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看他一眼,沒說什麽。


    阮妤卻頗為無語,看著霍青行說了一句,“不用理他,走吧。”


    “嗯。”


    三個人一起往外走,等到了外頭,赤電早就把餅吃完了,看到他們出來立刻開心地揚起馬蹄,還一個勁地往阮妤那邊湊過去,要蹭她。


    阮靖馳看它這副樣子就有些來氣,他剛剛在裏頭喊得鬼哭狼嚎,這狗東西一點護主的自覺都沒有,也不知道提醒他,害他在阮妤和這個男人麵前丟了這麽大一個臉。


    不過見它跟阮妤親近也沒醋,哼一聲,把包袱甩在馬背上,然後看著阮妤說,“你坐。”


    阮妤正在安撫激動的赤電,聞言直接拒絕,“就這麽一段路,走過去就好。”


    可阮靖馳卻十分堅持,“不行,你上去。”


    阮妤又想問他有沒有毛病的時候,一直不曾說話的霍青行也開口了,“你坐吧,這一路過去還是有些距離的。”他當然知道阮靖馳這麽做的原因,不過就是不想讓他靠那麽近。


    兩人都這麽說了,阮妤看了看他們,也沒再拒絕。


    她騎射很好,根本無需人扶。


    等坐穩後,赤電顯然很激動,剛要揚起馬蹄往前衝就被阮靖馳狠狠拍了下馬頭,“安分點!”然後他也不給霍青行機會,直接握著韁繩,牽著赤電往外走,走到外頭卻迷茫了,這……該往哪走啊?


    阮妤原本還想讓他走慢些,等等霍青行,此時見他臉上流露出來的迷茫,好笑地彎起眼睛,沒有幫他的意思。


    阮靖馳自是察覺了,不高興地抿了下唇,最終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等著霍青行走過來,然後跟著人的步子往前走。


    月光下。


    阮妤坐在高高的馬背上,月色把她的臉龐照得十分溫柔。


    她前麵身形挺拔的青衣少年手提燈籠,替她照明前方的道路,而身邊的少年雖然走起路來十分不安分,但始終緊握著韁繩不曾鬆開。


    遠處偶有鳥鳴犬叫。


    但在此處,卻依舊靜謐溫柔得如一汪春水,她看著地上被月色和燈火斜照出來的三個身影,眼眸也不禁慢慢彎了起來。


    第72章


    走了快有兩刻鍾才到家門前, 怕這會帶著阮靖馳回家,知曉他要住在霍青行家裏,爹娘和阿柔又要多想,便看著霍青行說, “你先去和如想說一聲。”


    霍青行點點頭, 提著燈籠走了進去。


    這會巷子裏十分安靜, 甚至有很多人家連燭火都滅了, 顯然是已經入睡了。


    也隻有她家和霍青行家的院子裏以及門外還點著燈籠, 投射出來的光亮恰好能夠照見阮靖馳擰成一個結的眉頭,英俊迫人的少年郎緊抿著嘴唇,擰著眉四處打量, 臉上寫滿了不滿意。


    她當然知曉這位大少爺在想什麽, 站在赤電旁,一邊輕輕撫著它的頭,一邊低聲問人,“不喜歡這?”


    “鬼才會喜歡這裏吧, 又破又舊。”阮靖馳咕噥一句,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問話的是誰, 臉跟身子都僵住了, 生怕她又要說什麽“不喜歡就離開這裏”的話, 小半天才扭頭朝阮妤那邊看去, 沒想到月色下她的臉平靜且溫和,不僅沒有冷眼看他, 反而還帶著一抹以前從未給予過他的笑容。


    他一時看得愣住了, 遲疑許久才再度開口,“……也還好吧。”


    “唔,還算安靜, 民風淳樸?”這是他大少爺唯一能想出來的優點了。


    阮妤聽著這話,眼中笑意愈濃,她仍舊輕輕撫著赤電的頭,悠遠綿長的目光卻一直看著阮靖馳,最後還是阮靖馳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別過頭,甕聲甕氣道:“看我做什麽。”


    說完又咬緊牙,“我就是不喜歡!”


    到底還是說了真話。


    如果隻是和朋友們偶然踏足這個地方,他也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可偏偏這個地方困住了他眼前這個人,便是瓊樓玉宇,他也不喜歡!


    “你不喜歡這邊也正常。”阮妤笑道,“這裏比起江陵府,比起長安的確有許多不足的地方。”


    沒想到她居然會順著自己的話往下說,阮靖馳目光驚訝地看著她。


    阮妤任他看著,自己卻把目光放到了那條狹長幽深的巷子裏,巷子狹窄,因為前方不曾點燈的緣故,隻有瑩瑩月色在頭頂鋪染開來,隱約能照清前路的形狀。


    地上坑坑窪窪,前幾日下過的雨水還在坭坑裏積著。


    她有時候路過那的時候沒注意就會踩進水坑裏,那蓄著淤泥的泥水能把她的鞋子和裙擺都弄髒。


    因為這裏還有人家養牛羊,路上偶爾還能瞧見不少未被人及時清理幹淨的糞便,男人女人也不似那些勳貴世家會遮掩全彼此在外頭的臉麵,吵起架來直接動手打人也是有的,有一次她還瞧見一個婦人直接拿著刀追著男人跑,足足跑了兩條街。


    可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卻讓她生出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歸屬感。


    她偶爾空閑在家的時候會跟著她阿娘串門做客,鄰近的幾個小孩都喜歡叫她“阮姐姐”,有時候隔壁幾個嬸嬸做了好吃的也會往家裏送……這裏雖然沒有江陵府和長安的繁華熱鬧,卻讓她十分心安。


    冬日寒風十分冷峭,雖不似長安的風如刀子一般,但委實也好不到哪裏去,阮妤笑著攏了攏身上的鬥篷,而後收回目光看著阮靖馳說,“便是有諸多不好,這裏也是我的家。”


    阮靖馳一聽這話,眉頭又擰了起來。


    他剛要反駁卻又聽阮妤柔聲說道:“小馳,便是我不回去了,祖母也是我的祖母,你也還是我的弟弟。”


    看著少年怔忡的目光,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阮妤輕咳一聲,心中也稍稍覺得有些不自在,她也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實在是有些不大適應……恰好身後傳來一串腳步聲,她連忙回頭看去便瞧見霍家兄妹走了出來。


    見到如想也在,阮妤立刻迎了過去,秀眉微蹙,拉住她的手低聲說,“你怎麽也出來了?”說著又頗有些怪責地看了眼霍青行,“如想身體不好,你也不知道勸著一些?”


    霍青行沉默地抿了下唇,也沒辯解,站在一旁看著兩人。


    還是霍如想怕她不高興,連忙道:“是我自己要出來的,我原本也沒睡著,正好出來看看姐姐的弟弟。”


    說完歪頭朝身後看去,恰好瞧見昏暗巷子中,穿著紅色錦衣抱著佩劍的少年郎睨著一雙盛氣淩人的眼朝她這邊看過來。


    少年郎已從先前的怔忡中回過神了,原本因為阮妤那句“你也還是我的弟弟”而跳動不止的心髒在瞧見阮妤和這對兄妹這般親昵時又慢了下來,他抿著唇,十分不爽地看著他們,所以曝露在霍如想麵前的就是一個渾身寫著不耐煩和不高興的如熊熊烈火一般的少年。


    她平日很少見外人,外男就更加不用說了。


    從小到大,除了表哥之外,唯一見過並且說過話的也就應天暉和阮庭之,可他們無論性格如何,待她都十分溫煦。如今乍然瞧見這樣一個脾性的少年,她心裏微微有些發怵,隻敢躲在阮妤的身後,遠遠朝人點了點頭。


    “阮靖馳,過來。”阮妤回頭喊人。


    阮靖馳聽到她的聲音,雖然還是不高興,卻還是抿著唇走了過去,也不說話,就站在阮妤的身旁。


    “這是如想,和你差不多年紀。”阮妤最是清楚他的脾性,這臭小子雖然不至於打女人但也不會因為對方性別不同而變得客氣好說話,以前就有不少姑娘家被他欺負哭,怕他回頭欺負如想,她沉著聲叮囑,“你在這的日子好好和人相處,要是讓我知道你欺負人,看我怎麽收拾你。”


    不曾聽到他的回聲,她偏頭看人,本來還一臉不滿的少年被她這麽一看才不甘不願地吐出幾個字,“……知道了。”


    阮妤這才滿意,牽著霍如想的手,笑著說,“走,外頭風大,我們先進去。”說完也不管身後兩個男人,自顧自拉著霍如想進了屋子。


    阮靖馳見她這副熟門熟路一看就來了無數次的模樣,心裏越發不滿,臉冷得跟什麽似的,又見霍青行已經邁步,連忙瞪他一眼,牽著赤電快步跟了上去。


    ……


    霍家除去兄妹倆的住處外還剩下兩個房間,一個是主屋,是已經仙逝的霍家二老住的,還有一間就是客房,上次應天暉和阮庭之過來就住在這。


    客房裏東西都齊全。


    霍如想一邊領著他們進去,一邊說,“被子和枕套我前幾天才曬過,要是不夠,櫥櫃裏還有,炭火待會我去廚房拿,讓哥哥送過來。”


    阮妤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笑著安撫道:“別把他當少爺看,有住的地方就不錯了,也不用什麽炭火,這個年紀要什麽炭,多拿一條被子就是,再挑剔就給我滾去院子裏睡。”她說完側頭去看跟進來正抿著唇四處打量的阮靖馳,挑眉問,“是不是?”


    阮靖馳便是諸多不滿,也不敢說什麽,隻能悶著嗓子嗯一聲。


    阮妤滿意了,便讓霍如想先去睡,而後又替他布置了一些洗漱用的東西,眼見差不多了,便和霍青行說,“我先回去,他要是再惹你,你記得和我說。”


    霍青行點點頭,剛要開口,就被阮靖馳搶了白,“我送你出去!”


    霍青行:“……”


    沉默地看了一眼阮靖馳,今夜第一次擰起眉。


    但顯然阮妤沒有瞧見,正好她也有話和阮靖馳交待,和霍青行說了一句就帶著阮靖馳往外走。


    霍青行抿著唇目送姐弟倆離開,到底沒跟上去,還沒有取名字的小貓見人都走了才喵喵喵的摸索過來,黏在他的腳邊拿臉輕輕蹭著,霍青行彎腰把人抱了起來,摸了摸他的頭,輕輕歎了口氣。


    阮妤一路領著阮靖馳往外走,邊走邊叮囑,“你跟人家客氣一些,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別總拿你那張好似他們欠了你什麽的臉對人家,他們又沒惹你,你有什麽好不高興的?”


    餘光瞥見身邊少年低著頭,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阮妤停下步子蹙起眉,“聽到沒?”


    阮靖馳這才回過神,撇嘴道:“……聽到了。”


    心裏還是有些不滿,不過因為心裏那句想問的話,也就沒把不滿放在第一位了。


    “你剛剛……”他開了口,看著阮妤的臉又頓住了。


    “嗯?”


    阮妤看他,“什麽?”


    阮靖馳從來都是直來直去的性子,還是第一次這樣糾結,看著阮妤的臉想說“沒什麽”,但那顆心跳上跳下的,估計要是不問出口,他今晚都別想睡了,這樣遲疑了好一會,他還是咬牙問道:“你剛剛說,無論如何,我,我都是你的弟弟?”


    聲音越往後越輕,尾音處甚至還有些微顫。


    因為不敢確信而不敢肯定,甚至連目光都不敢跟人對視了,說完之後就垂下眼,鴉羽般的眼睫一顫一顫的。


    然後又怕剛剛自己是幻聽,或是下一個回答不會是他滿意的,忙又說道:“算了,沒什麽,你快回去吧。”說著自顧自往前走,跟逃避什麽似的。


    阮妤看著他這番落荒而逃的模樣卻笑出聲,“喂,阮靖馳!”


    她留在原地喊人。


    見少年停下步子又笑道:“你跑什麽?”


    “我才沒跑。”少年毫不猶豫地反駁,卻依舊不肯回頭,嗓音沉悶。


    阮妤笑著走過去,站在人身後,“轉頭。”


    少年似乎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依她的意思轉過頭,剛轉過去就發現有一隻溫柔的掌心覆在自己的頭頂輕輕揉了揉,雙目陡然睜大,他就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怔怔地看著阮妤。


    阮妤也是摸頭的這刹那才發現眼前的少年其實已經長得很高了,她得踮起腳才能摸到,細軟的頭發在掌心下乖順地貼服,就像山林中威猛的小豹子被馴服一般。


    她也就摸了這麽一下就收回了手,負在身後,笑看著他,“是,你沒聽錯,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弟弟,不會因為我在哪我是誰就改變。”


    “我知道我以前也不是個好姐姐,”


    她輕輕唔了一聲,“以後……我努力吧。”


    阮妤說到這的時候微微蹙眉,大概在想是不是真能如自己所說的這樣當一個好姐姐,罷了,試試吧,就像今天這樣相處也挺好的。


    “好了,你進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估計爹娘也還在等她,剛跟阮靖馳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聽到他低低的一句,“……挺好的。”


    “什麽?”


    阮妤沒聽清,停下步子。


    “沒什麽!”阮靖馳才不想讓她知道他在想什麽呢,伸手搭在人肩上把人往外頭推,“快走快走,我要睡了。”說著還咕噥道,“誰讓你摸我的頭了,你不知道男人的頭是不能隨便摸的啊!”


    阮妤被人推著往外走,聽到後話非常沉默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無聲的說,就你,還男人?


    阮靖馳看懂了便更加惱了,到底是剛剛被摸頭的羞赧壓過氣惱,抿著唇沒說話,隻是繼續推著人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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