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的確是這樣。


    認識這幾個月,無論旁人說什麽難聽的話,她都不會放在心上,便是麵對阮卓白和阮陳氏的挑釁為難也都是愛答不理,隨他們去。


    這樣並沒有什麽不好。


    可霍青行看著眼前這張雲淡風輕的臉,卻止不住心疼。


    阮妤沒有發覺他的異樣,她掩著紅唇打了個嗬欠,暈車的後遺症就是想睡覺,她懶聲道:“我先睡會。”說完也不管霍青行自顧自閉上了眼睛。


    車簾半卷下的馬車中有外頭投射進來的冬日暖陽。


    今天是冬日少有的碧海藍天,雖然寒風未止,陽光倒也較起平日要暖和一些,而今阮妤就靠著引枕昏睡著,她側露著白皙的臉龐,鴉羽般的長睫遮住眼底一片青色,想起昨晚直到子時才滅的燈,霍青行皺眉看著阮妤。


    而後輕歎一口氣,他放下手中茶盞,拿起一旁的毯子蓋在人身上。


    可馬車晃蕩,蓋好的毯子沒一會就掉了下來,幾次三番,霍青行卻始終不厭其煩地彎腰揀起,再次替阮妤蓋好想坐回去的時候卻被人握住了手,霍青行心神微震,他抬起頭,神情驚愕地看向阮妤,可曝露在陽光下的少女依舊昏睡著,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動,反而還被人放在了臉頰底下。


    眼睜睜看著阮妤如昏睡的小貓似的在自己臉頰下輕蹭。


    霍青行就像是被人用羽毛輕輕拂過心尖一般,脊背當即就流竄出一道電流,心髒砰砰跳動不止,快得仿佛要跳出喉嚨,耳根和臉也立刻紅了起來,霍青行知道自己現在最好就是抽回自己的手坐得遠些,可看著睡得如此香甜的阮妤,他到底舍不得把人吵醒。


    何況——


    他自己,也有私心。


    被人這樣握著,霍青行自然不好再坐在原處,他這會倒也不介意地上髒席地而坐,一手任她握著,一手撐著小幾,身子隔著一扇小幾微微前傾,在這無人的馬車中,他終於可以坦然無畏地麵對她了,看著睡得香甜的阮妤,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麽好夢,這會唇角也微微翹著。


    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睡顏,可他的心情卻完全不同,那次他還未察覺自己的心意。


    如今——


    他在陽光下的鳳眸也泛起無盡的柔和。


    許是今日陽光太過舒服,又或是馬車中放著暖爐的緣故,霍青行聽著茶水的沸騰聲和外頭馬蹄的噠噠聲,竟也靠著小幾慢慢睡過去了。


    他近些日子也不曾睡好。


    如今在這暖如春日的馬車中,倒是睡得香甜。


    阮妤剛剛醒來的時候還未察覺到異樣,到底不是舒服的床榻,她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手撐在腰上揉了揉,臉往一旁看,待看到霍青行席地而坐靠著小幾睡著的模樣,她眨了眨眼,頗有些愕然,好好的馬車不坐坐地上做什麽?剛想去喊人醒來卻察覺到臉頰下的異樣,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了看霍青行又看了看自己……


    ???


    !!!


    這什麽情況?


    第60章


    阮妤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情形。


    她的身上蓋著厚實的毯子, 手還牢牢握著霍青行的手腕把人的掌心枕在自己臉下,剛剛睡著的時候不覺得,此時卻能察覺到臉頰下微微顫動的手指,像是心跳, 雖不算重, 但一下一下也不容人忽視……很明顯, 這是她主動的。


    阮妤知道自己的確有這個習慣, 大概是沒什麽安全感, 她睡前總喜歡抱著一些東西,小時候抱玩偶,長大了不能抱玩偶了, 也會握一些其他的東西, 例如枕頭亦或是被角。


    可這些習慣,在她這輩子醒來之後明明已經被她拋掉了。


    她還以為自己早就好了。


    沒想到……如今居然又犯了!還直接抓著霍青行的手臂枕了一路,害得他隻能坐在地上。


    阮妤還是第一次情緒這樣複雜,看著埋在小幾上側著臉睡著的男人長睫微顫, 一副即將要醒來的景象,她也不知出於什麽緣故竟立刻慌亂地閉上眼睛。


    ……


    霍青行醒來了。


    這樣睡了一路, 他自然覺得不舒服。


    他身高腿長, 原本坐著腳都有些伸展不開, 更不用說如今還是被迫坐在地上, 膝蓋抵著小幾,無論是曲起的那隻還是放下的那隻都十分不舒服, 而被阮妤枕著臉頰下邊的那隻手就更加費勁了, 他甚至感覺整條胳膊都已經麻木了。


    看了眼阮妤見她還未醒來,便側頭朝馬車外頭看去。


    霍青行從前也來過江陵府,此時看著外頭熙熙攘攘, 是完全不同於青山鎮的繁華場麵,便知道已經到了,雖然不清楚安慶侯府在什麽地方,但想必進了城也就用不了多長時間了。


    怕阮妤醒來看到這副畫麵覺得尷尬。


    霍青行又小心翼翼地抽了抽自己的胳膊,沒想到剛剛怎麽抽都抽不出的手臂,這次卻很輕易就抽了出來。他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阮妤,可靠著引枕睡著的少女明眸依舊閉著,神色也如常,隻是不知道是不是一路顛簸睡得不舒服,秀麗的遠山眉微微擰著。


    “阮妤?”


    他輕聲喊人。


    昏睡的少女依舊不曾醒來,隻是頗有些不耐煩地輕輕唔了一聲,然後側了個身繼續睡。


    沒把人弄醒,霍青行稍稍鬆了口氣,他一邊揉著麻木的胳膊和掌心一邊想起身回到原處坐著,可剛剛這樣坐了一路,手也麻腳也麻,起來的這刹那差點沒摔倒,好在是撐著車璧穩住了。


    霍青行站穩的第一時間就是向阮妤看去,見並未吵醒她又鬆了口氣,回到原處坐好,繼續揉著麻木的胳膊和腿。


    外頭熙熙攘攘,馬車裏卻靜悄悄的。


    兩人一個低著頭揉著胳膊和腿,一個側著身佯裝假寐,馬車越過熙攘的街道,拐進僻靜的居處,又過了一會,馬車停在一戶大宅子前,外頭傳來孫大的聲音,“阮小姐,到了。”


    阮妤這才似醒非醒揉著眼睛起來。


    “醒了?”霍青行的嗓音一如往常,見她醒來便十分自然地替她續了一盞茶,看著她半夢半醒的模樣,溫聲勸道:“先喝點水潤潤喉。”馬車裏放著暖爐,他醒時就有些口幹舌燥,想來她也如此。


    “……謝謝。”阮妤的確口幹,卻不僅僅是因為馬車太熱的緣故。


    她說話的時候壓著眼睫,握起茶盞喝了口茶,垂下的杏眼默默看著他依舊不動聲色地揉著手臂,那隻從前修長如白玉般的手此時有些紅腫,她看得神色微頓,盞中的茶也喝不下去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外頭卻傳來張平和鄭鬆的聲音。


    霍青行聽到那兩人的聲音立刻把手藏進了袖子裏。


    阮妤見他這般模樣,更是皺了眉。


    “下去吧。”


    霍青行看著阮妤說,未曾理會自己那隻還腫脹著的手。


    阮妤卻沒有說話,她手握茶盞,低頭蹙眉,心緒十分複雜,相比霍青行為什麽要隱瞞這事,她覺得自己的做法更讓她不解……這要放在以前,她別說裝睡了,就算看到了也隻會奇怪地問一句“我怎麽墊著你的手”,然後問一句“難不難受”?畢竟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可今天她在看到霍青行醒來的第一時間想得居然是不能讓他發現,如今看著那隻異於平常的手,心裏明明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喉嚨就像是被人卡住了一般,怎麽吐都吐不出。


    “怎麽了?”


    阮妤低著頭,霍青行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但還是敏銳得察覺出她有些怪怪的,皺了眉,剛想再問,卻見她笑著抬了頭,“沒事,剛睡醒,反應比較慢。”


    估計真的是剛睡醒,腦子糊塗了。


    阮妤伸手點點眉心,未再多想,待理智恢複一些,便把手中茶盞放在小幾上。


    而後攏了鬥篷準備下去,動身的時候,餘光瞥見要跟她一起下馬車的霍青行,偏頭留了一句,“你不用下,直接讓孫師傅帶你去買書吧。”


    “我估計得忙到午後,你回頭餓了就先找個地方吃飯。”


    霍青行如願止步,坐在原處點了點頭,看著阮妤說,“你不必擔心我。”說著又看著她補充一句,“倒是你,小心些。”


    “放心吧。”阮妤如往常一般揚起眉梢,可在看到霍青行那張俊美的臉龐時,笑意突然又是一頓,輕咳一聲回過頭,“走了。”而後頭也不回下了馬車。


    若是細察的話,她此時離開的步子有些慌亂,像是在逃避什麽。


    張平和鄭鬆皆侯在外頭,看到她下來,鄭鬆立刻笑著喊她,“東家!”


    張平未說話,隻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馬車,正好和馬車裏握著車簾看著他們的霍青行眼神相觸,見他點頭,他皺了下眉,也點頭回禮,而後看著阮妤說,“走吧。”


    “嗯。”


    阮妤點頭。


    看到他們,她的心緒又變得平靜了許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看向眼前的宅子。


    安慶侯府位於梨花巷,這裏的宅子寸土寸金,幾乎江陵府的貴人們都住在這了,阮府也在這,隻是離安慶侯府要遠一些,剛剛她假寐那會路過了……門前早就有人在等了,一個打扮精致梳著雙丫髻的美豔丫鬟侯在那處。


    阮妤細細看了眼,認出她是高嘉月身邊的一等丫鬟,名字……好似是叫做杏雲?


    高門大戶,就算普通的丫鬟也要比尋常人家的女兒金貴些,更不用說是這樣的一等丫鬟了。看到阮妤過來,杏雲眼眸微閃,沒有立刻上前迎,是等阮妤走到門前才佯裝發現迎過來,“阮老板來了。”


    “杏雲姑娘。”阮妤朝她點頭。


    聽到這聲稱呼,杏雲神情微頓,倒是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自己,這一愣,原本的話倒有些說不出來了,雖然郡主不喜歡這位阮姑娘卻也沒讓她們落她臉麵,她輕咳一聲垂下眼睫朝人行了個禮,和人說,“郡主和其餘貴女們都已經在等著了,奴婢帶您去後廚吧。”


    阮妤剛要點頭,身後忽然傳來兩道女聲。


    “阿妤!”


    回頭看去,便瞧見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看到這記憶中的熟悉身影,阮妤微怔之後也跟著笑了起來,她揚起眉,笑容明顯要比先前明媚許多,“意蕊,青霓!”


    披著白色鬥篷的姓許名意蕊,祖父曾任翰林院侍郎,隻是當初得罪先帝被貶官至此。


    許家老太爺是狀元出身,來了江陵府便在家中開了族學,後來也教授一些其餘人家的學生,也因此許家雖然家中無人為官,但在這江陵府依舊十分受人敬重。


    阮妤從前就是在許家上學,和許意蕊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自然不淺。


    紅衣服的名叫嶽青霓,父兄皆是武將,和許家是表親。因父兄母親都在關外,從小就在許家長大,和阮妤也是一道長大的關係。


    這都是她自幼玩到大的手帕交,就算前世落到那般地步,感情也沒有一絲改變,隻是後來她跟著阮家去了長安,離得遠了,見麵的次數也就少了。


    尤其是成婚嫁人後,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聯係就更加不多了,如今再看到這些舊時玩伴,縱然是阮妤也不禁心生感觸。


    “你這人!”


    嶽青霓一向是個急躁的性子,看到阮妤立刻撲了過去,眾目睽睽之下把人抱住,氣罵道:“你上次為何說都不說一聲就離開?你知不知道我和表姐有多擔心你!去了那邊那麽久也不知道給我們來信!阮妤,你簡直沒良心!”


    說著說著竟還哽咽起來。


    許意蕊雖然不似嶽青霓這般外放,但眼眶也有些紅。


    阮妤聽著這些“埋怨”,也有些理虧,輕咳一聲,柔著嗓音認起錯,“是我沒良心,小霓兒原諒我好不好?”


    一聲“小霓兒”入耳,嶽青霓當即臊紅了耳朵,鬆開人啐罵道:“幾月不見,你是越發巧言令色了,慣是我口笨舌拙說不過你,由表姐同你說去!”


    說著直接把許意蕊往人麵前一推,氣呼呼道:“表姐,罵她!”


    可許意蕊一貫是個溫和的性子,便是要說也都是關切的話,她先細細瞧了人一遭,而後依舊蹙著柳眉看著阮妤問,“一切都好?”


    阮妤見舊友如故,自是彎了杏眸,“都好。”


    “那就好。”


    許意蕊點頭,提了三個月的心也終於在此刻放下去了,她還欲再說,侯在一旁的杏雲躊躇著開了口,“阮小姐,該進去了。”


    倒是改了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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