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跟著先生習武,這一鞭子用了十成的力道,若是打在人身上必定落得一個皮開肉綻的結局。


    這一點,阮妤也很清楚。


    遠遠瞧見那鞭子揚起,阮妤原本冷淡的臉色立時就變了,她鬆開阮老夫人的手高呼一聲“住手!”而後徑直朝兩人的方向跑去,鵝黃色繡著仙鶴的鬥篷因為她的跑動而不住翩躚,那引頸向天的仙鶴也仿佛活了一般,頭上珠釵也因晃動發出撞擊的清脆聲響。


    阮靖馳發起瘋來一貫是沒人能攔得住的,他現在滿心滿眼隻有霍青行,就想好好把人揍一頓解心頭之恨。


    原本霍青行是懶得同他計較的,隻想離人遠些,可看著向他們跑來的阮妤,平靜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怕阮靖馳沒輕沒重,手裏的鞭子胡亂甩到她的身上,原本要側身躲閃的動作改為伸手抓住那根馬鞭,用自己的力道桎梏著阮靖馳不讓他再亂動。


    “你?”


    阮靖馳原本憤怒的目光變得不敢置信,他又用力抽了抽,還是沒抽動。


    就跟午後在酒樓門前一樣。


    可那個時候,他隻是一味地以為是自己沒使全力的緣故,沒想到如今使了十成力道還是被人輕而易舉地拿下,這個男人……他眼中暗色越濃,臉色也越發不好。


    偏這個時候,阮妤已經跑到跟前,直接抓著霍青行的手臂問道,“沒事吧?”


    看也沒看他。


    阮靖馳心裏又酸又妒,又見剛剛還冷著臉無視他的男人此時也跟著露出一副溫潤模樣,柔聲安撫她說“沒事”,他更是氣得不行,咬牙道:“他能有什麽事!你別被他騙了!”


    這個狗男人一點都不像他表麵顯露得那麽文弱,也隻有阮妤這個笨蛋才會覺得他有事!


    霍青行倒是沒反駁,垂著眸,看著麵露關切和緊張的少女柔聲道:“放心,我沒事。”


    他把手中緊握的馬鞭鬆開,不想卻暴露出了滿是傷痕的手。


    他那雙手原本最是好看不過,修長,如玉,骨節分明,可此時那如玉的掌心中卻布滿了傷痕,他剛才徒手接住馬鞭,那上頭滿是倒刺,一爭一用力自然受了傷。


    “你的手……”


    阮妤目光微閃,而後深吸一口氣,側頭去看身後的阮靖馳,冷著臉衝人說道:“道歉!”


    “你讓我跟他道歉?”阮靖馳目瞪口呆,顯然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他打小還沒跟人道過謙,就算長安城的那些王孫公子惹急了他,他也照打不誤!


    此時他雙手環抱胸前,冷眼睇著霍青行,吐出兩個字,“做夢!”


    霍青行倒是無所謂他道不道歉,但也不會幫他,他垂眼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見她少見憤怒的臉,眼中滿是柔和……她在維護他。


    當著她的家人,維護他。


    阮妤也沒逼著阮靖馳道歉,她隻是冷冷看著他,見他真沒有道歉的意思便開了口,“那你可以走了。”


    而後就收回目光,轉身拿出帕子替霍青行包紮受傷了的手,這一舉動和對比讓阮靖馳又氣又妒,還欲再說卻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卻是言嬤嬤扶著阮老夫人過來了。


    “馳兒,你今日過分了,向這位公子道歉。”


    老婦人隻是輕飄飄的一句,卻愣是讓阮靖馳變了臉,家裏他最聽祖母的話,可他到底還是太驕傲了,驕傲到依舊不肯輕易低頭和服軟。他咬著牙,握著馬鞭,腮幫子鼓鼓的,像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麽。


    “小少爺,您就和這位公子道個歉,別惹老夫人和大小姐生氣。”言嬤嬤也壓著嗓音幫著勸說。


    可阮靖馳聽到左一聲道歉右一聲道歉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刺激了一般,他突然抬起頭怒吼道:“我不道歉!我為什麽要和他道歉?他算是什麽東西!憑什麽讓我和他道歉!”


    他越說越氣憤,說到後頭,眼睛都紅了。


    目光注視著阮妤的身影,可被他看著的人卻依舊沒有回頭,握著馬鞭的手青筋迸起,他緊咬著牙,怒聲,“阮妤,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你了!”說完,他直接無視一眾人,轉身朝赤電走去,翻身上馬後不顧眾人阻攔,直接揚起馬鞭踢了馬肚就往巷子外去。


    阮妤剛包紮完回頭就看到阮靖馳頭也不回離開的身影,很快,紅色的影子被包羅到了黑暗之中,隻有聲聲馬蹄在這安靜的巷子裏響起,卻不見人影。


    “快去喊人跟著。”阮老夫人見他跑了又是頭疼又是擔心,忙囑咐言嬤嬤。


    言嬤嬤也擔心,哎了一聲,轉身去吩咐。


    因為外頭的響動,不少人家都偷偷開了一扇門往外頭看,倒是還礙著這裏人多和這些人的身份不敢出來。


    阮老夫人和他們點頭致歉,“抱歉,我家那不成器的孫兒太過頑劣,吵到諸位了。”


    那些人見她珠光寶氣,儼然是有身份的人,卻這般客氣,連忙擺手,“沒事沒事,也沒吵,我們這裏就這樣。”而後又合上門進去了。


    等四周人都散了,阮老夫人才看向那個低著頭的青衣少年,露出溫和慈祥的模樣衝人致歉,“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小公子沒受傷吧?”說著去看他的手,見上頭包紮著的帕子,眼神微怔,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阮妤,見她這會正望著巷子外,便又去吩咐身邊的仆婦,“去把我馬車裏的藥盒拿出來。”


    “不用,隻是一些小傷。”霍青行忙道。


    “拿著吧。”阮妤這會已收回目光,擰眉道,“大冷天的,你手還要不要寫字?”


    她這樣說,霍青行便不再反駁,低著頭同人道了謝。


    阮老夫人自然說不用,等仆婦拿了藥過來,她又囑咐人怎麽用,等人應聲後才看向阮妤。


    阮妤便走到阮老夫人身邊,低聲說,“您先回去吧,那些人必定說服不了阿馳,還是得您看著,沒得這一路又鬧出什麽事。”


    剛剛還冷著臉,這會卻又藏不住關心了。


    阮老夫人也是這樣想,原本還有滿肚子的話要說,這會倒是不好說了,隻好撫著阮妤的手,道:“得了空就來看我,你便是不把那邊當做家,可我還是你的祖母。”


    “哎。”


    阮妤笑著應了好,親自扶著阮老夫人朝馬車走去,邊走邊說,“馬上就是年關了,這些日子怕是不得空,等過年那會,我就去看您,給您做好吃的。”


    阮老夫人這才滿意點頭,餘光瞥向依舊站在身後的青衣少年。


    那少年站在昏暗處又低著頭,看不清他的模樣,卻依舊能從他挺拔清逸的身形覺出他與這個小鎮格格不入的氣質,自然,讓她關注的卻不是這個人,而是阿妤對他的態度。


    她還從未見阿妤這樣維護過一個人,更加沒有見她對誰這樣緊張擔憂過。


    就連之恒也沒有。


    對阿妤而言,之恒應該算是一個長輩都認可的未婚夫,若是沒有這些事,她自然也會嫁給他,做好一個妻子和母親,但那都是她認為她應該做的……因此如今這一份不同才讓她詫異萬分。


    這短短三個月的時間,究竟都發生了什麽?不過這些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她拍了拍阮妤的手,啞聲,“我先走了。”


    阮妤聽到這話,眼眶也立刻跟著紅了起來,她輕輕嗯一聲,親自扶著人上了馬車,又囑咐言嬤嬤好生照顧祖母,這才站在一旁目送著馬車離去。


    馬車啟程,仆從皆跟了上去,那一片車簾卻始終不曾落下,阮老夫人看著還留在原地的阮妤,朝她揮手,揚聲,“外頭冷,快進去。”


    少女雖然應著聲卻始終不曾離開,倒是原先留在後頭的青衣少年這會走到了她的身邊,似是在低聲寬慰她。


    從阮老夫人這個視角看過去恰好能看到他的側臉。


    頓時。


    如遭雷擊一般。


    原本平靜溫和的臉上此時呈現出錯愕、震驚、不敢置信,握著車簾的手也微微發顫,身邊的言嬤嬤見她這般模樣嚇了一跳,忙扶住她的胳膊問,“您沒事吧?”


    “那個少年……”阮老夫人伸出微顫的手指指著身後,“你看到了嗎?”


    “怎麽了?”言嬤嬤往外頭看去,可此時馬車離那處已有一段距離了,隻能瞧見兩個站在燈光下的虛小身影,一黃一青,哪裏瞧得見麵貌?


    第66章 (二更)


    馬車緩緩向江陵府駛去, 而馬車中,阮老夫人依舊沉默不語,她不自覺撚著手中的佛珠,一下一下, 佛珠因為碰撞而發出沉悶的聲響。


    言嬤嬤見她這般模樣更是焦心不已, 卻也不敢打斷她的思緒, 隻能目露擔憂地坐在一旁, 等著她開口。


    半晌。


    阮老夫人終於開口了, “你還記得明月嗎?”


    她的聲音又啞又低。


    這個名字實在是太久遠了,久遠到言嬤嬤一時之間竟有些沒能記起來,好一會, 她才訥訥問道:“您是說丹陽郡主?”


    阮老夫人點點頭, 她仍撚著手上那串佛珠,沒有抬頭也沒有再開口,就這樣靜靜地垂著眼眸。


    “您怎麽突然提起丹陽郡主了?”言嬤嬤麵露驚訝,顯然十分不解她居然會在此刻提起這個幾乎快令眾人遺忘的名字。


    阮老夫人卻是又沉默了一會才繼續說, “剛剛那孩子……”她說到這又停頓了一瞬,而後才道, “讓我看到了明月的影子。”即使轉瞬即逝, 但那個感覺實在太深刻, 深刻到讓她幾十年的穩重也在頃刻間轟然崩塌。


    言嬤嬤一聽這話就變了臉, “怎麽會……”轉而又開口勸道:“大千世界,人有相似, 您若不放心, 我便著人去查下?”


    馬車中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阮老夫人才搖了搖頭,“不用了, 那孩子已經仙逝那麽多年,何況那少年又豈會同她有關?估計就如你所說的,人有相似吧。”


    說著便又看向車窗外。


    馬車已駛出巷子,進入官道,兩側群山疊巒,疏影橫斜,隱隱能聽見呼嘯的風聲和鳥鳴聲,她就看著這月色鋪染下的大地,喃喃道:“那孩子若還活著,如今也該有三十三了,她從前最是活潑爛漫不過。”


    “我總說她長不大。”


    “未想,她真是還沒到長大的的年紀就沒了。”


    言嬤嬤聽到這話也不禁感到有些難過,丹陽郡主從小就在他們王府長大,當初老太爺還在的時候,他們全家還都留在長安城,那會老夫人沒了自己的孩子,整日鬱鬱寡歡,看什麽都沒勁,丹陽郡主便時常過來陪著老夫人,她長得鍾靈毓秀跟觀音大士前的童子似的,又愛笑,誰都喜歡她。


    隻要她來,老夫人的心情總會格外好。


    那會老夫人還說要親眼看著她出嫁,哪想到……


    ……


    阮家門前。


    馬車已經走了,阮妤卻還不肯離開,她站在原地注視著那早就沒有車馬的小巷,月色和燈籠打在她的身上,在這冷寂的冬日,她的身影看起來格外的孤獨和蕭條。


    霍青行知她難過不舍,便陪著她站在原處,不曾去打擾她,隻是悄悄側過身,替她擋住這凜冽的寒風。


    最後還是阮妤先收回目光,她本想回家,餘光卻瞥見身後的霍青行,眼睫微微一顫,她看起來有些驚訝,“你怎麽還在?”她還以為他早就走了。


    霍青行聞言抿了下唇,看著她未開口。


    阮妤倒也沒有多想,隻當他是有事找自己,一邊去看他的手,見那用帕子包紮的手掌並沒有浸出血,心下稍安,又看著他問,“你剛剛是來找我的?”


    霍青行的確是來找阮妤的。


    他剛剛在家聽到隔壁的動靜,隻當阮妤是要跟著他們回去了,一時間竟跟失了神似的走了出來,明明自己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但腳步就是不由自主地往外走。


    結果自然是被阮靖馳不由分說地攔住了。


    “你不會……”阮妤看著他,拿手托起自己的下巴,一臉狐疑地打量著霍青行。


    霍青行被她這樣看著,竟覺得脊背微僵,以為她察覺出自己藏於心底不為人知的心思,就連聲音都微微收緊起來,“什麽?”


    直到耳旁傳來一句“霍青行,你不會以為我要離開吧?”


    他心中放鬆之餘,又有些遺憾,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想著若是她真的察覺到了他的心思會怎麽樣,可他終究還是不敢賭……隻有無所畏懼的賭徒才能放開手去賭。


    因為他們從不怕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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