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公掌虎賁衛,他早有暗中拉攏之意,隻是這老家夥態度曖昧,始終不肯鬆口。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太子冷冷地看了眼懷中的女人,心道這賤婦總算還有點用。


    寧遠侯府這嶽家也差強人意,兩個良娣接連懷孕,阮家也著急起來。


    太子目光一動,對阮月微道;“你成天一個人悶在院子裏,難怪會胡思亂想,可以叫嶽母和家中姊妹多來陪陪你。”


    阮月微一愣,隨即明白他的暗示;“殿下……”


    太子道:“寧遠侯前日同孤提起,說老夫人擔心你一人在宮中冷清,想送六娘進來與你作伴。”


    阮月微如墜冰窟,手腳瞬間沒有一絲暖意,半晌方才勉強道:“妾沒用,叫祖母和父親記掛……明日妾叫母親進宮陪妾說說話,殿下不用擔心妾。”


    翌日,太子遣親信的僚佐偷偷去了趟武安公府,不等那人出來,遠在城南的桓煊已經收到了消息。


    聽到下屬稟報,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啪”地一聲將一顆黑子落到棋枰上,甚至沒有抬起眼。


    他很了解阮月微,也清楚像她這樣軟弱怯懦又自私的人會怎麽做。


    多年前那個枯寂寒冷的冬日,那個從天而降,像太陽一樣明亮溫暖的紅衣小女孩,或許從來不曾存在過,隻是他寂寞無聊時的幻想,也許隻有那隻在他手裏慢慢僵冷的雀子是真的。


    ……


    常安坊山池院中,楓葉由紅轉枯,紛紛而落,楓林間的小院子愈見蕭索。


    關六郎踩著鋪滿落葉的小徑走到那無名小院前停住腳步,推開門走進院,隻覺周遭又冷了幾分。


    院子裏草木荒蕪,看光景像是久未住人,誰也想不到這是一個堂堂實權親王的住處。


    他走上幾乎被荒草掩埋的台階,隔著沉沉的湘簾道:“啟稟殿下。”


    裏麵一個聲音道:“進來。”


    關六郎褰簾走進堂中,裏麵沒有燃炭盆,厚重的簾帷將陽光隔絕在外,陰冷得像個冰窖。


    桓煊坐在榻上,麵前是一局殘棋,他手中拈著一顆黑子,從棋枰上抬起眼:“何事?”


    關六郎忽然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將收到的消息告訴他。


    但他終究是個盡忠職守的侍衛,不能隱瞞不報,遂定了定神道:“啟稟殿下,派出去找鹿娘子的人發現了一些可疑的事。”


    話音未落,隻聽一聲清響,桓煊手中的墨玉棋子落到金磚地上。


    關六郎道:“我們的人查到一年多前,差不多就是鹿娘子遇害後不久,有一隊行商從洛陽一路行至幽州落腳,過所上有個鹿姓女子,也是秦州人士,年歲與樣貌與鹿娘子仿佛……當然多半是巧合,隻是現在幽州的那幾個侍衛不曾見過鹿娘子,屬下想親往幽州確認一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桓煊仿佛沒聽見他的話,整個人像是寒冰雕鑿而成一動不動。


    半晌,他的目光微微一動,一縷生機緩緩透出來,就像二月春風拂過,河冰初融。


    關六郎看見他眼中的希望,就像被火灼了一下,竟然不忍心再看,他低著頭道:“殿下,秦州鹿姓女子不知凡幾,年貌相當的也不在少數,屬下隻是以防萬一……”


    桓煊道:“孤自去幽州找她。”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眼中滿是希冀:“我就知道她還活著。”


    他說著便站起身:“叫人備馬。”


    關六目光閃了閃,欲言又止道:“殿下,幽州那個鹿氏多半不是鹿娘子,且她三年前就已經成婚了……”


    桓煊臉色微微一變:“成婚?”


    關六郎硬著頭皮道:“幽州那位鹿氏的夫婿姓白,是汝南人士,家中小有資財,在幽州城裏買了家鋪子,由那位鹿氏操持,自己則以讀書應舉為業……”


    桓煊打斷他道:“這些都可以作假。備馬。”


    關六郎知道他心意已決,是一定要親眼去看過才能死心,隻得道:“遵命。”


    待他退至門口,桓煊叫住他:“等等,將你們娘子的黑馬牽來。”


    關六郎目光複雜地看了眼主人,低下頭默默退了出去。


    等待的時候,桓煊將殘棋一顆顆收進棋笥裏,他很快便將整件事想明白了。


    昭應山中那場大火,不止兩具女屍燒得麵目全非,那些賊匪的屍首也都燒成了焦炭,這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朱二郎是長安的賊匪頭子,他難道想不到趙清暉事後定會殺他們滅口?所以他一定從一開始便留了後招。


    這場大火多半就是他自己放的,他這些年為非作歹積攢了不少贓財,就差一個契機遠走高飛、改頭換麵。於是他殺了同黨,燒毀屍體,讓所有人以為他自己也死在大火中,實則帶著隨隨扮作行商遠走幽州。


    至於為什麽還用她原本的姓氏,一來是假籍容易露出破綻,二來是以為他不會把一個外室放在心上,一直追查下去,三來幽州是河朔藩鎮,朝廷的勢力在那裏大大削弱,所以他有恃無恐。


    鹿隨隨是被逼迫的,被哄騙的,還是自願跟著走的?


    桓煊不願深想,事已至此,他也不欲追究,無論如何,是他沒護住她,才叫她落入賊寇手中,他又怎麽有臉怨她?


    就算她自願跟人走,他也要把她搶回來。


    可即便這麽想,他的一顆心還是像泡了酸醋再扔進油裏煎,說不出的煎熬。


    關六郎傳令下去,侍從們不到半個時辰已將行裝打點好,派去宮中送信的內侍也已出門了。


    關六郎親自將小黑臉從馬廄裏牽出來。


    自從鹿隨隨走後,黑馬的脾氣越發差了,動不動就朝人蹶蹄子。


    它一見桓煊,蹄子蹶得尤其高,仿佛是疑心他搶走了它主人。


    桓煊拽了拽韁繩,嫌棄地乜著它:“看看你,毛都枯了,那麽醜,難怪你主人不要你。”


    小黑臉仿佛聽得出這男人在嘲諷自己,昂起頭憤憤地嘶了一聲。


    桓煊捋了把馬頭:“你識趣點,孤帶你去找她。”


    第63章 六十三


    永安侯世子失蹤兩個月後, 遠在幽州的隨隨方才得到消息。


    田月容從鋪子裏回來,帶來了常家脂粉鋪從長安送來的信函——每個月常家脂粉鋪都會借著貨物往來的由頭往幽州遞送消息。


    隨隨將信函迅速瀏覽了一遍,目光落在另一條看似無關緊要的消息上:太子妃自大公主別業中秋宴後便纏綿病榻。


    難道她也和趙清暉有關聯?


    她隨即就覺得自己想多了, 她這表妹在她印象中就是個弱不禁風又目下無塵的世家閨秀, 對一個與自己外貌相似的貧苦女子,心裏或許會嫌惡, 但應當不至於除之而後快。何況桓煊放在心尖上那麽多年的人,品性應當不差。


    她將這念頭拋諸腦後,把信箋遞給田月容。


    田月容掃了兩眼,詫異道:“永安侯世子, 不就是找賊匪對大將軍下手那人麽?”


    隨隨點點頭。


    田月容覷了眼隨隨的臉色:“莫非是齊王?”


    隨隨神色如常:“應當是他。”


    大火後近一年趙清暉都活得好好的,桓煊剛回京不久就離奇失蹤,除了他還能有誰?


    何況武安公世子不是等閑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綁走, 也隻有齊王有這能耐了。


    不過連隨隨也有些意外。她料到桓煊可能不會善罷甘休, 但沒料到他會這麽快動手,更沒想到他會直接向趙清暉下手。


    田月容“嘖”了一聲, 半開玩笑道:“看不出來,小齊王還挺情深意重。”


    她雖是隨隨的親衛, 但兩人相識多年,私下裏更像好友,沒什麽上下尊卑, 她見隨隨不把長安的事放在心上, 便開始打趣她。


    隨隨乜了她一眼,淡淡道:“他這人睚眥必報,骨子裏又凶狠,趙清暉趁他出征把手伸到齊王府, 無論害的是誰他都忍不下這口氣。”


    田月容道:“話是這麽說,他總算是替你出了口惡氣,大將軍,你說那趙世子還活著嗎?”


    隨隨沉吟片刻,點點頭:“多半沒死,以他的性子,殺了人不會把屍體藏起來。”


    田月容笑道:“大將軍很懂他麽。”


    隨隨掀起眼皮:“你想說什麽?”


    田月容急忙收了笑:“不敢不敢,屬下多嘴。”


    隨隨道:“知道就好。成德那邊盯緊點,別一天到晚的不務正業。”


    田月容斂容道:“薛賊前日再次上表朝廷,但皇帝還在舉棋不定,屬下查到薛賊近來在魏博大肆搜刮民財,強征聚斂,欲以財貨珠寶厚賂京中重臣和中官。”


    隨隨若有所思道:“遞個消息給段北岑,讓他務必取得薛郅交結重臣和中官的憑據。”


    田月容道了聲“是”,隨即又嬉皮笑臉道:“其實吧,屬下盯著齊王也不算不務正業,人家好歹統領十萬神翼軍呢。”


    她頓了頓道:“何況他的部下都追到幽州來了,這段時日屬下出入都有人盯梢。”


    隨隨沒好氣道:“知道被人盯上還不小心些?最近你除了鋪子少去別的地方,兵營裏也別去了。”


    田月容道:“屬下省得。大將軍,你說齊王的人什麽時候才會撤走?”


    隨隨想了想道;“他們將消息送回長安,桓煊一定會派認識我的侍衛過來查看,查過後頂多再殺個回馬槍,到開春前也就該撤了。”


    她說罷往窗外望去,廊簷下的冰淩閃著光,剔透如水晶。


    “事情若是進展順利,三月我們也該回魏博去了。”隨隨道。


    田月容出了屋子,看到春條正在庭院裏,拿著竹笤帚掃雪,她忙走過去道:“大冷的天,春條姊姊怎的不去屋子裏暖和暖和?”


    春條把笤帚靠在牆邊,掖掖額頭上的汗,笑著道:“成天在屋子裏烤火,身上燥,倒是出來吸兩口冷氣舒服。月容姊姊見過我們家娘子了?”


    田月容道是。


    春條邀請道:“娘子昨日新做了酪,月容姊姊若不急著回鋪子,我去給你舀一碗。”


    田月容笑道:“不急不急,還是春條姊姊想著我,你家娘子隻知道趕我去幹活。”


    春條便請田月容去廂房裏坐,自己舀水洗淨手,打了兩碗酪來,撒上果脯和幹果。


    田月容用勺子攪著酪道:“春條姊姊這幾日在院子裏憋壞了吧?”


    春條道:“不妨事,大冷天的出門也沒地方去。再說真想出門也可以走地道。”


    他們這院子雖不起眼,卻暗藏乾坤,後廳與兩旁挾屋之間藏有暗室,倉房下有地道通往城外的田莊,她家娘子平日便是走地道出城,在莊子裏習騎射、練刀劍,外人卻以為這家的主人是個長年臥床,閉戶不出的病弱書生。


    春條本來時常跟著田月容的馬車去鋪子裏,學學開鋪子做買賣的門道,但因為前段時日齊王的人找來幽州,為了以防萬一她便不再出門了。


    她看著田月容,欲言又止道:“月容姊姊,我能不能問你件事?”


    田月容一笑:“你問吧,不必那麽小心,依譁能說的我告訴你,不能說的也會同你直言。”


    春條道:“娘子既然想到齊王殿下會派人來找,為什麽不躲藏得更隱蔽些,又是在市坊裏開鋪子,又讓月容姊姊用‘鹿’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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