,氣氛著實壓抑的很,她便是再怎麽遲鈍也能感受到他的不痛快。


    得想法子補救才是。


    她縮了縮,乖巧依偎在他懷裏,甕聲甕氣地問他,“你曾說過的,要帶我去看杜鵑花兒,還作不作數的?”


    “眼下早已謝盡了。”魏峙淡淡答著。


    她忽地扭了扭身子,差點兒從他懷裏滾落下來,魏峙蹙眉,將她抱緊,“別鬧。”


    “我不管,我就要看杜鵑花兒,上次沒看成,你帶我去看旁的花兒!”


    她撅著小嘴兒,扭股兒糖一般,半扭半掙紮著,終是從他身上掙了下來,得了解脫。


    她揪著他的衣袖,仰頭望著他,盈盈眸子盛滿了期待,“我天天在這裏快悶死了,你出遠門兒我也想去,你帶我一起去嘛。”


    “整日守著我,會悶麽。”魏峙看著她。


    “哎呀。”


    夏竹悅癟起小嘴兒,“我就是想同你出去玩嘛,好不好?”


    魏峙沒說話。


    她拽著他的衣袖搖了搖,不依不饒地,“好不好嘛。”


    僵持良久,他終是歎息了一聲,伸手輕撫她的麵頰,柔聲問著,“真的很悶麽?”


    夏竹悅苦著臉,“都快成沒口兒的悶葫蘆啦!”


    委屈的小模樣似乎取悅了他,他拉過她的手,一齊緩緩在月色下往回走去,半晌才說道,“中秋帶你去放燈。”


    “啊~”


    她掰著指頭數了數,不甚滿意,“那還有好些日子呢。”


    魏峙笑了笑,安撫她,“快了。”


    見他笑了,夏竹悅這才放下心來,暗呼好險過關。


    兩人又一路說了好些閑話兒,待走回寢間時,已然說說笑笑,好不融洽了。


    之後一連幾日,魏峙都未曾出過府門,成日不是呆在院兒裏陪她閑坐說話兒,就是在書房裏忙碌,到底是沒去出那趟遠門兒。


    扼腕錯失良機的夏竹悅隱約有些察覺他這是在守著自己。


    他對自己終究還是不甚放心的。


    但她自覺已經做到極致了,噓寒問暖,知冷知熱,百般體貼示愛,再多一分她都做不出來了。


    總不能以身相許以證真心罷,那她還跑哪門子路啊,豈不是徹底折在這裏了。


    這日她終是三催四請地把這位爺勸去了書房,她才好得閑片刻,否則沒日沒夜地對著他,著實令她裝的難受。


    原來,裝作喜歡一個人,也是很累的。


    她將他遠遠地送至院兒門外才折返回來,忽地瞥到清掃落葉的不是那老嫂子了,換成了一個半大的小丫頭,細胳膊細腿兒的,孱弱的緊。


    她左右閑著無事,走上前去問她,“仿佛前幾日在這裏掃灑的不是你?”


    那小丫鬟聞言,抬起頭來赧然笑笑,“是,前幾日我病著,托莫嬸子替了我幾日,如今大好了,便回來了。”


    “噢。”


    夏竹悅點點頭,閑聊似地,“那她是咱們府裏的人麽?”


    小丫鬟聽她問這話,以為她要怪罪,忙急急解釋著,“是的是的,是咱們王府裏的人,我不敢帶外人進來的。”


    見她如此緊張,夏竹悅安撫地拍怕她的背脊,“別著急,我隻是覺得她人挺好的,想結識她罷了。”


    “這樣呀。”小丫鬟心思單純,打開了話匣子,“這莫嬸子,可說來話長呢。”


    小丫鬟告訴夏竹悅,原來那位莫嬸子年紀並不很大,隻是曆經苦楚,才顯得很是滄桑。


    她原名叫什麽,大家都不知道,隻知道她從小便苦的很,家裏窮,姊妹卻多,家裏養不活了,把女孩子都賣給了人伢子。


    人伢子將莫嬸子專賣給一家妓館,每日幹不完的活兒不說,還被日夜毒打,幾次險些打死,著實淒慘。


    當時館裏的頭牌倌人看不過去了,向老鴇討了她,留在身邊作了貼身丫鬟。


    那倌人待她很好,不曾苛待,讓她能夠在那個吃人的魔窟裏得到一處庇護。


    可惜好景不長,不久有個富商給了老鴇很多錢,要強娶那倌人。


    倌人不從,奈何她還有個幼小的孩子,富商以孩子安危相逼迫,終是帶走了倌人。


    倌人臨走前,拿出體己向老鴇替莫嬸子贖了身,再三囑咐她好生照顧自己。


    莫嬸子從此得了自由,心中很是感激,隻可惜她命運多舛,後來嫁了個丈夫嗜酒,經常打她,又死了孩子,悲憤之下將自己賣入王府為奴,勞作至今。


    小丫鬟不勝唏噓,“莫嬸子常同我們說起她那個救命恩人,念叨的多了,我都快記得了,仿佛是喚作.芸鶯?”


    夏竹悅淒然垂首,半晌抬眸望向小丫鬟,“倒確實是個苦命人,勞煩你帶我去見見她,好麽?”


    小丫鬟雖不知她要見莫嬸子做什麽,但她在府裏久了,認得夏竹悅是魏峙身邊兒的人,自然是不敢得罪的,於是點點頭,答應了。


    她拾掇好笤帚撮箕,歸置到一旁,擦了擦手,走到她跟前兒,“那咱們走罷,她就住西邊兒的排房裏。”


    小丫鬟引著她來到排房,指了莫嬸子的位置,便回去當值去了。


    夏竹悅走到那間簡陋的矮屋前,伸手輕輕敲了敲房門。


    “誰啊?”


    屋裏傳來了問詢聲,但夏竹悅一時間卻不該如何回答。


    房門被拉開,兩人皆滯在原地。


    “你是……”


    莫嬸子猶疑地望著她。


    夏竹悅抿了抿唇,輕聲說道,“我是芸鶯的女兒。”


    莫嬸子睜大了眼睛,訝異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兒來。


    良久莫嬸子拉過她的手,但看見自己溝壑縱橫的粗糙雙手握著她白膩纖長的手指時,又趕緊撒開來,赧然地在身上擦了擦,“冒犯了。”


    夏竹悅搖搖頭,伸手握住她的雙手,“千萬別這樣說。”


    莫嬸子且驚且喜,趕緊將夏竹悅讓進屋內,揀了一方幹淨的地方與她坐了。


    兩人敘舊了一番,原來這莫嬸子曾多次想要親自去拜謝芸鶯,但是自覺辜負了她的期盼,活的著實窩囊,毫無臉麵去找她。


    待聽到夏竹悅說母親沒過幾年便逝世了,不禁垂下淚來,兩人對著傷心了一回。


    傷懷了半晌,莫嬸子問及夏竹悅為何會在這裏。


    夏竹悅便將來龍去脈和自己如今的苦楚說了個七七七八八,唯獨隱去了岐人的緣故。


    因為‘芸鶯’二字,乃是她母親曾經在妓館的花名,想來莫嬸子應是不知道母親的來曆和真名的,所以她也不敢輕易告知她這個致命的把柄。


    “孩子,苦了你了。”


    莫嬸子憐惜地輕撫著她的肩頭,“我在王府侍奉多年,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世子爺應當是個值得托付的良人,你當真不願意跟他麽?”


    夏竹悅垂首,良久搖搖頭,“不願意。”


    莫嬸子抹了把眼淚,“你母親於我恩同再造,是我不爭氣,未能替她活成她想要的樣子。”


    她看著夏竹悅,堅定道:“我定會助你活成你想要的樣子。”


    “嬸子……”夏竹悅淚眼相望,無語凝噎。


    “且安心罷。”莫嬸子背過身去,暗自垂淚。


    莫嬸子在王府後廚裏負責洗菜摘菜,每每運送進來的蔬菜瓜果都由她點收,同送菜的農戶們關係很是要好。


    她同夏竹悅約定好,再尋著哪天魏峙出府幾日的時機,便於淩晨送完菜後,用菜車將她運送出去,屆時她會借口搭車回鄉護她出去,確保萬無一失。


    夏竹悅很是動容,但也十分擔心此舉會對莫嬸子帶來傷害。


    莫嬸子笑笑,“嗐,淒苦多少年了,我還不能做自己一回主了?有什麽後果我一力承擔。”


    “可是……”


    “且安心罷,往外送人也不是頭一回了,往日裏沒有批假的丫鬟小子們有急事想回家,咱們也沒少往外送,不差你這一個。”


    說罷她看看了天色,催促道:“你若心疼你嬸子,便快回去罷,往後隻當咱倆不認識,那樣事發了也少些嫌疑。”


    她言之有理,夏竹悅起身拜別,莫嬸子趕緊托起她,


    “快別這樣,折煞我了,回罷。”


    夏竹悅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了莫嬸子的排房。


    她一路抹著淚跑回屋裏,伏在陪床上嚎啕痛哭了一回,仿佛多日以來的委屈壓抑終於找到了出口一般,翻湧著傾瀉而出。


    晚間魏峙回來時,夏竹悅已經哭得伏在小陪床上睡著了。


    衣袖墊在腮下,洇濕了一大塊,眼皮,鼻尖兒和嘴唇都哭腫了,泛著潮紅,發絲淩亂地黏膩在麵頰和脖頸間,狼狽極了。


    魏峙心下驟然生疼,俯下身來,伸出指尖輕輕替她將發絲撥至耳後。


    怎的這樣傷心?


    是因為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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