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底厚,被罰一年俸金不痛不癢,可很多小內侍靠著這點月例過活,豈有不肉痛的。


    殿下這麽罰,就是明白無誤地彰告所有人,他不在乎這女子。


    往後還有誰敢多管閑事、施以援手?


    隨隨察覺那老內侍的目光,露出歉然之色,她不擔心自己受排擠,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什麽處境她都能應付過去。


    可因她的緣故牽連了許多人,她就有些過意不去了。


    桓煊三下五除二地發落完下人,這才冷冷地望向隨隨。


    這麽當眾丟臉,換個臉皮薄一些的女子,縱使不羞憤欲絕,也該掩麵而泣了。


    可這獵戶女卻還有閑心可憐別人。


    桓煊的目光北風似地在她臉上刮過,像是要刮下一層皮。


    鹿隨隨卻毫無畏懼之色,仍舊用那雙灼灼的眼睛望著他,眼神可稱含情脈脈。


    也不知是對自己的美貌太自信,還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


    桓煊不知怎麽想起她那隻微帶薄繭的手撫上臉頰的感覺,有些癢,有些麻,很無禮,卻似乎並沒有那麽討厭。


    他的嗓子眼有些發幹,喉結動了動。


    他不自覺地清了清嗓子,沉聲道:“你想留下?”


    其實根本用不著問,但凡生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此女巴不得留在他身邊。


    果然,獵戶女點點頭,一臉坦蕩道:“回稟殿下,想。”


    桓煊的臉像是覆了層寒霜:“那就少做多餘的事。”


    頓了頓:“本王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


    隨隨恭順道:“是,民女明白了。”


    桓煊非但不覺解氣,反倒自心底竄出一股無名火。


    她這樣逆來順受,倒顯得他無理取鬧似的。


    齊王殿下當然不認為自己這是借題發揮。


    他挑了挑眉,冷冷道:“明白便退下吧。”


    隨隨行了個禮,聽話地退了出去。


    第8章 八   豪奴


    隨隨離去後,眾人大氣不敢喘一下,齊王殿下平日待下人寬厚,甚少責罰人,然而誰也不敢造次,尤其是在他領兵之後,更是添了不怒自威的氣勢。


    高邁深吸了一口氣,大著膽子請示:“殿下,酒肴都冷了,要不要換一換?”


    桓煊本就沒什麽胃口,被那獵戶女的事一攪合,更沒了興致,揮揮手道:“撤膳。”


    高邁不敢再勸,用眼神示意小黃門撤走食案,又吩咐庖人備些湯羹粥點煨著,以防齊王殿下半夜肚子餓。


    桓煊起身去了前院書房,從書架上隨手取下一卷戰國策,翻了兩頁,卻一個字也沒看進眼裏。


    他把那獵戶女安置在這裏,一來是避免麻煩,二來也是眼不見心不煩。


    可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隻是在宮中見到阮月微,他耗時三年築造的堤壩便潰於一旦。


    他還是鬼使神差地來了這裏。


    其實直到方才,他也沒下定決心是否讓這獵戶女侍寢。


    如此一鬧也好,省去他今夜一番糾結。


    他放下書卷,走到窗前,靜靜地望著窗外漸沉的夜色。


    他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叫來高邁吩咐道:“明日叫高嬤嬤過來,教教那獵戶女規矩。”


    高邁不覺一驚,高嬤嬤原先是太後宮中的宮人,齊王殿下還在繈褓中時,她便開始照顧他,太後很少見這孫兒,殿下可以說是高嬤嬤一手拉扯大的。


    殿下十五歲出宮建府,沒兩年便將高嬤嬤接出來頤養天年。


    高嬤嬤在王府中地位超然,府中沒有女主人,內務都是由她操持的。


    齊王殿下竟然把高嬤嬤調來調.教人,可見對那鹿娘子還是有意的。


    他本以為經過這一遭,那小娘子算是完了,哪知道峰回路轉,突然又有了轉機。


    不過他已學了乖,這些事他是再也不敢置喙了,隻是躬身道是。


    桓煊又道:“多調些人手過來,高嬤嬤年事已高,別讓她辛苦。”


    ……


    隨隨回到院中,春條滿懷期待地迎上來,喜滋滋道:“娘子,怎麽樣?殿下有沒有誇你手藝好?”


    隨隨又好氣又好笑:“沒有,殿下把我的雞湯和醉鬆蕈全倒了。”


    “啊?”春條吃了一驚,“怎麽會這樣?殿下不喜歡麽?”


    他們刺史府得寵的姨娘,沒事就往郎君房裏送湯羹送糕點,她便覺得這是尋常的邀寵手段。


    隨隨無可奈何,歎了口氣道:“王府規矩大,殿下又尊貴,畢竟入口的東西,萬一吃出個好歹,十個腦袋不夠砍的。”


    她知道春條也是好心,不想責怪這丫頭,但有些道理卻不能不讓她知道,她在的時候還能替她扛一扛,日後她走了,留下她一人在王府,什麽事都要自己擔。


    春條也一陣後怕,嚇出一身冷汗,眼裏冒出淚花,帶著哭腔道:“奴婢錯了,奴婢沒想那麽多……”


    “放心,沒把你供出來,”隨隨道,“下回有事先和我商量就是。”


    春條鬆了一口氣,隨即咬了咬嘴唇:“奴婢是不是連累娘子了?殿下會不會厭棄娘子,該不會把咱們趕出去吧……”


    隨隨“撲哧”一笑:“不至於。就是可惜了我的鬆蕈。”


    春條忙道:“廚房還剩下半碟子,奴婢沒舍得吃,都給娘子留著。”


    隨隨立即高興起來:“明早熬些粳米粥,佐著粥咱們再吃一頓。鹿脯還有剩吧?切一碟蒸上,再用剩下的雞湯煨兩顆菘菜……”


    春條不傻,她知道隨隨說得這麽輕巧,是故作輕鬆安慰她。


    她犯了這麽大的錯處,若是換成以前的主人,打一頓送到莊子裏都是輕的,沒準就被拖出去發賣了。


    她的鼻根一陣酸脹,她以前總是自怨自艾,覺得委屈,如今才知道跟了個好性子、有擔當的主人多麽走運,她這才發現,這半年是她有生以來最自在的日子。


    “娘子……”她把臉埋在袖子裏,“就算殿下以後再也不來,奴婢也會盡心盡力伺候你……”


    “好了好了,春條姊姊莫哭了,”隨隨拍拍她的背,“多大點事呢。”


    春條抽噎了一會兒,總算止住了哭,忽然頭腦一熱,霍然站起身,拖出裝衣裳的藤箱,從底下翻出個絹布小包,捧到隨隨麵前:“娘子,要不奴婢去求求高總管放咱們出去,奴婢還有些積蓄……”


    她一邊說一邊解開絹包上的五六個結,一層層地展開,裏頭卻是幾塊碎銀子,一塊成色普通的玉佩,外加兩根銀簪。


    隨隨啞然失笑:“春條姊姊,財不露白,快將你的嫁妝收收好。”


    春條氣哼哼地瞪了她一眼:“娘子莫笑,奴婢也知道這點錢不夠做一戶人家,但咱們可以先去富戶做兩年工,再攢些錢財……”


    她咬了咬嘴唇:“娘子生得這麽好,又能幹,不說找個多高的門第,嫁個小吏總不在話下……”


    隨隨倒是沒想到這丫頭能說出這番話,算得上掏心掏肺了。


    她笑著搖搖頭:“我不想走。”


    春條蹙眉道:“娘子,奴婢說句實話,殿下雖好,可以娘子的出身,恐怕連妾都做不得,這樣沒名沒份地跟著殿下,倒不如找個小門小戶做正頭娘子自在……”


    就算進王府做妾,又是什麽好日子呢?她在刺史府,姨娘們的酸楚見得多了,說是主人,卻全看著郎君的臉色過活,還叫人瞧不起,其實尚且不如他們這些奴婢直得起腰杆。


    “我明白,你不必勸我。”隨隨的目光在搖曳的火光裏流轉,像是起霧的湖麵,叫人看不清究竟。


    “娘子圖什麽呀?”春條道。


    隨隨垂眸,半晌方才道:“就是想看看他。”


    春條吃驚地張了張嘴,隨即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


    原來不止男子好色,女子也會被美色糊住眼睛!


    ……


    這一夜桓煊自然沒有再傳隨隨侍寢。


    翌日清晨,隨隨在睡夢中聽見遠處傳來人喧馬嘶之聲,知道是齊王擺駕。


    她睜開眼睛,隻見室內昏暗,窗紙微明,便輕手輕腳地起了床。


    春條在榻上睡得正熟,隨隨知道這丫頭昨夜滿腹心事,肯定沒睡好,也不吵醒她,躡手躡腳地去打了涼水洗漱,換上慣常穿的粗布短衣鹿皮靴,便輕輕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時未破曉,天空還是青灰色,庭中彌漫著晨霧,石階和草木上凝著露珠。


    隨隨走出院子,車輪、馬蹄和隨從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她駐足等著聲音消失不見,這才推開門扉,走到廚房,拿了一把柴刀並一個竹籃,仍舊順著昨天那條路□□去了後園。


    這回她去的是湖邊的一片竹林。


    壽安公主講究,這裏的竹子也是從江南和蜀中移來的名品。


    隨隨挑了根質地堅實的玉竹,用柴刀砍下,截成三尺來長一段,劈開,然後細心地削成一把竹劍。


    天色漸明,初日溫暖的光線灑進竹林中。


    她仰起頭,斑駁竹影落在她白皙的臉龐上。


    又是個晴天。


    隨隨放下柴刀,從袖中取出塊絹帕,撕成布條纏在“劍柄”上,開始練劍。


    她練了半個時辰劍,估摸著春條一會兒該醒了,意猶未盡地收了劍,走竹林深處,把竹劍埋進枯葉堆裏,然後拿起竹籃開始挖筍。


    秋筍難得,她好容易攢了半籃子,挎起籃子往回走。


    手上東西多了不便□□,回去時不得不繞了個大圈從門走,出園子時,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


    隨隨沿著楓林間的小徑走到棲霞館,隻見門外站著個身穿褐色素錦夾綿袍的老嫗。


    那老嫗生著張長臉,法令紋深刻,三角眼犀利,鼻梁中間有個駝峰似的隆起,鼻尖卻又鉤下,顯得麵相很凶。


    她用鷹隼似的眼睛望了望隨隨,上前行禮:“敢問這位可是鹿娘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身竟是本王自己(雙替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寫離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寫離聲並收藏替身竟是本王自己(雙替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