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庭之聽到他問這個,倒是也沒再探過去,斂了表情點點頭,嗯了一聲。他現在當官了,族裏不少人都想見他,本來今天午膳是要請他們一起吃的,但因為之前那場不愉快,阿娘覺得喊別人就不好不喊二房,可她心裏實在不痛快,索性一個都沒喊,他也不想讓妹妹和阿娘不高興便隻應承了晚上和老頭子過去吃飯。


    這會他沉默一瞬後開口,“譚柔和我說,族裏有不少人都說道妹妹不好,我不能讓妹妹受欺負。”


    所以這一餐飯,他必須要去。


    霍青行嗯一聲,倒也放心,看了他一眼,“走吧。”


    兩人出去的時候,阮妤正倚在窗前折一枝梅花,打算供阿柔和如想擬著畫花樣,她的前窗對著院子,後窗卻正好對著後廚,遠遠瞧見哥哥和霍青行從後廚出來。


    兩人身量相等,一樣的容貌俊逸、出類拔萃。


    他們好似並未看到她,正提步往外走,穿著白衣勁裝的少年是個藏不住的跳脫性子,走起路來也風風火火,仿佛隨時都能出去打一架,而他身旁的少年,溫潤沉默,如鬆如竹,隻偶爾才紆尊降貴扯開薄唇吐出幾個字。


    “阮姐姐,你看這個顏色調得對嗎?”


    身後傳來譚柔的聲音。


    阮妤眨了下眼,收回失神的目光,笑著應道:“來了。”


    *


    翌日一大清早,阮庭之就要出發去荊州大營了。


    阮母自然不舍,在一旁邊哭邊握著阮庭之的手叮囑道,“出去之後要和別人好好相處,不要一味莽幹,要好好照顧自己,能寄信就多給家裏寄信,別讓我們擔心你。”


    說著又從阮妤手中拿過一個包袱遞給他,“天寒,我給你做了十多雙襪子,都縫了棉花進去,你記得穿,別覺得年輕無所謂,等老了你就知道難受了!”


    阮庭之雖然之前一直興致勃勃等著離開的日子,但真到了分別的這一天,他心裏也不禁湧出了一陣不舍,接過阮母遞來的包袱緊緊握在手中,他低著頭,啞著嗓音安撫阮母,“娘,你放心,我都記下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等我定下來就給你們寫信。”


    說著又看向阮父。


    阮父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相比阮母的諄諄教導,他這個做父親的顯得太沉默了一些,此時被阮庭之看著才幹巴巴地吐出幾個字,“照顧好自己。”


    阮庭之聽到這一句,倒是立刻笑了起來,“您就放心吧!我從小被您打著長大,命大著呢。”


    阮母被他這話逗得破涕為笑,阮父沉默的臉也泛起幾分溫度。


    阮庭之先上前抱了下阮母,等鬆開的時候看著麵前的阮父,猶豫了下才一把抱住他,他從小就和阮父不對付,阮父想要的兒子是聽話乖巧會讀書,最好像霍啞巴那樣的,可他從小就是個待不住的,別說寫字了,看書都不想看,自然,沒少挨阮父的打,許是覺得阮父不喜歡自己,阮庭之索性從小就和阮父對著幹,他越要自己做什麽,他就越不做。


    怎麽叛逆怎麽來。


    可回想阮父眼尾的幾縷皺紋,阮庭之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澀,從前拿鞭子抽他的男人已經老了,他現在再也沒辦法打他了,他用十多年去反抗,去衝破阮父為他鍛造的牢籠,而今心願得償,心裏卻並不覺得快慰。


    這一次擁抱,大概是他記事起第一回 。


    他自己抱得別扭,卻堅持著沒有鬆開,阮父顯然也愣住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倒也沒推開,隻是有些不大自然地拿手拍了拍阮庭之的背。


    父子倆的擁抱,無聲勝有聲。


    阮庭之抹掉眼角的淚,說了一句“老頭子好好照顧自己,我還等著你抽我呢”才鬆開手,而後退後一步朝阮妤看去,“妹妹。”


    他的聲音有些啞。


    阮妤眉目溫柔地看著他,輕輕應一聲。


    今早她從阮母口中知道哥哥昨晚在族中鬧了一場,給了阮陳氏他們好一頓沒臉,也好好警告了一番那些沒把她當一回事或是嫉妒她的阮家族人。


    她其實無所謂那些人喜不喜歡自己。


    在她心中,阮父阮母還有阮庭之才是她在這個地方唯一的親人,至於別人,喜歡她也好,嫉妒她也罷,就算詆毀中傷,她也不會放心裏去。


    這世上能傷害她的隻有被她放在心上的人,而如今能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已然不多。


    不過能被人這樣對待,阮妤的心中終究是有些暖的。


    她把手裏另一袋包袱遞給他,柔聲說,“路途遙遠,哥哥想必又要風餐露宿,這裏有我和阿柔給你準備的糕點,還有一些路上方便吃的菜,哥哥餓了便吃一些。裏頭的夾層裏我還放了一些銀票,哥哥回頭藏好些,以備不時之需。”


    在外頭做事有錢總比沒錢好,等阮庭之沉默接過,她又彎著眼眸笑道:“我相信哥哥一定會功成名就,平安歸來。”


    阮庭之聽著這一句,鼻子又是一酸,到底忍著沒哭,他緊緊抱著手裏的幾隻包袱,喑啞著嗓音說,“妹妹跟我過來下。”


    阮妤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還是跟著他走到一旁。


    橘子樹下,白衣少年緊抿著唇仿佛在猶豫著怎麽開口,她等了一會也沒等到,索性笑著問道:“哥哥要和我說什麽?”


    聽到她的聲音,阮庭之沉默了下才看著阮妤低聲說,“我不知道妹妹以前經曆了什麽,但我希望妹妹能信任我,信任這個家,我知道我這個人不聰明,也不會說話,但我希望妹妹有事不要憋在心裏。”


    “我們是一家人,你無論有什麽事都可以和我們說的。”


    “我不在家,妹妹可以和爹娘說,也可以給我寫信,妹妹……”阮庭之低頭看她,沉聲說,“你不用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你要相信,無論發生事,我們都會站在你身後。”


    阮妤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她怔怔地看著阮庭之,少年神情躊躇但看著她的眼神卻始終堅定,她看著看著,心裏就像是被人灌入了暖湯的水,讓她在寒冬下冷冽的五髒六腑也變得溫暖起來。


    她沒有哭,但眼眶卻也微微泛了紅,在少年緊張的注視下,她終於開口了,“……好。”


    她應道。


    剛才還躊躇不安的少年,這才抿唇笑了起來,阮妤看著他神采飛揚的笑,眉目也不禁泛起柔和。


    兄妹倆回去,阮庭之和阮父阮母告了別,又和譚柔姐弟說了幾句,便提著幾個包袱走了出去,把東西綁在馬背上,翻身上馬的時候,少年注視著他們,神情逐漸變得成熟起來,他什麽都沒再說,隻是挽起韁繩,朝巷子口衝去。


    第一次離開這的時候。


    他滿心希冀去戰場體驗金戈鐵馬的生活,圓他從小到大的夢。


    而今再次離開,從前恣意不羈的少年郎好似因為有了更大的寄托和夢想變得沉穩起來,快到巷子口的時候,他突然勒緊韁繩,回頭看一眼,離得太遠,他隻能瞧見幾個虛影,可他清楚他的家人們還在看著他。


    阮庭之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從未有過的滿足。


    他笑著揚起手中馬鞭。


    “駕!”


    他收回目光,繼續朝他心之所向而去。


    *


    阮庭之走後。


    阮妤在家中又陪了阮母幾日,待她情緒恢複好就繼續開始和譚柔每天去金香樓的生活。


    火鍋已經正式上線,因為這東西什麽點都能吃還不費事,儼然成了金香樓客人們的新寵,現在隻要進入金香樓就能聞到滿滿的火鍋香氣,原本阮妤還以為這裏的人不擅長吃辣,那辣鍋不一定會吸引人,哪想到如今反而是這辣鍋賣得最好。


    其次就是番茄鍋。


    那些養身鍋、三鮮鍋吃的人也多。


    有些帶著朋友過來口味不同的就會點一個鴛鴦鍋。


    阮妤剛下馬車,還沒進金香樓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女聲,“阮老板!”


    回頭看,見是王曹氏,她便笑道:“王夫人有事?”


    王曹氏手裏提著一袋吃的,笑得有些靦腆,“昨天聽譚姑娘說您今天會過來,我便給您做了些吃的,都是鄉野間的一些小吃,您就瞧個新鮮嚐嚐看。”


    阮妤倒也沒拒絕,笑著接過道了謝。


    又看了眼不遠處,陳伯還有王義等人也都在那,見她看過去,陳伯笑著點點頭,王義還是從前那副桀驁的模樣,不過也跟她點了頭……阮妤笑著收回目光,問王曹氏,“最近生意如何?”


    聽到這,王曹氏的眼睛倒是一下子就亮了,臉上遮不住的笑容,“我現在每天都要比以前多包幾成,不然不夠,”說完又笑,“我最近還重新換了個大夫給我家那口子看病,大夫說他這腿還有救,我就想著要是他能站起來,那就太好了。”


    阮妤見她滿麵都含著希望,也不禁笑起來,“有希望總是好的,若是缺什麽藥就來同我說,我讓人去想辦法。”


    “不用不用。”王曹氏忙擺手,“您幫我們的已經夠多了,我現在有錢了,能自己想法子的,外頭冷,您快進去吧。”說完就急匆匆跑了。


    阮妤目送她回到自己的攤位,這才笑著和譚柔說,“進去吧。”


    剛進去就有熟客看到她了,“阮老板?好久沒看到你了!”


    阮妤一邊解擋風的鬥篷,一邊笑著和他們打招呼,見他們吃得汗流滿麵,又柔聲問,“味道如何?”


    “好吃的不行。”那客人顯然不大會吃辣,這會正拚命吐舌頭,但即使如此,臉上還是一直布滿著笑,一邊哈氣一邊說,“我以前一點辣都不能碰,開始我朋友讓我試試,我還不敢,沒想到試了一次就忘不掉了,這辣鍋的味道太行了。”


    阮妤被他說得笑彎眼,但還是勸道:“不能吃辣的話最好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免得回頭不舒服。”又喊阿福過來,“回頭讓廚房準備一些酸梅湯。”


    酸梅湯可以止辣,還有消食的功能,阮妤之前交給廚房一個以前她自己常煮的法子,這東西便宜倒也沒必要賣,但凡樓裏煮了都是像當初的橘子水一樣作為附贈。


    阿福自然笑著應好。


    阮妤又和熟客們說了幾句,便和譚柔上樓了。


    雖然許久沒來,不過譚柔處理事務很清楚,阮妤聽她說了這幾日樓中的情況便都了解了。


    “還有一件事,”譚柔看著阮妤說,“之前霍公子介紹的那位先生來過了,但姐姐不在,我就讓他先回去了,現在要請人去喊他過來嗎?”


    驟然聽到這麽一句,阮妤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而後才想起譚柔說的那位先生是霍青行介紹過來畫畫的,想到這,就想起當初霍青行為了躲自己說的鬼話,這幾天她雖然在家,跟霍青行的接觸卻不多,所以也不清楚那人是怎麽想的。


    剛想讓譚柔不必急著去喊人,就聽外頭阿福來報:“東家,霍公子來了。”


    第56章 (一更)


    阮妤聽得這話微微一怔, 能被阿福這樣稱呼的,也就隻有霍青行了,可他怎麽會來?自打那混蛋要跟她保持距離後就再也沒登過金香樓的門了。


    雖然不清楚是怎麽了,但她還是撂下筆, 開了口, “請他進來。”


    門被推開。


    霍青行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阮妤這間廂房是在拐角處,平日外頭少見陽光, 加上今日又是陰天, 那外頭的光線便更暗了,可此時因為男人的存在, 竟讓那昏暗的窄道也添了一些光亮。


    阮妤原本平靜的目光在看到霍青行時微微一怔, 站在門外的男人身高腿長,如鬆如竹,穿著一身淡青色的圓領長袍,裏頭是一身白色交領中衣,腰間係墨玉佩荷包, 從前穿衣嚴實到連脖子都不肯露, 今日卻露出修長的脖頸。


    他皮膚白皙, 在暗中尤甚, 如白玉一般,阮妤記得他右耳延伸下來的那處地方有一顆很淺的痣,不久前, 她還在夢中親吻那處地方,想到那個夢, 阮妤眼神微閃,忙收回眼簾佯裝口渴一般拿起一旁的茶盞做賊心虛般喝了一口。


    霍青行倒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他隻是側頭和給他帶路的阿福說了一聲“多謝”, 而後抬腳走了進去。


    “霍公子。”譚柔見他進來便垂下眼,福了福。


    “譚小姐。”霍青行聞聲駐步也回了禮,他言語還算溫和,禮數也十分周全,卻始終保持著該有的距離,垂著眼,並未把視線直晃晃落在一個女子的身上。


    “又不是頭一回見麵,哪有這麽多禮。”阮妤此時已從先前的怔忡和腹誹中回過神了,瞧見他們遙遙行禮,不由好笑地揚起眉梢擱落茶盞,她一貫是見不得這麽多禮數的,揮手讓阿福下去後便問霍青行,“你怎麽來了?”


    霍青行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偏頭看了眼譚柔的方向。


    譚柔立刻善解人意地和阮妤說道:“阮姐姐,剛才屠師傅讓我有時間下去一趟。”


    阮妤頜首,“去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惡毒姐姐重生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宋家桃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宋家桃花並收藏惡毒姐姐重生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